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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郁会出现在这里,目的和向云来一样他要再次确认方虞的海域。
但他没想到向云来居然这么冒险,反复多次提醒他不要做的事情,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抱起颤抖得近似抽搐的向云来,隋郁迅速闪到院子的角落。他的银狐已经落地,而倒地的方虞身边站着柳川,灰狼正挣起全身的毛发,狠狠瞪着银狐。
隋郁也见过遭遇海啸的人,但大多数向导都会在海啸出现的时候退离海域。除了潜伴,他们往往还有一些保护自己的手段,不让自己过分深入地涉足非正常海域。
向云来显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
他没学过。而他的男友,同为向导的任东阳,似乎也没有提醒过或者教导过。
隋郁本不想把向云来的事情告诉任东阳。他跟任东阳之间的关系比师生更复杂,双方各自戒备,但又各有所求。为了向云来的安危着想,隋郁联系了任东阳,把精神调剂师培训班的信息告诉任东阳,甚至把课程图片也发了过去。
他很少在他人的事情上这么热切,他不知道任东阳是否察觉了什么。
但得知向云来在没有潜伴的情况下多次涉足他人的深层海域,任东阳也只是淡淡地回应好,我会提醒他。
隋郁下意识地把向云来抱得更紧了。在怀中颤抖的青年已经睁开了眼睛,似乎认出了他,又似乎没有。
向云来的双眼涌出无法停止的眼泪,手指虚弱无力,并不比一个婴儿强壮。与此同时,向云来的信息素开始疯狂攻击隋郁的犁鼻器。那是种淡得几乎无法辨识的气味,清淡且没有任何独特之处。隋郁凑得太近、太近,才闻得清晰一些。
“没事,我在这里。”隋郁忍不住说。
柳川发出咆哮“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方虞也倒在地上,但他看起来比向云来好得多,至少还懂得抓住柳川的脚,制止他的愤怒。
向云来确实让方虞平静下来了。
“你的同伴没任何问题。”隋郁说,“你还不如先担心向云来的脑子会不会坏。”
柳川和慢慢坐起的方虞都愣住了。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向云来没有恶意。”隋郁对方虞说,“你不应该在海域里攻击他。”
他抱着向云来站起,示意柳川打开方虞家的屋门。房子窄小,但为了方便方虞行走,一切都算条条有理。隋郁把向云来放在椅子上,让他平躺下来。向云来抓着隋郁的尾指,这动作让隋郁想起象鼩。
隋郁吩咐柳川拿来纸巾、水和枕头,但向云来枕着枕头仍不肯放开隋郁,隋郁最后只好坐在地上,用一个最放松的姿势,让躺在竹椅上的向云来可以始终紧攥自己的手指。
他命令柳川和方虞离开这里,银狐在他的脚边徘徊,象鼩无法凝聚成型,碎絮一样在向云来的身边荡漾。
“向云来,我是隋郁。”隋郁低声说,“我是你的潜伴隋郁。你是安全的,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吗”
隋郁面前的墙壁上挂着一面镜子。他从镜子里看到自己。
那确实是一张人类的脸庞,有正常的五官,浓密的头发,棱角分明的脸型。那是隋郁自己。
但他认不出来。
只要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一会儿,镜中的五官就会扭曲,像一团粘土捏成的人脸被造物者狠狠抓碎,五官开始崩溃,变化成近似于怪物的容貌。
但隋郁看自己看得太多,他已经习惯了。注视着对面模样怪异的自己,他的目光不禁转移到镜中向云来的身影上。
我能看清你他这样对向云来说过。
第一次见向云来时,隋郁正在八里街上徘徊。他第一次踏入王都区,不幸迷路,且无法找到准确的路径抵达任东阳的家。身旁有人丢了钱包,正在四处寻找。站在陌生的地方,隋郁需要极大的忍耐力,才不至于让自己的精神体狂躁地惊扰他们。
任何人都无法理解他的恐惧,他站在寻常的街道上,然而周围所有人都顶着混沌、扭曲的面孔。有时候像一个漩涡,有时候像异界的怪物,有时候脸上会垂下巨大的蠕动的触手,有时候不,不是有时候,是时时刻刻。他时时刻刻都被这些无法直视的怪物包围。
医生给他的病症下了诊断roagnosia,面容失认症。他是目前世界上第一例发生在特殊人类群体中的、没有找到具体病因的面容识别障碍。可以识别画纸、照片上的人,但无法识别真实的、立体的脸部,连屏幕上的人脸,在隋郁眼中也各有各的异样狰狞。
所以他宁可一根接一根地低头抽烟。
丢失钱包的女人发出惊喜叫声幸好被你捡到
隋郁咬着烟,起初是不打算看的。但眼角余光捕捉到的信息让他愕然女人的嘴巴长在额头,正不停张合说话;但被她抓住双手的青年,却有一张非常清晰的、寻常的、人类的脸庞。
烟灰从隋郁手中落下,但隋郁毫无察觉。
那个五官正常得令隋郁诧异的青年正露出茫然而局促的表情。他柔软的棕色头发染得并不均匀,日光中微微泛起金色的光泽。他的眼睛明亮清朗,黑白分明,拿着失主给他的500元酬谢时,紧张而尴尬地笑着。
他的笑是人类的笑。
隋郁跟在他的身后,远远地,失魂落魄地。
他看见他走进便利店,看见他在路上救了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孩,看见他打开“百事可靠”铺子的卷闸门,轻快地走进去。
隋郁像钉子一样站在街角。街上人来人往,万物模糊。唯有一个人是清晰的。
“我能看清你,向云来。”隋郁的头靠在椅子上,他清晰地看着向云来的面孔,目光充满噬兽的贪婪。
他轻轻地触碰向云来的脸庞,动作愈发大胆。眉毛、鼻梁,直到柔软的嘴唇。一种想更靠近、想品尝的冲动控制了隋郁。
意识仍处于混沌状态的向云来,毫无还手之力的向云来。
隋郁最终压抑住自己。他牵着向云来的手,把他冰冷的手指搓得暖而热。
向云来手机响起,是任东阳打来的电话。隋郁挂断电话,直接关机。此时向云来的目光终于聚焦,他认出了隋郁。
先落到隋郁手心的是发抖的象鼩。隋郁随手把象鼩放在银狐头顶,问向云来“认出我是谁了么”
向云来“隋老板。”
隋郁“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向云来“不知道。”
隋郁“在我家。”
向云来“你家这么小”他慢慢坐起,嘀咕,“你不会真是杀猪盘吧。”
能开玩笑,也就是恢复了。隋郁放下心来,问“什么是杀猪盘”
向云来看起来还是有些晕。他坐了好一会儿,才能够自行站起来。柳川和方虞在院子里急得转圈,看到向云来才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方虞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我不会再袭击你了,我保证。下次如果你要巡弋我的海域,我会让你找到我的自我意识”
向云来立刻说“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就”
隋郁揽住他的肩膀,手上抓着象鼩,不让它跳到方虞身上“不行,接下来一周都不行。”
向云来没有坚持。他回到家里冲进厕所吐了两次,最后虚弱瘫在沙发上。
对身体的影响还是其次,他知道最麻烦的是自己的海域。他人的海啸会直接对巡弋者的海域造成影响,这种影响被称为“震荡”,持续时间短的几小时,长的可达十几天,太严重的,甚至会损伤巡弋者本身的海域。
柳川和隋郁把他送回家后离开了。隋郁叮嘱他如果有不适务必第一时间通知自己。向云来在沙发上趴了很久,直到外头明亮的天色彻底暗下来。他忽然非常想念向榕和萨摩耶。象鼩趴在桌上,连装哭的力气都没有,拿了张纸巾当被子盖住自己。
有人从门外走进来,在桌上放下一份食物,温暖的手盖在向云来的额头上。
“怎么了”任东阳把外套放在一旁,坐在沙发上,低声问,“体温倒是正常,还有哪儿不舒服”
向云来吃了一惊。他有些慌张,忙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你手机关机,我有点担心,过来看看你。你果然出事了。”任东阳把他按回沙发上躺着,“小云,这是不是我们之间的心灵感应”
任东阳很少开这种玩笑,更不擅长说笑话。向云来掏出手机开机“对不起,我不知道手机关了。”
“发生了什么”任东阳轻抚他的脸,“今天跟谁在一块儿隋郁”
他仿佛不经意地说出“隋郁”的名字,向云来心头却忽然战栗。
任东阳落在他面颊和鼻尖的手指,让他想起今日隋郁那怪异的抚摸。
隋郁碰他的时候,他意识已经清醒。落在脸上的指尖非常谨慎,但带着不舍得停下的执着,仿佛从未触碰过他人肌肤一样,反反复复轻抚。
“没有。”然而向云来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