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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小人心度君子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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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姐儿与黛玉相携着去到贾母上房,就见王夫人与李纨婆媳领着许多丫头婆子,已伺候在当地,屋中央桌上则早已调停妥了杯盘碗并各色菜肴,迎春几个则分坐在了贾母下面儿两侧的椅子上。

    见凤姐儿携黛玉进来,贾母先便笑道:“才还在与你太太嫂子们说凤丫头那里去了?倒不想竟是你姐儿俩躲起来说悄悄话儿去了。”便拉了黛玉挨着自己左侧坐下。

    不待黛玉坐稳,一个人影儿立时从贾母右侧窜至了她身旁紧挨着坐下,不是别个,正是贾政与王夫人之次子、贾母的心肝宝贝儿宝玉。说起这宝玉,倒也颇有些儿来历,不独在母腹中呆了十二个月方被生下来,且一生下来便口衔一块儿五彩晶莹的美玉,贾母视其为祥瑞之兆,故此爱若珍宝。及至大了一些儿过后,更是生得唇红齿白、俊美伶俐异常,只是不爱读书,惯爱与漂亮女孩儿一处作耍,每每气得其父贾政七窍生烟,直恨不能立时拿了来打死,偏因贾母爱若命根,说不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宝玉既惯喜与漂亮女孩儿一处作耍,自然对美若天仙的黛玉更是另眼相看,打从五年前黛玉来至荣府后,便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与殷勤来待之,每每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一定先拿了来黛玉挑选;每每那一句话儿惹得黛玉不开心了,一定打点起精神作小伏低状陪好话儿且还乐此不疲。

    此番黛玉离了荣府将近五月,他便足足不自在了五个月,每日里竟是盼星星盼月亮一般迫切盼望着黛玉的回来,好容易前儿个闻得人说今儿个黛玉会回来,他在学堂里便十分坐不住了,直恨不能立时飞回家来。及至快马回至家来,果被告知黛玉回府了,他一扔下马鞭,连大毛衣衫来不及脱,便兴冲冲欲往黛玉的丹枫轩赶去。

    还是他的贴身大丫头名唤袭人着劝他‘林姑娘连日来舟车劳顿的赶路,这会子必定累坏了,何不让她先梳洗休整一会子的好?横竖晚上吃饭时必能见到的;倒是先到老太太、太太屋里走一遭儿的好,不然明儿又该怪责咱们未劝导好你了。’,他方未立时赶去,转而去到贾母屋里,坐立难安的等候起黛玉来。

    好容易等至传饭,终于瞧得黛玉进来了,宝玉一见,不由大喜,亦顾不得姊妹们笑话儿,便忙忙窜至了黛玉身旁挨着坐下,问道:“妹妹一向身上好?一路可都还顺利?瞧妹妹都瘦了一圈儿,明儿想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诉我……”一面絮叨个不住,一面品度着出挑得越发超逸了的她,因忍不住在心里赞叹,果然这天下间所有的女子,于相貌气度上,都是绝难忘黛玉项背的啊!

    黛玉见问,不由莞尔一笑,道:“二哥哥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可叫我回答那一个的好?”对宝玉这个在贾府里除了贾母以外,对她最好最真心的人,她虽对他的有些个行为不甚赞同,却也十分感激他对自己的好,因此这会子见了他,倒亦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又问,“先打发人送去的书笔纸画哥哥可都瞧见了?觉着好是不好?”

    宝玉笑道:“妹妹送我的东西,自然是好的。倒是我前儿个得了几样儿好玩儿的东西,都与妹妹留着呢,过会子取了来给妹妹玩。”

    二人这般旁若无人的说笑,落在贾母眼里是乐见其成,落在侍立在地上的王夫人眼里,可就有几分愠怒与不满了,因握紧了自己垂在腰下的手,长长的指甲亦几乎不曾陷进了肉里。说来亦怪不得她,自己惟一仅剩的儿子长期被贾母霸着,对自己这个作母亲的竟看得可有可无也就罢了,她是儿媳妇,不敢亦不能怪责婆婆去;可是如今连黛玉一个外四路的表妹在宝玉眼里,亦比自己来得重要,以致宝玉从她进来后,便再未瞧过自己一眼,这口气儿,让她怎么咽得下去?

    她的恼怒虽然一闪便过了,却并未能逃得过坐在她对面儿的探春的双眼。作为一位庶出的姑娘,探春打小儿便练就了极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不然她亦不会被贾府上下人等公认为贾府下剩三位姑娘里最拔尖儿的那一位了。这会子她见王夫人暗自动了气儿,又见一旁贾母满脸慈爱的瞧着黛玉和宝玉说话儿,心里一动,遂笑向宝玉道:“二哥哥一旦得了什么好东西,必定头一个留给林姐姐,难道我与二姐姐四妹妹就不是二哥哥的姊妹不成?”

    宝玉见问,果然将注意力自黛玉身上转向了探春,笑道:“我虽头一个留给林妹妹,可却从未忘记过给二姐姐与你还有四妹妹也准备一份儿不是?”

    闻言迎春惜春都点头笑道:“这倒是实话儿。”姊妹几个便就势说笑了起来。

    王夫人见宝玉不再围着黛玉一人打转儿,终于不着痕迹的舒了一口气儿,看向探春的目光亦较往日柔和了许多。探春装作未瞧见她的目光,仍是与宝玉迎春几个说笑着,心里却是颇为自得。

    一时饭毕,众人吃着茶闲话了一回,便有婆子来回:“大老爷与二老爷来了,让大太太、二太太与琏二奶奶都不必回避,说是有事儿要商议。”闻言李纨忙领着众姊妹丫头们回避了。宝玉闻得他父亲来,忙亦跟着出去了。

    少时,就见贾赦贾政并贾琏弟兄父子三人前后进来了。各自厮见行礼过后,贾母命儿子儿媳们都坐了,独留贾琏凤姐儿小两口儿服侍,方问道:“到究什么事儿如此兴师动众的?”

    闻言贾赦先便冷笑道:“待老太太听琏儿说完后,便一知端倪了。”遂命贾琏,“把你下午回我和二老爷的话儿,都与老太太和你太太们再说道一遍。”

    贾琏听说,忙将此番去到扬州如海托孤及托孤的条件都一一细述了一遍,末了又道:“带回来的四十七万两银票,琏儿不敢做主先入到官中账房上,因此这会子将银票和文契都带了来,请老太太和老爷们示下。”

    那贾母及刑王二夫人并凤姐儿先听得竟带回了四十七万两银子来,都是大喜过望;及至听到贾琏说四十七万两中只有二十万两是给自家的时,虽则不若方才那般欣喜,仍是笑容满面的,毕竟二十万两亦非一个小数目,好歹够他们家再体面气派的过上个三五七载的了;再及至听到倘违背了如海定下文契上任意一条儿,他们就别想得到那二十万两银子中的那怕一个子儿,且还有大皇子与六皇子见证并盖了印章时,婆媳三代女人终于再笑不出来了。

    尤其王夫人,更是暗恨在心里,如今这贾门一应亲朋本家里,有那一个不知道现如今荣府是由她当家、内院凡百事儿皆由她掌管的?林如海此举,无疑是在当众扇她的耳光呢,她伺候完了未出阁时的贾敏不算,如今又要伺候她的女儿了!却并不表露出丝毫儿来,而是只管低头捻起自己手里的佛珠儿。——在贾母和贾政未表态之前,她是决然不会多说一个字儿的,不然岂不有损她一贯在人前“贤”的美名儿了?

    王夫人心里不悦,贾母心里亦好不到那里去,她原本以为此番贾琏南下,不独能带回女婿家的家产,更能带回女婿委托她为黛玉和宝玉婚事儿做主的信儿,未料到银子倒是带回来了,却还有这么一长串儿的附加条件;这倒也罢了,她的子孙们她知道,都是生了“一颗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女婿的顾虑亦不能说全无道理。只是,他作什么不趁便让自己做主,定下两个玉儿的婚事呢?如此一来,这四十七万两便悉数算黛玉陪嫁过来的了,到时又还有谁敢小瞧她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去?

    然而最让贾母不能忍受的,还是女婿对自己的不信任,难道他也认为自己老了,在府里说话儿作不得数,护不得黛玉的周全了吗?如今可好,原本两全其美,双方都互利互赢的大好事儿,演变成了这会子这样儿尴尬的局面!

    却并不将自己的不悦表露出丝毫儿于人前,她是一个护短的人,所惟一最疼者,历来便是贾敏,如今牵涉到贾敏的丈夫和女儿,便是再不好了,也只有她可以对他们不满,其余人皆不能够,因点头道:“姑老爷立的文契虽看似不合理,认真想来,却也掣肘不了咱们,咱们那一个不是林丫头的至亲?又岂会真委屈了她去?不然先前林丫头也不能在这里安住五年多了,咱们只要先前对她怎么着,明儿还对她怎么着,那二十万两岂不就稳稳是咱们的了?”

    一旁贾政忙赔笑接道:“到底是老太太见地高,方才儿子们竟未能想到这一层儿。”

    贾赦却是冷哼一声儿,道:“老太太说得轻巧,万一将来外甥女儿年纪儿大了,懂的也多了,不想将自家的二十万两白送与咱们家使了,便随意指一借口,说咱们未善待于她,要依契约收回到二十万两,可该怎么样儿呢?再一点,如今咱们家虽还不至于后手不接,但俗语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明儿出了什么事儿,不得已先动用了这银子,将来一个不遂外甥女儿的意,要咱们悉数归还,咱们又该怎么样儿呢?”

    闻言在场众人都是心中一凛,贾赦此话儿虽不好听,却难保将来真不会发生,到时一旦打起官司来,输的一定是他们!便都有些儿怨恨起如海与黛玉父女来,只不好多说什么,因都将目光齐齐瞧上了贾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