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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入京即生龃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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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次坐定后,就听贾母呵呵笑道:“后日舅老爷家摆酒摆戏,我虽嫌累得慌不去,你们姐妹倒是都可以随你太太嫂子们去散淡散淡,成日价呆在家里,只怕你们都闷得慌了罢?”

    话音刚落,探春先就笑道:“舅舅家的大喜事儿,咱们姊妹自然都是要去捧场的,倒是老太太您也该去散散闷儿的,到时娘们儿一块儿看戏一块儿热闹,那才好呢。”

    说得贾母与王夫人都十分喜悦。偏惜春就是要跟她唱反调,因冷笑着说道:“三姐姐要去是你自个儿的事,将咱们姊妹都说进去作什么?虽则身为晚辈,咱们是该去与舅老爷捧捧场,可是也要看咱们方便去是不去不是?旁的不说,头一个林姐姐与云姐姐怎么去?”

    湘云与黛玉听说,忙都道:“咱们两个都是作客来的,那有作客的,又再随主人家去作客的理儿?”

    探春被几人这么一说,止不住红了脸,心里却更是气得了不得,只碍于贾母与王夫人还在,不能如先前在丹枫阁那般喜怒皆表现在脸上,因故作委屈的嗫嚅道:“我也只是好意想姊妹们都去散散闷儿……”

    一语未了,已被王夫人面色不善的打断,“既是她们姊妹都不愿去,明儿只三丫头你与我去便好。”

    众人见王夫人不悦,都不好再多说,倒是贾母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她们姊妹能活了多大,就懂得一应人情来往事故了?身为长辈,还是循循教导的好!”

    王夫人听说,一声儿不再吭,只低头服侍起贾母进羹来。饭后,众人都因方才的小龃龉而没有心情说笑玩耍,遂只吃了一盏茶,便各自散了。至第三日,王夫人果携了探春一人,同凤姐儿宝玉去其兄王子腾府上赴宴,至晚方回。不消细说。

    次日起来,黛玉与湘云先去荣庆堂省过了贾母,便与迎春惜春一块儿往荣喜堂王夫人处去。

    王夫人还是如前几日那般对她几个不咸不淡的,众人也不在意,横竖只要自己尽到了礼数便罢。王夫人待探春倒是比先还亲热了几分,不独时不时扭头问这问那,还偶尔拿手摩挲她的头脸。而探春的生母赵姨娘,则挂着一脸谄媚的笑侍立在一旁,预备捧茶捧果的,只眼里不时闪过几丝期待与受伤的光芒罢了。

    底下黛玉几人看不下去,起身指了一个借口便要告辞。不想凤姐儿偏又进来了,众人倒不好就走的,说不得复又坐下。

    就听凤姐儿向王夫人道:“回太太,才金陵薛姑妈家来信儿了,说是薛家大哥哥在当地为抢夺一个丫头,打死了人命。叔父家也得了信儿,因打发了两个媳妇来问太太怎么说?”

    话未说完,王夫人便皱眉打断道:“没见你妹妹们都在,我这会子不得闲儿呢?过会子再说罢。”

    凤姐儿方意识到自己冒撞了,因赶紧笑道:“才临来时,老太太那边儿还找妹妹们呢,恍惚听说是小侯爷家打发人送了几样新鲜果子来,妹妹们还是快过去罢,迟了,可就没的吃了。”

    湘云听说,便笑道:“才听二嫂子说,还以为是叔父婶婶打发人接我来了。”便就势起身,与黛玉几个一块儿出去了。

    半道儿上,惜春禁不住嗤笑道:“才还顾忌着咱们姊妹在场,有话儿都不说呢,岂不知以咱们府里下人的长舌子,不下三日,一定阖府皆知,不过是在掩耳盗铃罢了。”

    闻言黛玉因伸手拧了一下她的脸蛋儿,笑道:“这些个俗事儿,原不与咱们姊妹相干,理它作甚呢?倒是快些走罢,老太太还等着呢。”抬脚作速去了贾母屋里,不提。

    王夫人的眉头只皱了十日不到,便复又舒展开来。这一日,更是喜气洋洋的向贾母道,“回老太太,昨儿个儿媳收到金陵妹子家来信,说是不日便会携哥儿姐儿进京来拜访长居,让儿媳先代为向老太太请安,向大家活儿问好呢。”她正愁王子腾家升迁出京,少了娘家的亲戚往来美中不足,却不想胞妹家又合家进京来了,倒真真是想什么得什么了!

    贾母听说,笑道:“多一家亲戚往来,大家亲密些儿,自是极好的。”

    又听王夫人道:“我这个妹子家虽系皇商,家资丰饶,在京亦有多处宅子并生意买卖,外甥却年轻不知世路,家里又人丁单薄的,在外住着恐有人生事。媳妇想着咱们府东北角上的‘梨香院’有十来间房,白空闲着,倒不如打扫了,请姨太太和哥儿姐儿能着住下,大家更亲密些,未知老太太意下如何?”

    彼时迎春黛玉姊妹几个都在,贾母闻言虽不悦,十分不愿让商贾之家住进自家,白沾染了铜臭之气,传了出去亦惹人看轻,到底不好当众与王夫人没脸,说不得点头笑道:“很好,就按你说的去办罢。”然心中到底十分郁结,遂命众人都散了,自己一个人生气闷气儿来。

    王夫人的妹子薛太太一家很快便到了。

    其时黛玉正与湘云在丹枫阁联诗作耍,就有贾母屋里的一个小丫头子进来福了一福,道:“姨太太带着哥儿姐儿已经进府了,老太太、太太请姑娘们过去厮见呢。”

    黛玉听说,收了笔,抬头问道:“二姑娘与四姑娘那边儿可有人去请了?”至于探春,不用问亦知道,定然早已跟在王夫人身边了。

    小丫头子笑道:“已有人去了,只怕这会子都到那边儿了呢。”

    命其先退下了,黛玉方笑向湘云道:“一身的墨点子,还不换身儿干净衣衫去?”

    闻言湘云不由撇嘴道:“不过一商人耳,难道我还该盛装迎接去?”世人皆言“士工农商”,可知商人之地位乃何等地下,即便这薛家的商前面还缀了个“皇”字儿,说穿了仍是商人,也配她一个公侯家的小姐盛装迎接的?!

    黛玉止不住笑道:“谁让你盛装迎接了?见外客时衣妆齐整,原不仅仅是对客人的尊重,更是对自己的尊重。况小丫头子是老太太屋里的,咱们就是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是?正经快去罢。”

    湘云方依言进内室换衣衫整妆去了。这里黛玉亦稍事整理了一番,二人遂相携着,一径往前面儿去。

    一时到得贾母正房,果见屋内早多了一名四十来岁,眉眼瞧着与王夫人十分相似的中年妇人,并一位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女,但见其面若银盆、体若杨妃,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一身鹅黄衣衫的前襟,还悬着一块儿明晃晃亮灿灿的金锁儿,端的是生得好齐整模样!

    母女二人原正与贾母说着话儿,瞧得黛玉姊妹几个进来,忙都站了起来。一旁王夫人忙笑道:“妹妹很不必,她们姊妹都是晚辈,论年岁又是宝丫头居长,岂能这般长幼尊卑不分的?反倒是她们该向妹妹和宝丫头见大礼呢。”便命,“还不过来见过你们姨妈和宝姐姐的?”

    黛玉原还想着瞧在贾母的面子上,暂时违背一下儿自己喜怒形于色的性子,表面客气一番,给王夫人几分颜面的,却在闻得她话儿里的“尊卑”二字后,攸地不作此念想了,父亲临终前曾再四叮嘱她,‘无论何时何地,林家的女儿,都该有自己的原则和傲骨才是!’,如今她又岂能在一介商人面前,失了自己书香门第之家千金小姐的体统与尊严?

    遂淡笑着说了一句:“老太太原只生得我母亲一个女儿,我又那里来的姨妈?”便款款行至贾母跟前儿挨着坐下了。

    后面儿湘云有样儿学样儿,亦说了一句:“湘云之母亦系家外祖之独女,并无一个姐姐妹妹的,自然湘云亦是没有姨妈的。”旋即行至贾母另一侧挨着坐下了。

    王夫人被二人气得浑身微颤,却碍于贾母亦只假意说了一句:“两个丫头成日价只知道胡说,一点公侯小姐的气派都没有。”,显见得并无怪责二人之意,说不得将已到得喉边儿的恶言咽了回去。

    还是那薛太太呵呵笑着打圆场道:“两位姑娘果真如老太太才所说的那般天真烂漫,一见就让人疼得紧呢!”方打破了满屋子的冷场。

    那薛太太旋即又扭头命其女名唤作宝钗的,“宝丫头,还不过来见过你二位妹妹?”

    薛宝钗听说,款款起身行至二人面前,微微欠了欠身,银铃一般娇笑道:“见过二位妹妹。”也不待二人还礼,便顾自拉起黛玉的手,笑叹道,“方才一路上听姨妈赞林妹妹是个天上仅有、地上无双的美人儿,如今一见,方知姨妈所言非虚呀!”

    一面又赞湘云,“云妹妹亦是个好的,不独有女儿的娇美,更有男儿的豪气,真真让人喜欢得紧。”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黛玉与湘云原就非那刻薄之人,方才生气的亦不过是王夫人话儿里的“尊卑”二字,如今既见宝钗言笑晏晏的来示好,又想着到底今儿个才初次见面,以后还有得相处,倘闹僵了,以后彼此见面势必尴尬,遂彼此对视一眼,都起身回了礼,以“宝姐姐”呼之。

    那宝钗见二人回了礼,越发热络起来,遂作出一副小女儿的娇态,与二人一递一说的小声儿说笑起来。

    一时迎春惜春亦加入了进去。惟独探春只作含笑听着状,并不插言,心里却在思忖,这薛家表姐方才不过在路上听王夫人略提了一下儿黛玉与湘云,便能一眼分出那个是黛玉,那个是湘云,且还能在二人出言不逊后,仍面不改色的上前说笑,其性子心思也真是够沉稳的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