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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最终还是拒绝了他。
她其实有一肚子话想对他说,可一想到方鹤婉,那些话顷刻间悉数湮灭。最悲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她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失望。
“请让一让。”她平静地说。
杜燃依旧在她面前挡着,但张开的双臂正慢慢放下。
林琅不敢看他,而是用行动回答了他——从他身边绕过,一溜烟跑远了。
***
周六下午林琅没课,照例要去杜家学琴。
但她不想去了。
上次同喻溪交底没说透,“对小提琴没热爱”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在于,她已经确定方鹤婉的死杜寅歌逃不了关系,无法再坦然面对。
思来想去,她还是去了。
喻溪见她状态不好,忧心忡忡的,便陪她一起去。林琅还带上了那把名贵的斯氏小提琴。
然而去的时候杜寅歌不在,她们等了约莫十几分钟他才从外面回来。杜寅歌笑容满面的将她们迎上楼,林琅一心慌,把琴落在餐桌上了。
等回到家她也没想起到底有没有还给杜寅歌。正着急,他先打了电话过来,声音很急切。
“林琅,你怎么把那把琴拿回来了?这么好的琴不要随身带,先放起来,要爱惜啊。”
“杜老师,”她犹豫地说,“我……今后就不去你那儿拉琴了。”
“……我不喜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我我我……我不敢随便和您开玩笑,我是……是真的想好了,喻老师也同意了。”
杜寅歌沉默着。
林琅害怕这样的沉默,硬着头皮把能想到的理由全说出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想杜寅歌教了那么多学生,总有半途撤出的吧。
当她说得口干舌燥,第一千零一遍重复对他的歉意时,线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忙音。
他挂断了。
***
直到五月,杜寅歌都没有再联系林琅。
杜燃也没有出现。她不知道他后来回学校上课了吗,但确实没再见到。
曾占据她生活最大分量的两个人突然就这么销声匿迹,林琅有些不适。她也仍旧没从“杜燃和方鹤婉的死有关”的冲击中回过神,在学校除了上课,其余的时间都在发呆。
太需要找个人说说,思来想去,她决定告诉陆茂修。
得知杜燃可能涉案,陆茂修很惊讶,“这么说他爸爸是主谋,他是从犯?”
“不不,我不能肯定,只是猜测。”
“你别慌,我这也不是定论,我们随便聊聊。”他从公文包里摸出一个笔记本,把杜燃在纸条上写的内容誊抄下来,边抄边说,“你不该和杜寅歌彻底断了联系,他那里应该还有线索。”
“那我再去几趟?”
陆茂修笑了,“别那么刻意,感觉我像在教唆你。保持正常往来就行,收集证据讲究技巧和时机,不能违法,但更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
林琅点点头,“我记住了,时机……我就等那个时机。”
***
原以为还要等很久,没想到时机很快就来了。
5月19日这天,杜寅歌给林琅打电话说他明天过生日,想请她过去吃个饭。林琅迟疑着没有答应。他又说自己已经收拾妥当,下周动身回美国。
林琅大惑不解,问:“您去美国,那杜燃怎么办?”
“他都18岁了,那么有主见,还不能养活自己吗?”
对亲儿子都这么狠心,何况是别人。她默默地想,心里对杜寅歌是凶手的判断又认同了几分。随后她应道:“好,我明天下午放了学就来。”
让她倍感意外的是,杜燃也去了。
他把两个纸箱堆放在门廊上,一开门就撞见林琅。两人面面相觑,俱是一愣。在林琅反应过来之前,他先偏开了脸。
她僵着没动。
放下纸箱后,杜燃折返回屋,从她身边经过时没斜过去一眼。
林琅心里很堵。
于是这顿饭吃得相当不痛快。幸好杜寅歌一反常态的话多,才不至于陷入三个人都相顾无言的尴尬。
他从自己年幼学琴说起,讲了在外漂泊的辛苦和寂寞,讲了未来安享晚年的计划,从头到尾不提饭桌边上的另外两人,仿佛杜燃和林琅只是纯粹的听众。
说到兴起之处举杯喝两口,还劝杜燃和林琅也喝。
杜燃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啤酒瓶,一口气灌下。
林琅面前的是可乐,她皱眉想了又想,抓起瓶子送到嘴边又停下,转而去要了个杯子,把杜寅歌面前的白酒倒了小半杯,然后举杯敬他。
她张张嘴,犹豫几番,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杜老师,谢谢你。”
***
之后的事情林琅不记得了。
她激动地说了什么,又喝了几杯,因为酒量差,很快就醉得瘫倒在一旁,迷迷糊糊只感到有人把她抱回了房间。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她从梦中叫醒。还未睁开眼就被刺鼻的烟味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四周一片漆黑,林琅挣扎着想下床,却感到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外面是杜燃在敲门,他一边敲一边大叫:“林琅你在里面吗?你快醒醒!着火了!快起来!”看样子她的房间被人锁上了,打不开。
着火了?
林琅心里一急,一不小心从床上滚落,“哎呦”叫出声。
“在,我在。”她虚弱地开口,一点劲也没有。
也不知道杜燃是否听到,他在门外敲了一会儿就突然没了声响。林琅前所未有地害怕,她这时终于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慢慢撑着坐起来。呼吸间又咳嗽几次,她扶着床走向窗台拉开帘幔。
窗户打开的一瞬间涌入的浓烟熏得她几乎晕厥。
真的着火了。
绝望中她听到身后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转过头,看见杜燃开门冲进来,他身后闪动着隐约的火光。
他手上抓着一条拧干的湿毛巾,没多做解释捂住了林琅的口鼻,然后拉着她向外走。
从她拉开窗帘到杜燃冲进来这么短短的时间,烟雾又浓了很多,熏得两人眼泪簌簌直掉,喉咙也火烧火燎地痛起来。到处都是翻滚的浓烟,不仅看不清楚,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杜燃和林琅此时在二楼,走廊尽头有火光跳动,楼下也有。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引发的大火,只明白继续停留会非常危险,要赶紧离开。
杜燃比她先意识到这个问题,用力拽她几拽,示意她楼下。
林琅刚起步就一个趔趄摔倒。
她没力气跑。
杜燃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小心翼翼搀起她,一点一点挪下楼去。行至楼梯转弯处,他们惊讶地发现杜寅歌躺在那里。
“杜老师?!”林琅惊呼,刚一张嘴,烟就涌进了喉咙。
尽管呛得受不了,她还是停下来查看。杜寅歌闭着眼,看不出是醉倒了还是昏过去。杜燃还想继续拉她走,没想到杜寅歌突然醒转来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就这么一瞬间,林琅看清他眼里的不甘心和狠毒。
他是真的想要她死。
她绝望得叫都叫不出。
杜燃也发现了,他俯冲过来一口咬住杜寅歌的手。生死攸关,他下口很深,但杜寅歌就是不松开,仿佛笃定自己会下地狱一般,不愿再怀善念。
楼上不停传来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巨大声响,再不走三个人都会丧命于此。杜燃咬不开,急红了眼,双手提起杜寅歌的衣领大叫:“我陪你死!你放过她!我陪你死啊!”
他这样一说,杜寅歌还真松开了手。杜燃眼疾手快把林琅往楼下推。
下了楼再往外十几米就是大门,林琅哭喊起来,叫杜燃一起走。他不理会,手脚并用地将她踢下去。
轰隆隆的几声巨响过后,天花板和墙体陆续塌陷,四周一片火海。
从这一截楼梯滚下去后,林琅再顾不得许多,头昏脑胀地奋力向外爬。火焰不断袭来,她全身剧痛,无法呼吸,幸好毛巾还没掉。
客厅的大门竟然是虚掩的,但还来不及欣喜,她拼尽全力往外跑,最终仰倒在屋外的草坪上。
眼前的杜家别墅已烧成了一片火海,房子在火焰中哔哔啵啵地爆裂崩塌。林琅力气尽失,在泪水中再次昏迷。
***
这场火灾事后上了连续一周的岚川电视新闻。
林琅高烧昏迷了两天,后来在喻溪的哭声中醒来。脸上还戴着氧气罩,她瞪着病房的天花板恍惚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喻溪一把抓住她,大声呼唤医生。
等转到普通病房,能下床溜达,又是几天后的事了。林琅问喻溪,杜燃怎么样了。
喻溪为难地叹一声:“他的情况很不好,转到市中心医院了。”
林琅说:“我能去看看他吗?”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脱离危险,你现在还很虚弱,等过一阵,你都恢复好了再去看他吧。不过……杜寅歌没能逃出来。”
林琅看了事后的新闻才知道,杜燃被发现的时候也是在门外的草坪上。
杜寅歌终究没拉他一起死。
然而十天之后,喻溪带着林琅去到岚川市中心医院,却被告知杜燃已经离开了。听说他伤得很严重,被接到国外去了。
林琅从不知道他国外还有亲人。
自此,他们彻底失去联系。
***
十年的光阴恰如白驹过隙,等回过头,原以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人,正安然躺在你的身侧。
命运就是这么喜欢开玩笑。
林琅早晨七点醒来,阮默怀还睡得正沉。
她算了下从酒店到杂志社的时间,飞快跳下床。等到洗漱穿戴齐整,从浴室一出来,她看见他靠着枕头坐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还赶着上班,”林琅慌忙撤走视线,有些局促地笑着,“迟到会扣钱。”
“原来我还不如你迟到的罚单。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这么残忍。”他懒洋洋地眯起眼睛,眼神里还带着激.情尚未彻底消褪的余韵。
她闻声一愣。
昨晚她喝了些酒,脑子不清醒,在往事猛烈的冲击下变成了另一个自己。眼下想起夜里和他缱绻缠绵的画面,仍一阵阵地发晕。
“我……”
“想说你没准备好接受我吗?”阮默怀戏谑着,掀开被子跳下来。他一边抓起昨晚搭在床头的浴巾裹住下.身,一边朝她走来,“不能拿这个当借口,”见林琅偏开脸,他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都已经是我的人了。”
***
阮默怀执意要带林琅去喝早茶,让她打电话订个包房,然后走进浴室洗漱整理。
看着窗外低垂的天空和翻滚的云海,她忍不住想起方鹤婉的那桩案子。
火灾发生后,警察收到杜寅歌律师送去的记事簿,上面有他记下的事件经过。他确实动了杀害方鹤婉的念头,也确实找了人,甚至进展到约定时间地点的那一步。却在最后关头——也就是陆茂修查到案发那晚一个年轻男人在北玉桥车站边的小商店打电话,在那通电话里,杜寅歌临时取消了这场谋杀行动,表示钱会照付。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刻他找回了良心。
然而方鹤婉还是掉下去了。
根据记事簿上的记录,杜寅歌事后气急败坏地去找那个撬井盖的民工,对方慌张地说他是撬完了才打的电话,搬回去的时候雨太大,没确认是否盖严。
而警察们也根据记录找到了那个民工,原来那晚之后他就离开了岚川,一直在湖南找活干。找到的时候他刚好因为偷东西被抓了起来。
他承认了这件事,与杜寅歌记录的吻合上了。
而那张藏在小提琴琴腹中的纸条,又是另一桩。
那是杜寅歌伪造的。
他在北京觉察到杜燃和林琅的暧昧,想要离间他们,以便让林琅安心学琴,就想出这一招。
那时杜燃为了自立,搬出去时没带上杜寅歌给买的那辆自行车。杜燃为了租房和重买一辆,找人借了两千块,开了张收据,随身放在钱包里。后来杜寅歌叫他回去吃饭,趁机偷走他的收据。
他模仿杜燃的笔迹写了另一张,伪造他与方鹤婉的案子有关。
这些他也都写下来了。这是他所犯的罪,仿佛知道终有一天事情会大白于天下,亦或是预知自己的死期,交代律师如果他遭逢不幸,便把这本记事簿交给警察。
但没人想到,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他留给了林琅。
他在记事簿上写:如果我最终放过她,那把琴就交给她。好琴要给值得的人。
***
和林琅一起乘电梯下楼的时候阮默怀还提到这件事,问那把琴还在吗?
林琅说她放在银行保险柜了。
阮默怀全副武装地穿戴好,让林琅先从酒店前门走,自己从后门偷偷溜出去。
“,下次耐不住寂寞寻欢作乐,请提前告诉我一声好吗?”一个穿着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倚墙而站的中年女人摘下墨镜,没好气地看着僵在原地的阮默怀,“我一定要派个助理盯紧你。身为你的经纪人,对你的行程一无所知,我实在太失败了。”
阮默怀取下口罩,咧嘴笑起来:“檬姐,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