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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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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永远抱着应春浅,将她送回房间的床上,塞了个小包给春绣,“春绣,这些草药拿去碾碎出汁,给春浅覆到伤口上。这是方家湾的方老医生告诉的药草,我才从马脑山上采的。”

    “爹,你上马脑山了?听说那里有豺狼。”春绣低叫了声。

    应永远摸了摸春绣的头,出了房间,想来是找文氏和张氏去了。

    应春浅浑身疼的厉害,也不好意思像小孩子般哼哼唧唧,春绣摸了摸她的脑门,“不发烧了就好,下堂口吴三娘家的春树,听说就是小时候发烧傻了的,春浅,你可千万别烧傻了。听见没有,爹说不送你走了呢!你别怕,我这就去给你榨药汁,身上的伤很快会好的。”

    窗外月光皎洁,应春浅趴在床上,遥望明月,窗外的天井小院中有颗枣树,月色下可见几颗青枣,耳边隐约有声音传来。

    张氏在厨房洗碗,听着应永远在堂屋与公婆说话。

    张五儿娘家在田水河边的张家围子,那是个远近闻名的大族,田水河左右千亩良田都是张家围子的。张氏父亲兄弟七人,加上堂兄弟共计十二个,那一代女儿只有现在嫁在顾庄的姑妈,到了张五儿这一代,堂兄弟姐妹几十个,女娃子便有十一个,张氏排行第五,娘家人叫她五姐儿。张五儿的父亲排行第五,五儿的母亲只生了五儿和四儿两个女孩,在五儿两岁时便去世了,父亲不愿再娶,守了两个女儿几年,也撒手而去。父亲去世后,张家大爷主张把六爷家的二庆过继给了五房,以继香火,五房的几十亩良田便给了二庆,那二庆比五儿还小两岁,五房的家产自然是六爷家兼管。张家这对姐妹花便依附叔父过活。

    那段失去母亲的日子张五儿已记不清,但没有父亲的日子她却是记忆深刻,五儿和姐姐四儿在六叔家过了两年,其中艰辛不足外人道。后来,姑妈顾张氏看中了四儿性情温顺,与自己的独子顾初英年纪相配,性情相投,有了结亲的想法,便与六爷商量,定了亲事,把四儿接到顾家,当作童养媳养着。同时也把五儿接了去。自此,张五儿姐妹才过起正常的生活,四儿成年后与表哥顾旭成亲。

    顾家早年与应家湾的老湾巷口老七房的顾传明有些瓜葛,欠了些人情,故而在五儿长大后,便做主将她嫁给了应家老三。

    应家湾传承几百年,兴起于前朝立朝之初,本是九兄弟起家,至今依旧分了九房宗枝,繁衍千多人,远近也算是个大村子。

    这应家老湾巷口老七房,早年也是殷实人家,顾传明排行老二,上头有一大哥,下有一小弟。应传明少年时经历过太、祖龙潜动荡,那时兵荒马乱,太、祖招兵经过兴山县,家里有壮丁的总要去一个,应家太、祖父母咬牙把还不是劳力才十三岁的三儿子交了出去,至今应传明的三弟应传亮下落不明,死活未知。

    太、祖没几年便成立了大周朝,但四境并不平安,前宁朝余孽四处流窜。宁朝兵马在周朝的围剿下,慌不择路,有的成了流匪,兴山县的马脑山上便有一批,据说便是宁朝临阳府驻地守兵。土匪需要活着,便定时不定时下山抢劫,一般都是抢大户。

    那时,太、祖新朝,整治前朝土地兼并,官府做主重新给没田地的人家分配了田地,应家湾刚得到恢复,应传明兄弟得了田地,狠命干了两年,攒了点钱,便想请人说个媳妇。此时,应家湾的大户老二房的应传德与顾庄的顾旭打算出门去江南贩卖点药草、皮货,顺便给庄里女人家带点衣料首饰。于是,应传光便与这两人结伴,顺道去后山县找人给兄弟俩寻个媳妇。后山县深入山里,人穷,比较喜欢将女儿外嫁。

    不幸的是,这三人刚走到兴山县下的马脑山下,临阳府的残兵也刚被朝廷赶到那里,凶兵们见人就抢,抢了人和食物就往马脑山上躲,马脑山地势险恶,官兵剿匪也难。于是,顾旭、应传德、应传光三人便被土匪抢了个光,连人都掳到了山上。

    没几天,顾庄和应家湾都得到土匪的勒索信,叫带了银钱赎人。顾旭是顾庄的大地主,良田千亩的,家底足,很快凑足够了钱。应家湾的应传德也是殷实人家,家里早年经商,攒着家底的,也勉强凑足了钱。只有应传光家,光杆兄弟二人,几十亩田地还是太、祖新政时分的,应传明为了救兄弟只能咬牙卖了田地,只留了五亩地。

    钱是凑够了,但送钱去的人定谁呢?附近陆续有消息传来,去马脑山上赎人的也有被拉票子或者干脆杀人取财,就没见活着回来的。

    这下顾家和应家那是乱得个彻底,可总得有人去赎人吧?应传明为人沉默,但重义,他喝了一斤白酒,背了备好的金银钱财便上了马脑山。

    三天后,顾旭背回来了应传德,应传光兄弟不见踪迹。据顾旭说,应传光为了救应传德当时就被土匪打死了,一刀捅进心窝,刀子穿过应传光的身体也传透了应传德的肺。应传德回家不久后,便去世了。而应传明三个月后从土匪窝里逃了出来,找到剿匪的官兵,把官兵引到马脑山上,马脑山的土匪被全部剿灭。

    后来,官府在怎么对待应传明的事上,起了分歧,说他有功吧,但他又做了三个月的土匪,官府大老爷那支笔不敢乱报他的功劳,最后干脆定了个功过相抵,就让他回家了。

    应传明一句不吭,默默回到应家湾,守着他家的几间茅草房和五亩地,埋头过起了日子。

    不想,此时,他引起一个人的注意,那便是应传德的遗孀文氏。应传德去世,只留下一个两岁的儿子,文氏年轻,庄户人家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守寡什么的那是诗书大家的规矩。文家想叫文氏改嫁,应家不同意将她外嫁,怕老二房的长子永胜无人抚养,而文氏自己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她自己相中了应传明。

    后来,在各种协调下,族里包括老二房的各房人都同意了这门亲事,毕竟应传明救了传德,这份恩情是老二房应该还的,叫应传明做应永胜的后爹,都是应家人,文氏也不会外嫁,便于照顾幼子。再者以应传明的为人不会吞没老二房长房的家产。

    于是,文氏嫁给了应传明,后来生了两子两女,加上应永胜,三子二女。现如今,大女儿永美加给陈店陈家五房长子为媳,二儿子永理娶妻黄氏,现有一子春生,三儿子便是永远,现有两个女儿春绣和春浅,小女儿永丽还待字闺中,早年与塘口老六房的大姑奶奶家独子有了口头婚约,只等着永丽长大,媒人正式上门。

    文氏的长子,老二房的永胜早已娶妻生子,搬回本家住了,媳妇蔡氏,现生有一女三子。

    应传明为人公允,养大了应永胜,给他娶妻生子后,便叫了族长、老二房各房人等等家连同族德高望重几位做了公证,把老二房长房这些年由他代管的家业算的清楚,都分给了应永胜。族里明白的人都说应传明公证,那些心善的都道他傻,心热的暗地里不屑不相信他能这么无私。甚至有心坏的人谗言,说应传明靠着五亩地到十亩地,还养了这么一大家子,还盖起了两进的瓦房,那是用了老二房长房不知道多少家业。

    这些话,张五儿隐隐约约也听见不少,每每婆婆听及都要破口大骂,但拦不住坏心的人。爷爷应传明明显老了,越发沉默寡言,严肃地连孩子见了他都要害怕。

    这座房子是应传明攒了二十年的家业盖起来的土坯房,前四间后四间。二伯家住前头,应永远和父母住后头,中间隔一个小小的庭院,院子东西各有两间小屋,一间是张氏洗碗的厨房,一间是茅厕兼杂物房。

    应传明的长子应永理在四年前病逝,留下一岁多的儿子春生。文氏怕孙子没有娘依靠,便力主留下黄氏,在三年前给黄氏招了一名上门女婿于九政,如今养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于红娥比应春浅大两个月,儿子于星星才几个月大。

    而张氏自己能嫁给应永远,那便要从顾旭说起。顾旭从土匪窝回家后,又活了十多年,做主将外侄女儿张五儿什么彩礼都没要的嫁给了家境贫寒的应传明二子,也算是报答他当年的救命之恩。

    应永远的身上有父亲的义气和敦厚,兼有母亲的灵活,但属于内秀那种,外表纯良内里有算计那种人,张五儿性情温柔,婚后夫妻二人和谐美满,这门亲事是做得对了。应永远对妻子温柔呵护,张五儿也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父亲般的温柔,如果说哪里不足,便是婆婆文氏的强势厉害了。

    文氏当年能自主择婿,在家人和老二房的阻力下嫁给应传明,这么些年又能护住应永胜的家业,抗住那些对老二房家业红眼的近族之人,不厉害是不行的。应传明年纪越大,越发沉默,再没有年轻时的野性与勇气,家里逐渐变成了文氏当家。

    应永远此时跪在文氏面前,文氏点着水烟袋,眼睛都不看应永远一下。

    应永远求道:“娘,你就让春浅留下吧!当初是我糊涂了,答应张氏送走小二,本想着我们家境难,现在二哥又病了,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养活一个丫头也不容易,倒不如送到富裕人家里,过上几天好日子。没想到赵二嫂那脾气,都是有孙子的人了也没见消停,打起孩子来下这般重的手,你又不是没看见春浅刚被抱回来的模样,那气只有进的没有出的了,若不是方老医生给她下了几针,加上她命大,怕是就活不过来了。娘,再把春浅送去,那是要她的命啊!娘,我今天进了马脑山,采了些珍贵药材给了方老医生,他给了我一百文钱。日子再难,我多打几分工,昨天跟村长大哥也说好了,他们家要修瓦房,我去当小工,只晚上去,一晚上给十五文钱,白天我去采药或者给人帮短工,日子总能熬过去。等过些日子,钱攒够差不多,我便给二嫂起房子,地基已经换好了,用了祠堂后那三分地跟老八房老三家换的,就在他家隔壁,对面山冈坡下。”

    “家里的地有我在还能耕几年,便让永远出去做工,那孩子便留着吧!”一直没说话的应传明突然插嘴,他声音低沉缓慢,话少,却是言出必行。文氏听他说话的声音,便知道留下春浅势在必行,她叹道:“那就留下吧,我去跟二娘子说吧!”

    “好好跟人说说,她若不答应,便请族长主持公道吧!”应传明一般不说话,一旦说起话做起决定那是头脑清晰,直指重心。庄户人家,送孩子也是有讲究的,一般都是说好绝不反悔,没有字据但重在诚信。巷里七房要回女儿,本是理亏,但南口赵二家的把孩子打的那样,理亏在先,这事若论起来,应赵氏讨不了好。

    春绣从门后溜进后院,扑进张氏怀里,压抑着高兴说道:“娘,奶奶答应留下春浅了。”

    张氏抹了把眼泪,把叹息收进肚子里。她当初也是鬼迷了心窍,被赵二嫂说得心动,一时嘴快答应了把春浅送给她家,后来赵二嫂多次找她,她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跟应永远说了此事,应永远从来没跟她红过脸,但送走春浅这事他却是十几天都没理她,她本来是放弃了送走女儿的。但是,最后婆婆提出来,说赵二家的已经告诉了族里,说是要走春浅,她也答应了,应永远不敢忤逆母亲,这才答应了送春浅走。

    没想到,赵二家的年轻时打儿子,这会儿年纪大了依然打孩子,把春浅打得晕死过去,张氏看着女儿那浑身的伤,也是后悔的肠子都断了。婆婆总嫌弃她生了两个女儿,她又怀着第三个,家里贫困,二嫂又天天闹着分出去单过,永远每天起早贪黑,熬得面黄肌瘦,她不忍心他那般苦。赵家富裕,养活春浅不在话下,殊不知实情如此不堪。

    张氏抱着摸着春绣的头,叹道:“没娘的孩子苦啊!是娘错了,再不会让你们受苦了。”

    春绣高高兴兴地找春浅,晃醒了她,“春浅,奶奶已经答应让你留下了,太好了,以后我们一起去割猪草。”

    割——猪——草——

    应春浅风中凌乱。这留在老七房,到底是对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