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傲气可无傲骨须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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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黛玉一心盼着青冉能早些儿复原,好打发了她去西门及同安里传自己的话儿,命林文林武备一份厚礼送到六皇子府上时,却有太子妃先打发人源源不断送了大量燕窝鹿茸灵芝等上佳补品,并新鲜罕见的吃穿用玩之物来,那送东西的嬷嬷还有心当着贾母王夫人等人面儿道,‘太子妃娘娘说了,明儿一旦得了空儿,还请姑娘不要嫌弃,多去咱们府上逛逛。’

    宁荣二府虽已暗地里依附了大皇子水澈,宫里元贵嫔亦依附了淑贵妃,贾府高层譬如贾母贾赦贾政贾珍母子叔侄几个,到底还没有完全昏了头,以为只要忠心耿耿为大皇子办事儿,将来便会有享之不尽的富贵荣华,毕竟当今皇上虽对太子不甚满意,至今却未露出过要废太子、另立大皇子之意来,将来之事,谁又能说能准?倒是趁着如今太子府抑或是六皇子府,——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这两府中的那一府看重黛玉,提早儿作好两手准备,为自家备条后路的好。

    遂命阖府上下众人待黛玉越发殷勤起来,不独每日里补品不断,一应吃穿用度捡最好的送来,贾母王夫人等更是一日几次亲至丹枫轩来瞧黛玉,百般亲切怜爱的要她一定要好生静养,又嘱她‘且不必拘礼,早晚亦不必依例前面儿请安去,只管静养好身子,便是最大的孝顺了’,却不知黛玉经过前日之事心中原已对她们存了芥蒂,不愿多面对她们,且她们一日几次的来,弄得丹枫轩嘈杂不堪,那里是在真心让她静养了?遂越发不喜众人。

    这一日午后,贾母等人照例又至丹枫轩瞧了黛玉一番,方离去了。

    瞧着众人渐行渐远的背影,黛玉禁不住背转身子低叹道:“如今这屋子,竟成集市一般了,如何静养?”

    一语未了,又听得外面儿有人道:“林妹妹在家呢吗?”旋即亦不待黛玉应声儿,便自己掀帘进来了。不必回头,黛玉便知来者必是宝钗无疑,心中气闷,亦不回头招呼她,只留了一个背影与她,以盼她能感受到自己的不耐烦,尽快离了这里。

    奈何宝钗竟似丝毫儿未察觉她的气闷一般,只管问好:“今儿个妹妹觉着好些儿了吗?”说着绕至黛玉前面儿,细细瞧了她一番,方笑道,“今儿个妹妹气色倒好,想来不日便可痊愈了。”

    话音刚落,一旁雪雁便“嗤”的笑了一声儿,道:“上午宝姑娘来时,也是这么说的。”

    闻言宝钗不由一窒,但旋即便恢复了常色,笑道:“你这丫头定然不曾听过一句话儿‘主雅客来勤’,林妹妹如此可人儿,凭是换了谁,亦会打心眼儿里喜欢,何况我一个俗人哉?自是巴不得能时时与妹妹在一块儿的。”

    说完忙又道:“自前儿瞧得妹妹颈项上的伤口后,我心里着实心疼得紧,想着妹妹白玉一般的颈项,若是留下什么疤痕,岂非是美中不足?家去后因命了哥哥四处寻找能祛除疤痕的药膏子。说来亦是妹妹福气大,不过几日光景儿,哥哥竟已寻得了一瓶良药,说是自西海沿子那边儿一个叫‘真真国’的国家传过来的,以芦荟、薰衣草等十几种花草再合着夏日太阳出来之前的露水儿,提炼出来的,对祛除疤痕有奇效。”便唤,“莺儿。”

    后面儿莺儿闻听,忙奉上一个精致的盒子,宝钗接过,旋开盖子,递至黛玉眼前,笑道:“只不知妹妹喜欢不喜欢这个味儿?我闻着倒还好。”

    黛玉听说,低头略扫了盒中的瓶子一眼,浅浅一笑,道:“如此难得之物,宝姐姐还是留着自己用罢,我很不需要。”

    “那里能不需要呢?”闻言宝钗不由怔了一下儿,这世上还能有如此不在乎自己容颜肌肤的?尤其黛玉所拥有的,还是绝世的容颜与如玉的肌肤。倘换作她,只怕早已百般忙活儿着补救了。因又道,“伤口在妹妹颈项上,旁人打眼儿便能瞧得见,倒是经心些儿的好。”

    却见黛玉仍是毫不在意,只淡淡道:“疤痕虽瞧着不好看,却能时刻提醒人不忘旧事,留着岂非更有意义?”又道:“我也累了,就不多留宝姐姐了。雪雁,送宝姑娘。”

    雪雁听说,忙上前打起帘子,向宝钗道:“宝姑娘请!”

    见黛玉都下逐客令了,宝钗不好再留下,只得说了一句:“那我明儿再来瞧妹妹。”扭身儿出去了。

    这里黛玉方问紫鹃:“青冉这会子可起身了?”

    紫鹃忙道:“早已起了,正由小丫头子搀着,在院子里散淡。”

    “既是如此,让她过来见我,就说我有话儿要问她。”黛玉沉吟了一瞬,吩咐道。

    紫鹃忙打发小丫头子去了。

    一时,小丫头子扶了青冉进来,黛玉见她面色红润,人亦十分精神,显见得恢复得不错,因笑道:“病了一场,气色倒越发好了。”

    青冉笑道:“有姑娘成日价吩咐人参燕窝的与我大补,想不气色好亦难。”

    黛玉点点头:“如此我就放心了。”旋即摆手令众人都退了下去,又令青冉坐下,方正色道,“那日多亏有你,不然这会子我亦不能坐在这里了。”

    闻言青冉忙站起来,满脸愧色的道:“青冉保护姑娘不周,致使姑娘受伤受惊,青冉心里已是悔愧至极,姑娘再要这般说,青冉无立足之地了!”说着便要就地跪下。

    慌得黛玉忙一把搀住,道:“那日你与歹人对峙时,我曾听其提及你乃什么堂主,地位崇高,如今却委屈你在我身边儿作个丫头,我心里已是十分不安,且你跟我时日尚浅,即便是奉命行事,亦不该那般连自己性命亦不顾惜才是,果真你有个什么好歹,可让我如何与六皇子交代?”

    又一脸赞叹的道:“那日见你英姿飒爽、以一当十,竟是毫无惧色,真真当得起‘巾帼英雄’四个字儿,明儿还是回六皇子身边去,与他分忧解劳罢。”

    青冉听说,不由急声儿道:“青冉不走!爷儿既然将青冉与了姑娘,姑娘便是青冉一世的主子了,守在姑娘身边,伺候姑娘,保护姑娘,那便是青冉应当应分的。况爷那般看重姑娘,青冉只要保护照顾好姑娘,亦算是为爷分忧了,因此不拘姑娘说什么,青冉都是不会走的。”

    一席话儿尤其是话中的“看重”二字,说得黛玉禁不住红了脸,心里亦攸地涌起一股子甜甜的感觉来,旋即又忍不住害羞,因缓缓低下了头去。

    对面儿青冉原就是在外面儿闯荡惯了的,又比黛玉年长几岁,近来也渐通人事,自然瞧出黛玉是对她家爷儿上心了,不由暗喜在心底,看来自家爷儿的一番心意,总算将要有回报了。

    正暗自高兴之际,却听黛玉嗔道:“六皇子亦真是,何苦每日打发人送这送那来,岂不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树大招风’的道理?如今倒好,生生将我这屋子,变作了集市!”虽则打的是太子妃的旗号,以黛玉的冰雪聪明,又岂会猜不出是水溶的手笔?心里虽对他的关怀备至感激不尽,却亦十分苦恼于由此而带来的一系列麻烦,因忍不住冲青冉抱怨起来。

    青冉见自家爷儿被抱怨,不独不生气,反而十分喜悦,只因她了解黛玉素来只会对她心里真正看重之人,才会这般喜怒不禁,而非向对譬如贾府之人那般表面客气、实则疏远而冷淡,因笑道:“以爷儿的聪敏睿智,如何不能想来这些个道理?只是爷儿既然这般做,定然有爷儿自己的道理,姑娘千金之躯,只管将养好自个儿便是,理这些个俗事儿呢,只管都交予爷吧!”

    水溶的原话儿,是‘世人皆是欺软怕硬、踩高就低的,尤其是在那样儿的高门大宅里。与其让别人因一点靠不住的情分或是欲从你身上谋得什么好处,而短时间虚情假意的对你好,倒不如将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让别人一直打心眼儿里敬你畏你,而不敢不对你好,那怕这强大,需要借助外界的或是别人的力量!’,只是他在说完这话儿后,又再四叮嘱过青冉不能说与黛玉知晓罢了。

    不想黛玉听完青冉这番话儿,却轻蹙起了眉头,半日方道:“青冉的意思,是让我去作一棵菟丝子,只能依附于别人的力量而活,而不能事事只靠自己吗?”她是自小娇养在深闺不假,却亦并非是那等完全分不清四体五谷,真正不食人间烟火之千金小姐,而先前之所以不对那些个俗事儿上心,只因她还有父亲可以依靠,如今,父亲既已亡故,她所能依靠的,便只剩下自己,亦只能是自己,而非一味靠着水溶,那样儿不止是对她自己的亵渎,亦是对他们相识这一场的亵渎!

    闻言青冉先是怔了一下儿,旋即方意识到黛玉的原则,由来便是‘不一定有傲气,却不能没傲骨’的,因忙笑道:“姑娘多虑了,青冉不过白说两句罢了。”又忙拿话儿来叉开道,“前儿个听紫鹃姐姐说姑娘有事儿要待青冉复原后吩咐的,如今青冉已好得七七八八了,姑娘只管吩咐。”

    黛玉听说,犹豫了片刻,方道:“先前我想的是,待你康复后,就走一遭儿西门或是同安里,让林文林武兄弟备上一份厚礼,亲自送到六皇子府上去,以报答当日他的救命大恩。如今一想,救命大恩,恩比天高,果真送些个黄白之物去,反倒显得俗了;然若不送去,却又显得连感恩之心都没有,岂非更糟糕?依你说,该怎么样儿呢?”

    “这有何难?”一语未了,青冉便吃吃笑道,“爷儿素来最爱姑娘的诗作,姑娘何不作上两首诗,再好生誊抄了,让青冉与爷儿送去?管保爷儿见了,喜得了不得。”

    说得黛玉又红了脸,啐道:“他喜欢不喜欢,你又知道了!”

    青冉笑着反问道:“他是谁,谁是他?”说完又道:“我与寻嬷嬷紫鹃几个说会子话儿,这些日子都窝在屋里,也够闷的了,姑娘写好了,再唤我不迟。”便忙忙避了出去。余下黛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又是害羞,倒亦真行至书案前,提笔沉思起来……

    是夜,约莫亥时一刻,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跃上丹枫阁的房顶,转眼消失在了夜幕当中。

    与此同时,六皇子府上的内书房里,水溶与一名瞧着眉眼与他有四五分相似,只肤色较他要白些儿,年纪要长些儿的便服男子,正在烛光下,低声儿交谈着什么。

    “叩叩叩……”

    正说到关键之处,门外攸地响起了不极有规律的敲门声儿。

    守在门外的,皆是水溶的心腹,若非有十万紧急之事,是绝然不敢在如此时刻,叩门打扰的。水溶由来便知这一点,因冷声儿问道:“什么事?”

    “回爷儿,青冉回来了,说是有要事儿要求见。”

    水溶一听是青冉回来,心里一动,忙道:“传她进来。”又微笑着向便服男子道,“二哥,如今时辰亦不早了,就说到这里罢,个中细节,明儿弟弟再细细回明二哥,二哥意下如何?”原来这名男子不是别个,正是当今的太子殿下水泓,水溶一心要护之辅之的二哥!

    水泓听说,摆手笑道:“你我兄弟,何须外道?想来那青冉这会子回来,定是事关林姑娘、我未来的弟妇,我这个作大伯的听听,又有何妨?如今时不待我,待她说完了,咱们再接着计议定,也好早些儿行动,不然待大哥势力再进一步坐大,可就真真来不及了!便是迟了,就在你这里睡下亦使得。”

    “二哥言之有理。”水溶听说,想着自己的心事,自来便未曾瞒过太子,他原是知之甚详的,因点头应道。

    正说着,就听人在外面儿道:“回爷儿,青冉来了。”

    “进来。”水溶的声音又恢复了在人前一贯的冷漠。

    随着“吱嘎”一声响,门被轻轻推开,一身夜行衣衫的青冉应声进得屋内。瞧得太子亦在,她不由怔了一下儿,旋即便知二人定然正在商议正事儿,因忙忙见了礼,道:“回爷儿,今儿个青冉回来,是奉了姑娘之命,与爷儿送谢礼来的。”

    一语未了,已被水溶急声儿打断:“什么谢礼,快拿来我瞧。”

    太子见状,禁不住打趣儿他道:“才止到了谢礼,六弟已性急成这样儿,明儿要是人到了,又该怎么样儿呢?”

    水溶听说,顾不得理会他,接过青冉奉上的卷轴,便忙忙展开,细细看起来。

    就见卷轴之上,不过寥寥几笔,便已勾勒出一丛清新淡雅的兰花儿,兰花儿之侧,则是一首风流雅致、文采斐然的七言绝句,大意便是感谢水溶的救命大恩,他日若有需要,一定结草衔环相报。

    细细瞧罢一遍,一向不怎么笑的水溶,素来紧抿着的薄唇,已大大咧成了一道向上的弧形,及至到三遍看完,那笑容更是已然遮掩不住,灿烂得几乎要灼伤一旁太子及青冉的眼睛了。

    “什么画儿能让六弟喜爱至此,敢是那位大家的?何不让哥哥一块儿品评品评?”见水溶几遍瞧过,仍是爱不释手,一旁太子不由好奇之心大起,因笑道,一面说,一面还伸出手作势欲抓过那卷轴。

    却被水溶敏捷的避过,旋即快速卷好,反手置于身后,方笑向太子道:“并非那位大家之作,二哥很不必瞧。”又道,“这会子天色着实已晚,还请二哥先回府去歇息,不然皇嫂又该说我了。至于才商议之事,明儿白日再说不迟,横竖不差这一日。”

    闻言太子不由摸了摸鼻子,呵呵笑道:“六弟这么急着打发掉为兄,定是想一个人好生把玩把玩林姑娘送来的画作,然也?罢了,为兄也不作那起子不识趣之人,这就离去便是。只是六弟可别把玩一整夜,明儿顶着两只黑眼眶儿去上朝才是呢。”说完拉开房门,一闪身出去了。

    余下水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经意又瞥见一旁青冉亦是一副想笑不敢笑的模样儿,因忙假意咳嗽了一声儿,极力作出平日的面无表情,道:“礼物既已送到,你也赶紧回来罢,免得你姑娘忧心。照顾好你姑娘,一旦有什么困难或需要,第一时间来回我。退下罢。”却未意识到自己的唇角,早又不知不觉往上扬起了大大的弧度。

    青冉瞧得暗自好笑,只不敢表露出来,因忙一一应了,方行了礼道了别,如来时一般,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