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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浅姐妹此时已回到了顾家,刚进村子,远远便看见春绣提个篮子从水塘起身,想来是刚洗完衣服。
春绣瞧见两位妹妹,迎过来,低声向春浅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大伯娘还日日哭泣呢,大伯见天地在家门口骂人,春衣每日采的新茶都不拿我们家做了,去前巷春存哥家做。”
春深不耐烦道:“还不是二姐闹着回的,好端端地被姑姥姥把我也送回来了。”
春浅装没听见春深的抱怨,问春绣:“昨天的热闹你可瞧了?”
春绣顿时失落,“我又不是小子,进不去祠堂啊,只能在门口看着,不过我听春泉都跟我讲了,说是族长大伯都哭了呢!沐瑞哥可威风了,当着好多人的面代替三爷爷拜祠堂,讲述老七房长房三枝的历史,就连族里好几位不管事的族老都出来了,反正可厉害了。”春绣向往地回头看着祠堂方向,“沐瑞哥当场还答应要设立族学,修缮祠堂,给祖宗立碑呢!”
春绣双目发出崇拜的光芒,春浅问:“那云公子呢?”
春绣笑道:“你就跟云公子不对付,平日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他是日日神出鬼没,谁知道这会儿跑哪里去了。不过吧,这两天他倒是天天带着大钱哥,走前走后都跟他一起,你要是找他,或许可以去刘三婶家问问。”
“大姐,我就是问问,我找他干什么?”春浅被春绣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她只是感觉云谙音不对劲,所以对他过多关注。分析开来,从赵元启差点淹死说起,那天城里来了一群纪律分明神情严肃的人马将他带走,分明不像商贾人家的护院或随从,赵元启的身份有疑惑,那么云谙音呢?小小少年,手指布满老茧,应该不是干活磨出来的,平日里看似懒散,实在耳聪目明,这种人真像他们自己说的家里做着小买卖?这次是出来是贩货的?
“我以为你想二哈呢,二哈也天天跟着他。”春浅想多了,春绣天真的很,根本没往多的地方想。
春浅听提起二哈,忍不住愤慨,那叛徒!明明是我养的狗,倒跟个外人好得跟一家人似的,云谙音对二哈也不见得多好,但是二哈就是喜欢他,跟前跟后,整个哈巴狗的贱样儿。
提起那少年,刚进巷子口,便看见云谙音站在春存哥家门口与春桂说话,春桂比春浅大两岁,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就是嘴略大,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她捧着一把红彤彤的东西端在云谙音面前,云谙音低头向她微笑道谢,从她手上拈了一枚送进嘴里。
春绣奔上去,喊道:“春桂,你哪里摘的香泡,这不是还没到季节吗?”
春桂咧嘴笑,把香泡背到身后藏起来,“我不告诉你。”
春绣馋嘴,“你给我吃一颗呗,今年还没吃过香泡呢,我老远都闻到香味了。”
云谙音站一边袖手微笑,春浅总觉得他的笑容有种大人看着小孩子玩闹的无奈或溺爱,这不是第一次有这种错觉。
春深跺脚道:“大姐,你都多大了,还抢零嘴吃,有点出息吧!”春深红着脸,飞快看了云谙音一眼,想来是有点小孩子的羞耻心。
春浅一笑,扑过去抱住春桂的胳膊,晃着她撒娇,“春桂姐,给泡泡吃,快给一个,就一个。”春浅与春桂交好,两人向来谈笑无忌,春桂经不起春浅这样赖皮,依依不舍把香泡贡献了出来,春绣趁机抢了一个塞进嘴里,春深嘴里说着丢人,忍不住也吃了一颗,春桂见香泡快没了,忍不住嚷嚷。
春浅微笑起来,她只吃了一颗,未再与姐妹们争抢,站一边看她们打闹。“你怎么不吃?”云谙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轻轻开口,春浅不妨,心跳一漏,移开一步,防备地看着云谙音,这次她绝不是没防备,他的确是悄无声息移到她身边的。
春浅刚想说话,巷子口飞快跑来一个人,远远就喊,“春浅,你快去瞧瞧,你干妈家打起来了。”
春浅一惊,问道:“打起来,怎么打起来了?”大钱说的春浅干妈便是赵二婶,当年春浅送到他们家做女儿,这女儿要回来了,大家一个家族,也不能就此翻脸,也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文氏便让春浅拜了赵二婶做了干妈。干妈有五个儿子,三个儿子都已经成亲,老大春仁在城里县衙做马医伙计,老二春义在家务农,老三春礼继承祖业,有一手好兽医技艺,边务农边给周边的家畜接生看病,老四春智在一家药铺做伙计,老五春信还小,这几天赵二婶到处嚷嚷要让小儿子去读书。
大钱急喘了两口气,“在南场那里,你大嫂和二嫂扯头发抓脸扯衣服,可热闹了。”
春浅提脚便跑,二哈见她跑了,咬着云谙音的裤腿便跑,拉又拉不动,又舍不得撒嘴,急得直扭屁股,云谙音轻轻踢翻它,骂道:“二缺!”背着手慢悠悠跟着二哈往南场走,那货才撒腿追着春浅跑了。
待春浅跑到南场,已经围了好些人,赵二婶的两个媳妇,大嫂李氏和二嫂占氏正在互扯衣服,那头发都散成厉鬼,脸也被抓破,不知道谁流的血,沾的两人脸上手上到处都是,李氏好像吃亏更大,衣襟被扯开半边,露出白晃晃的半条胳膊,那饱满的胸脯都要露出半边,此时占氏又扯住她的裤腰带,简直是要将她剥光的节奏。农家人喜热闹,特别是几个男人,看得眉飞色舞,没一个人去拉架,李氏的女儿树娟站在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占氏的儿子树建和树造在一边给她娘助拳,简直乱成一团糟。
春浅目瞪口呆,这场面可不是她一个小女孩能拉开的。春仁大哥常年在县城做工,回家的少,二哥春义跟他爹永星一样老实巴交,此时应该躲在家里,这会儿能主持的只有干妈赵二婶了。春浅绕过围观的人群往干妈家跑,才两步,便看见赵二婶提着把锄头出来,春浅喊:“干妈,你快把大嫂和二嫂拉开吧!要出人命了。”
赵二冷笑一声,“打死一个少一个,我为什么要管?”
春浅——
好像是这么回事,人家家里打架,婆婆不管,近门的人不管,男人不管,她一个小姑娘管什么?赵二扛着锄头往屋后头去了,想来去了地里,这边还打得热闹,春浅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大钱跟着她问:“二婶也不管啊,女人打架好可怕。”
春浅默默地站在人群外,听着大嫂的哭声和二嫂的骂声,大约是二嫂家要翻房子,把与隔壁大嫂家共用的墙脊推倒了,大嫂说了二嫂几句,二嫂便回击大嫂说她怕推倒房门被人看见她偷人,大嫂哪里受得了这个话?跳起来与二嫂对骂,两人骂了几句,火气上来,便开始动手。这两妯娌本就不和,老大因有活计,家里比较宽裕,只有一个女儿树娟,整日不干活穿新衣当大小姐一般养着,李氏平日也不干农活,这农忙脚朝天的,她整日在家嗑瓜子闲逛。占氏看她本就不顺眼,加上两个儿子调皮捣蛋,还嚷着要树娟一样穿新衣,这次推房子是盖炒茶房,不小心动了大嫂的墙脊,也不是故意的,李氏不依不饶地数落了她好几天,她火气上来,便管不住嘴,讥讽李氏因大哥常年不在家,青春寂寞等话。
妯娌俩都不是好相与的,这种摩擦,哪里还能忍?李氏不干农活,娇弱一些,占氏常年地里田里汉子一般劳动,两人打起来,李氏自然不是对手,没几下便被占氏扯了上衣,快扯掉裤子。
“救命啊,救命!”李氏眼见裤子也快保不住,干脆滚到地上,死死拉住裤腰带哭喊起来,“占婆娘要打死人啦!”树娟见她娘那副样子,忍下害怕冲了过去,推攘占氏,树建本来就在助拳,一巴掌把树娟推倒在地,树娟比他大一岁,胆子上来,扑过去咬住树建的胳膊,树建也嗷嗷地喊起来,场面越发混乱。
占氏见儿子哭了,使劲一把,李氏的裤子便被扯开半截,露出半边白花花的屁股,汉子们兴奋的眼睛都能钻进那片明月光里,春浅捂住眼睛。
春浅耳边,哄笑声哗啦啦地流淌,却突然止住,就似被人按进水里的蝉,突然没声了。
只听大钱在喊,“云兄弟,别伤着你。”
春浅松开手,在大人腿缝间钻了进去,只见云谙音一手抓着占氏的头发,一手拧住她的胳膊,将她从李氏身上扯了起来,应沐瑞一脸黑气,站在一边,一双眼睛冰寒冻人。
应沐瑞环视一周,“亲人骨肉,打成一团,你们倒会看热闹,这叫什么宗族,有脸面吗?”
李氏依旧躺着装死不动,拍着胸脯嚎啕大哭,那露了半天的胸脯被她拍得颤巍巍地动,应沐瑞移开目光,微黑的面庞似有羞赧流过,他的手背在身后,拳头捏住。
云谙音嘻嘻一笑,松开占氏,将她推攘到一边,“泼妇打架,却是这般,我算是见识了。”
应沐瑞看向他,那总是挺直的脊背有点松懈,他叹口气,“有失教化!不成体统。”
占氏见来了这么两尊神,也不敢再扑上去打了,整理了头发衣襟,对应沐瑞道:“七房的大少爷,你来了正好,给我们评评理,李氏搞破鞋,不许我说,还打我,我们应家怎么能丢这个人?刚过清明,才祭的祖宗,就不怕祖宗气得爬起来,大哭三天。”
李氏听她信口开河,哭得越发大声了,喊道:“你诬陷我,我不如去死了算了。”她爬起来,欲往南场下跑,向村子中间的大鱼塘跑去。
才跑两步,一个栽葱,狗啃吃地扑到地上,却是云谙音悄悄伸出一只脚将她绊倒,李氏顿时又大哭起来,泪水合着泥灰,倒跟鬼似的。
应沐瑞欲说什么,云谙音一把拽住他,拉了就走,“不打了,就别管闲事了。那可是你嫂子。”一句话提醒应沐瑞,按族里排行,他可是这两位的小叔子,管嫂子的事的确不大合适。
春浅也跟着走了,村里人被应沐瑞这么一骂,脸色讪讪,都各自散了。
下了南场,应沐瑞站住,“我去村长大哥家,跟他商量开族学的事,穷乡僻壤,要教化,就得读书知礼,瞧瞧今天的闹剧,我的脸都被丢光了。”
云谙音但笑不语,回手扯了春浅的辫子拉了就走,尚自兴致勃勃,“今日可真是长见识了,这女人可真不能惹,发起疯来,比武道高手都可怕。小丫头,你整日这么凶,很有潜力,怕是长大了也是一把打架好手。”
春浅听不得他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他不过比春浅大了两岁而已。春浅扯开自己的辫子,想讥讽他两句,但见他兴致盎然的笑脸,心思一动,甜甜地问他,“云大哥,你刚才好威风,那么一抓,就把占二嫂扯了起来,她一点都动不了,你怎么做到的?”
“怎么,你想学?学了做什么,以后一哭二闹三上吊用?”
滚粗,春浅心里骂了声,但脸上笑容更盛,“是啊,将来嫁人了,要是夫家欺负我,我就这么一抓一拧,把他的腿打断。”
云谙音双腿一颤,感觉有种凉飕飕的东西从两腿中间穿过,这丫头的话有点渗人,但看春浅那双纯洁无暇的眼,无一丝杂质,他又怀疑自己疑神疑鬼,一时间看着春浅的眼神有些惊悚。
春浅垂下眼睫,暗笑中带着惊诧,这孩子太敏感了,他居然能感觉到她的恶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