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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终于看到大陆海岸了!
船终于停了!
林天鸿与陆同章、张新成等人简单告别几句,就急匆匆下了船。
郑纯下船之心更是急切,但却不敢明目张胆,他打量着齐参将,察言观色,目光躲躲闪闪,小心翼翼,如同做贼。
齐参将果然没有放他自由离去,拦住他说:“你虽是弃暗投明,但身上污点难消,要随我到海防营听候发落。”
郑纯在蝴蝶岛杀倭寇时勇猛如虎,但听到齐参将的话后骇然变色,满面惊恐,变成了一副可怜相,说:“不,不,我不能去。”
“这可由不得你!”威武的齐参将大手一挥,说:“来人,海盗郑纯拘捕抗法,给我拿下!”
“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们回去吧!”两个官兵嬉皮笑脸地拿着绳子走向郑纯。
“住手!”林天鸿又纵身跳回船上,护在了郑纯身前,面孔紧绷,满脸豪狠,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厉声喝道:“为什么抓他?”
“吆嗨!你管得可真够宽啊!”齐参将“嗖”一下,利索地拔出了腰刀,喝道:“一起拿下!”
“唰唰”一阵拔刀出鞘声中,一群官兵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一时之间,气氛变得森严,剑拔弩张,有一触即发之势。
许青、李达急忙跑过来劝和:“冷静,大家都别冲动,大家都是自己人,可千万不要动手。”
“嗨!”陆同章沉重地叹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用近乎哀求的口气说:“齐将军,我们都亲眼看到郑纯勇杀倭寇,可以保证他绝对是真心弃暗投明,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看在大家一身伤的份上,看在杨将军亡魂的份上,你就高抬贵手,放了他吧!”他口气虽软,但神情严肃冷峻,目光凌厉骇人。
齐参将目光与陆同章微一对视,立时溃败,现出窘迫,讪然一笑,说:“我只是要带他回去听候发落,可没有为难他的意思。你这是何必呢?”扫目四望,看到张新成和独臂捕快张亮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他审时度势,颇为踌躇,最终像是下了巨大决心似的,叹息一声,说:“那好吧。既然陆大人你为他作保,那就让他走吧!不过,郑纯你听好了,你以往劣迹我们还会继续查实,备案存档,如若再犯,定斩不饶!”然后,他还刀入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走吧!”
郑纯如逢大赦,躬身作揖,点头如捣蒜,说:“是是是!小人以后一定安分守己,一定,一定!”他弓着身子向后退,并用手揪着林天鸿的衣服,提醒他一起走,赶快走。
······
林天鸿和郑纯上了岸,张新成追了过来。
那齐将军已命人快马前往海防营告捷,说要向沿路各驿站通报喜讯。他下达完命令后曾悄声又作交代,而且神色诡异,张新成担心他出尔反尔,还会为难郑纯,所以,决定和他一起南下,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听到张新成的话,郑纯黯然叹气,气苦地说:“他们总得给我条活路啊!要真是穷逼不舍,那就太令人寒心了!”
林天鸿心里气愤,却也无可奈,何考虑再三,对郑纯说:“这也只是揣测,有张大侠陪着,你路上机灵点,回泉州后多加小心,可千万不要再引起官府主意。”
张新成和郑纯在一家裁缝铺里乔装打扮后走了,林天鸿换下海防营官兵便服走出裁缝铺时,看到护送陆同章的海防大船已经走远了。他搭乘了一艘驶往泺口码头的商船,竟然听到船上有人在宣扬海防官兵蝴蝶岛大战的捷报。
到了泺口码头,林天鸿打算搭船沿运河北上,在汶西码头上岸,回家看看父母。乘船之前,他先到一家饭馆吃了碗面,面馆里有人在颂扬海防官兵东海歼灭倭寇的事迹。讲述者情绪高涨,口舌伶俐,那九死一生的恶战,被他添枝加叶,演绎成了妙趣横生的故事;听者乐在其中,随声附和,深信不疑。自己亲身经历的事被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他目不斜视,专心吃面,自己都对自己的深沉冷静感到惊讶,但听到那个先知者说“歼敌八百余人”时,他愕然一惊,被面汤呛着了。他站起来,搓了搓因咳嗽而湿润的眼睛,挥手示意欢愉的人们肃静,大声说:“据战后统计,歼灭倭寇也就是三四百人而已!”话一出口,立刻招来一大批听众的激烈驳斥:“你是谁啊你?年纪不大,口气不小,还‘据战后统计’,你说谁统计的?海防营的官兵亲口说是八百多人,连‘中都神捕’都明确表示基本属实,你怎么就把歼敌数目给拦腰砍掉一半还多。这是军中捷报,是军情,你胡说八道是要坐牢的!”
林天鸿愣了,哭笑不得地说:“好了,好了,你们别生气,我胡说八道,我走,你们继续聊。”他招架不住这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们乱纷纷的声讨,逃跑似的匆匆走了。
搭乘的这艘商船上,依然有人在传扬“东海大战倭寇”的事迹,不过他们更加推崇的是“中都神捕”和“江湖豪杰”,而且一再强调“江湖豪杰”大多是“咱们大运河上的好汉”。其中有一个儒士装扮的老者极具感情色彩地慨叹了一句:“咱们大运河养育出的英雄儿女多了去了!”
“说得对,太对了!”儒士老者的话受到一位带着江湖行头的卖艺汉子的热情响应。他踢了身旁的少年一脚,说:“狗蛋,听到了吗?连这位先生都说大运河是出英雄好汉的地方。想当年水泊梁山一百零八位英雄好汉大多都在运河上混过事儿,‘浪里白条’、‘阮氏三雄’······反正有许多,我就不再一一列举了。但有一点你必须要相信,咱们那对板斧是和梁山好汉‘黑旋风’李逵的板斧一个样式的。”
被称作“狗蛋”的少年脸上现出骄傲的光彩,说:“我相信,师父说什么我都相信。”然后“呵呵”地笑了。
所有人都笑了。
林天鸿也笑了,心想:“什么真的假的?信则真,不信则假。对于同一件事,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各的见解,各自乐在其中。无关痛痒的见解,无论对错,都没必要纠正。”言念至此,他心中畅快多了。
来到船头,他再次领略感受运河两岸的风光气息。越接近家乡,越是心情激动,更加归心似箭。到了汶西码头,不等船靠岸停稳,他飞身一个箭步上了栈道,迅步走进人流熙攘的码头市场。
姜老汉的茶棚里有一群人在高谈阔论:“······东海大捷,斩杀倭寇千余人,烧毁敌船上百······”
他根本不再在意百姓们喜闻乐道的“夸大其词”,权当过耳风声,步履无比轻捷跑了过去。
到了村头,看到大力、二力在老槐树下合力在为生了双犊的老黄牛梳理皮毛,林天鸿跟他们说了句玩笑话:“你们家可真是风水兴旺、地气昌盛,这老牛又生了两个牛犊!”
“过奖,过奖。哎!你是谁啊?噢!是天鸿吧!”大力、二力一时没能认出他,认出他时,他已经分别拍了拍两个小牛犊毛茸茸的脑袋跑过去了。
老树蓬天,绿荫蔽日,栅门虚掩,家还是老样子。林天鸿推开门跳进了院子,大声喊:“爹,我回来了。”
林方正在院子里劈柴,听到喊声转过身来,愣了,即尔大喜,扔掉斧头迎了上去:“哎呀,鸿儿你可回来了!好啊,回来就好······”
母亲从厨房门口探出身子,眯着眼睛端详,脸上突然涌出喜悦,说:“哎呦,真是鸿儿!”慌慌张张走过来,撩起围裙擦了擦手,抓住了林天鸿的胳膊,高兴的手足无措:“哎呀呀,才几年没见呢,鸿儿长这么高了,也壮实了,成了大人了,更像你爹年轻那会儿了,呵呵······”她笑逐颜开,眼神中播洒出骄傲和慈蔼,说:“饿了吧?来,娘刚蒸出了馍,先吃两个垫垫饥。”她的小脚迈着急促的小碎步,咯噔噔冲进了水汽迷漫的厨房。
林天鸿对着厨房门喊:“娘,您不用忙,我不饿,等会儿一块吃吧。”他回过身走到枣树下,拿起“地八仙”上的水壶倒了碗茶,递给父亲,说:“爹,您坐下歇歇,喝口水,我来劈柴。”
“嗯,坐下,你也坐下,劈柴不着急。”林方接过茶碗,提了一个凳子放到儿子脚下,拍着儿子的肩膀说:“还行,够结实。坐,别站着啊!”他像看陌生人似的打量儿子,面带春风,满眼激喜,慨而叹之地说:“哎呀,你们的事我听说了,干得好啊!干的太好了。”
父亲简短恳切的赞叹,令林天鸿油然升起了一种自豪。他笑了笑,说:“您听谁说的?码头上那些人夸大的太离谱了。”
林方说:“别人只不过图嘴头上乐呵,夸大就夸大呗。天远说你们打败了倭寇三百多,应该不离谱吧?只要你们能平安回来,他们夸大的越离谱,爹越高兴!呵呵······”他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绽放出秋日阳光般层层叠叠的光彩。
林天鸿望着两鬓斑白的父亲,心中感慨万端,怜惜地说:“爹,您老了,您受累了。”
“不累,不累。”林方摆着手,不以为然地说:“你们都长大了,爹能不老嘛!只要你们姊妹几个都好好的,爹就高兴,没觉得累。呵呵······”他又笑了起来。
李氏从厨房里端来了两个粗瓷大碗,一个碗里盛着四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另一个碗里是灿若宝石的油炸花生米,边走边说:“听远儿说你们在海上个把月没吃上饱饭,受了不少苦吧!来先凑合着吃点,等会儿娘给你做好吃的。”她也笑了,布满皱纹的脸像一朵花瓣紧密的菊花,洋溢着温情和芬芳。
“娘,我不饿,您歇会儿吧!”林天鸿起身接过碗放到“地八仙”上,扶着母亲坐下,轻轻擦拭母亲脸上的汗水。
“哇!哥哥回来了!”大门口响起林霁遥脆生生的声音:“哥,你终于回来了。再不回来,可要把人的心都等焦了。”她拉着郑婉君的手,脚步欢快地冲了进来。把郑婉君往前一推,说:“这不是回来了,想说什么尽管说吧!”做了个鬼脸,俏皮地笑了起来,眉飞色舞,流光溢彩,满口细细的牙齿仿佛是用最莹润的白玉雕刻而成。
此时见到林天鸿,郑婉君有一种劫后重逢的感觉,只看了一眼那英气逼人的脸庞,她就激动的热切不安,犹如痛饮美酒,酣畅淋漓,心跳剧烈,柔情蜜意涌动如潮。这种感觉来的突然而又强烈,令她顿时举止不安,无所适从,也不敢与林天鸿对视,羞红了脸,弱弱地问:“听说你受了伤,好了没有?有没有去看大夫?”
林天鸿说:“都是些皮外伤,不用看大夫,过几天就没事了。”
郑婉君年龄见长,心思更为缜密细腻,虽然与林天鸿数年未曾谋面,但心中的爱坚贞不渝,更为热切浓烈。见他对自己的伤势轻描淡写、不以为然,她不仅嗔怨起来:“皮外伤也伤,大病症都是由小伤痛累积的,小伤小病,你也不能大意,要看过大夫才放心。”
“好好好!我不大意,等会儿我就去看大夫!”林天鸿像是道歉似的,讪然对郑婉君赔笑。
郑婉君抬头一看林天鸿的笑脸,不禁呆住了。感觉这笑容和以前一样的亲切,又似乎因久远而陌生,清爽明朗,别致而富有魅力,像一道华丽的闪电划过她的心空,像一条矫健的游鱼冲破她心湖的波面。她的心揪紧了,恐慌而又焦灼,恨不得立刻把这笑脸捧在手心,拥在怀里,再不放开······她察觉林家人的异样眼神,感觉像是犯了大错,立刻面红耳赤、羞愧难当,想要逃离,但找不到合适的推脱之词,幽幽叹息一声,说:“你平安回来,咱们也就安心了,我······我先回去了。”
望着郑婉君离去的身影,林天鸿喃喃说:“婉君怎么比小时候还害羞,好几年没见了,怎么刚说一句话就走了?”
林霁遥吐着粉红的小舌头,挤眉弄眼地说:“你想和她多说话,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还是多和爹娘说说话吧,以后可不要像大力、二力,娶了媳妇忘了爹娘。”
李氏用手指敲了敲女儿的鼻子,说:“你呀!没个正经,都是订了亲的人了,还这么调皮,以后到了婆家岂不遭人嫌!你看看婉君什么时候像你这样过?”
“娘,您说什么呢?”林霁遥靠在母亲身上打着忸怩撒娇。
林天鸿惊愕地看着母亲,问道:“霁遥订亲了?姑爷是谁家的?”
“哥,你讨厌!”林霁遥羞红了脸,嗔道:“别拿我取笑!”跺了跺脚,转身跑回房去了。
林方着告诉林天鸿:“姑爷不是外人,崔家庄崔公子,你的义弟崔成。”
“啊!崔成!”林天鸿一惊,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