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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是他来,故意低头装作看书,并不理会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墨丞在门口驻足,那些衣着花花绿绿的小仙娥笑着从他身边跑过,毫不客气地丢过来嘲笑目光。他长长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开始,回自己房间还得先历经好几日的内心斗争与白倾语“毁人不倦”加长版特别授课,最后牙一咬脚一跺,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心情走进凌玄殿。
远远咳嗽一声,象征性像那个女人表明这儿还有个东西:男的,活的。
上官绛偏偏不抬头。于是他又重重咳嗽一声。
无视。
于是他又重重咳嗽两声。
继续无视。
于是他快把心肝脾肺肾一股脑儿都咳出来了。
床榻上斜卧的女子红衣艳烈如天边火烧云,终于慢悠悠抬起眼来,张嘴便是刻薄一句,“要我喊人去请月医仙给你抓副药么?”
墨丞停止咳嗽,清了清嗓子“嗯哼”漂亮地收了一个尾,合上房门慢慢走过来。上官绛看着他,前胸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见她目光似箭,犹豫着在床边坐下,说话亦是吞吐,“我……我没事,倒是你,为何不让月弄影治伤?”
她将脚稍微抬了一下,说得漫不经心,“换过药了。”
“我是说这里的伤。”他指指她的胸口,手指差一点就要不听使唤戳上去。
“帝君亲手留下的,我怎敢除去?”上官绛挑眉,美眸之中尽是讥讽。衣襟有些宽松,从那男人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见一片春光——即便知晓这点,她也懒得挪动位置,任由那六枚烫痕落在他的眼底。
“上官绛,你大可不必对我这般态度。”墨丞终是忍不住,微微垂了唇角,“那日我气急,有些不能控制心绪,可你也见着了,那些混账逼得紧,我伤你是为了封他们的口……”
她打断他的话,冷声道,“那之后呢?之后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又算作什么?”
要让她不怎么痛快地乖乖留在他身边——他是这么说的,模样狰狞,语气冰冷。
“大抵都是气话。”墨丞声音又小了些许,垂着眼老老实实作反省状,“这几日稍稍冷静了一下,终是想了个清楚明白。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发脾气,可听到你助霁威将军逃走……”他抚着胸口,露出无奈表情自嘲一笑,“上官绛,我果然还是有点喜欢你的。”
是有点喜欢你的。
五字轻飘飘落在她心头,风一吹就散了。
她不言语。几番交手,这男人实在太过狡诈,也不知今日言语又是几分真假——“别人口中的墨丞”与“自己眼中的墨丞”,简直就是两个物种。
末了他又开口,“我今天回来凌玄殿,是来向你道歉的。”
道歉?她喃喃重复了一句,报之以戒备目光。
“白倾语说,向女人道歉最好带上花,宝石之类的东西……但我觉得你可能不会喜欢,所以,我带了这个来。”他从袖子里取出个卷轴,铺展在她面前,见她疑惑,不禁微微一笑,“是收兵的诏令天书。”
上官绛美眸一漾,几欲压制不住内心喜悦,“你是说,要将派去围剿苏芳城的天兵调回?”
“眼下霁威将军驻守在苏芳城中,我若硬闯,虽有十成把握能攻下,但代价未免太大。”男子满面尽是遮不去的遗憾,“买卖不合算,在没蚀本之前收手,也是一种取胜之道。”
她接过诏书逐字逐句审视,口中却冷笑,“我不信你会有这么好心。”
“我当然没有那么好心——要我收兵可以,还有个附加条件。”他笑出声,又从袖中取出一只相同的卷轴,“这是封后的诏令天书:你撤去‘苏芳王’称号归顺天界,受封‘绯君’,也就是未来凌玄帝后。我会对外宣称苏芳城仍是你的辖地,由霁威将军直接监管,而‘绯君’每十年可回去巡查一次。”
她暗自权衡利弊,说实话,对一个战俘而言,赢家这条件提得不算苛刻,甚至可以说很宽容,只是她有她身为王的骄傲,无法轻易许诺。
尽管这真的是当下仙魔双方最和平的解决方式。
“对,你留下,我退兵——我想了许久,才得这么一个折中的法子,于你于我都满意的法子。”墨丞扬眉,显得很是自负,“苏芳城还是你的,但你,是我的。”
上官绛轻扫一眼他手中的物件,“那我若不答应呢?”
墨丞似乎早料及她的反应,气定神闲拿出第三只卷轴,“这是第三封诏令天书,也是苏芳王最不想看见的一封……你这么聪明,一定能猜到是什么。”
她垂眼一思量,淡淡说了三个字:屠城令。
他笑眯眯点头,“我率天界七十二斗将亲自屠城,但凡不愿归顺的苏芳城魔物,一个不留——现在的你,是否还能坚定地说出‘想要苏芳城,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之类的豪言壮语呢?”
案几上的烛火轻曳,和墨丞身上淡淡的光晕几欲相融。
红衣女子陷入沉默,似乎踏足这凌玄天界以来,她就一直被一块大石压在胸口,不定地选择与被选择,至始至终没有将梗在喉咙中的东西吐出来过。上官绛仰面望着面前清瘦高挑的男子,愈发觉得他陌生又可怖。
墨丞。这就是压制苏芳城压制苏芳王几万年的凌玄帝君,墨丞。
从知道这个名字以来,她就从未敢掉以轻心。
“我说过,不喜欢打打杀杀,可若苏芳王不给我这个收手的机会,就算要付出天大代价,我身为凌玄帝君也必然要给天界诸神一个交代。”他伸手摸摸她的头,手指插.入她的发丝之间,一点点揉着顺着,“而且,你不觉得‘绯君娘娘’这个称呼很好听么?”
她动了动,躲开他的手,“帝君这番道歉,当真是很有诚意呢。”
墨丞没说话,只将衣袖一挥,手中多出一柄白玉烟枪。指尖凝出一缕涅槃火,他将烟锅点燃,吸了一口,将白雾徐徐吐在女子脸上,模样有些乖张阴鸷。她重重咳嗽起来,挥手驱散眼前迷烟,忽而又想起胸前烫伤,身子本能向后缩了寸许。
熟料他将烟枪往她手中一塞,低头开始解扣子脱衣服。
你要做什么?!她蹙着眉数落,脊背已经贴到床框,再抬眼时墨丞已将上衣褪了干净,两手扯着衣襟露出结实的胸膛,眯着眼作视死如归状,“只要不伤脸,身上面积随你烫……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亭台楼阁八卦阵,爬树的母猪上炕的驴,两只蜈蚣手牵着手牵着手牵着手,你想烫啥图案烫啥图案……这样算够有诚意了罢?”
她哑然,死死盯着他,面上一副嚼碎黄连般的表情,握着烟枪的手都微微颤起来。
苦肉计么?不不不,也许只是单纯想戏弄她而已罢。
若是在初识时,她定然不会有一丝一毫犹豫,然眼下情境……尖锐的棱角被磨去大半,她发觉自己再下不去手——上官绛努力说服自己是因为他手里有三封诏令天书的缘故。
“你有病吧。”她呛声,将烟枪丢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的?”墨丞眸子亮闪闪,歪过脑袋凑到她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施法化去那柄烟枪,他顺势扯过她的手贴上自己胸膛,笑的春风得意,“我最近确实又开始吃药了。”
“你让我再考虑一下。”她想要拖延时间,拼命往回抽手。
“倘若你的臣子放弃你,另立他王,我们的交易可就要一笔勾销了。世间再不会有这么合算的买卖——这是交易,交易不谈感情。”墨丞目光灼灼似有火焰烧过,故意压低了声音,“我没那么多时间与你耗着,上官绛,给我答案,趁你还是苏芳王——趁我还将你当做苏芳王。”
快疯了。
自己快被他逼疯了。
实力上的差距当真不是口舌之快就化解的——她敌不过他,也不想输的那么狼狈。
暗忖眼下情境不在自己控制之内,上官绛只得被迫改口,“只要你马上退兵,从此不得再对苏芳城出手……其他条件,可以再议。”
“你有什么不满?”他显得很好奇,“我应该想的很万全,很周到。面对如此丰厚利益却弃之不要,这不像一个王的作风。”
她踌躇着望一眼他的眼睛,笃定一语:我不喜欢你。
他一怔,喃喃笑了下,“你那时为了获知我弱点,可以甘心牺牲色相去讨好一个敌军战俘,如今却因‘不喜欢’这个理由,要拒我于千里之外?甚至放弃凌驾于神仙之上的机会……所以说,你果然是喜欢着月弄影,对么?”
上官绛不说话,怒放的红裙堪比嫁衣灼眼。
“上官绛,我是真的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了。”墨丞认输般阖眼一叹,沉声道,“你我可以没有夫妻之实,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她愈发觉得那人话中有诈,试探一步,“帝君的意思是,彼此不干涉对方的感情生活,单纯把联姻当做天界和魔域休战的一步棋吗?”
男子笑眯眯,一副孺子可教模样,“所以,你也别指望我会给你凌玄帝后本该有的实权。”
她哼笑,“苏芳王什么性子,妖魔皆知,这么玩下去帝君会后悔的。”
墨丞抬手将第三只卷轴抛向半空,指尖带去一缕火焰,彻底烧了个干净,“有句话你会错意了:你不可以干涉我的感情生活,但我,可以干涉你的。”
她瞥眼看他。
墨丞又道,“这不是‘联姻’哦,是‘册封’,单方面的‘册封’而已。”
上官绛怔怔看着屠城令的灰烬在眼前消失,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转而又听见墨丞的话,双眉不禁皱了一下:果不其然,这男人看似疯癫,行事毫无准则可言,可心里亮堂得像有一面镜子,哪里容自己有半点吃亏。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允了。很好,从此世间再无苏芳王,只有我的绯君娘娘。”
墨丞哼笑一声,将前两只卷轴铺陈在她面前,上官绛会意,咬破手指压下血印;他也不怠慢,找了个角度将自己的血印压得与她重叠些许,远远看去,更像是绘成的小小爱心。
她皱着眉头一脸嫌弃:真是令人不舒服的恶趣味,但是她……也真的不想再打仗了。
凌玄帝君低头将诏令天书卷好,将流血的手指递到她唇边,命令道,含着。
上官绛怒目相对,强忍下心间无名火,缓缓张开嘴将他的伤口含住。
血的腥甜味很快在口舌间散开,她狠狠吮了两口,想要故意弄疼他,哪知墨丞也不抬头,淡定的如若自语,“喔,忘了和你说,调动天兵的诏书,除了要有凌玄帝君血印之外,还得盖上象征上古凤族身份的凤羽金印才行,不然是不作数的……我还没……”
“你诈我?”上官绛眼一缩。
她将墨丞手指吐出来,再也忍不住,一拳头照他脸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