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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沈拙关了学馆,这事实在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无书学馆开了三年,他这夫子虽说年纪轻轻,但学问高深,束脩礼收得不多,造福了不少城里贫寒人家的读书子弟,如今说不开就不开,外人问起缘由,沈拙只说要出一趟远门,三五个月内只怕回不来,至于要往哪里去,他却没有细说。
整件事只有顾三娘知道底细,秦大娘私下还悄悄问她,顾三娘怕无端牵扯到秦家,推说他要去访友,秦大娘嘀咕了几句,说是沈拙外出归外出,不该把差事给丢了,他一年教这十几个学生,总能落些银两,不说别的,多少可以贴补一下家用。
沈拙闭馆实属无奈之举,这些学生里头,那些没天份的只得作罢,还有些好学又肯上进的,他特意写了荐书,将学生们托付给梨山书院,余下的事情,只看学生们自己的造化。
一番忙乱过后,往日书声朗朗的秦家大院终于静了下来,顾三娘也没闲着,她连赶几日,缝制了两身厚衣裳给沈拙带上,还有冬日穿的棉鞋袜子,再加上他常用的东西,足足收了两大箱子,沈拙见了她越收越多,赶紧止住了她,他只包了两套棉衣和两双棉鞋,余下的一概不带。
沈拙此次上京,顾三娘不知他何时才能归家,便说定要将他送到桐城,沈拙担心她返程时,一个妇人孤身不便,顾三娘却是打定主意送他,沈拙见她执意如此,只得点头答应。
转眼就到了出行的日子,御哥儿牵衣顿足拉着沈拙哭个不休,沈拙看到小儿哭得眼泪汪汪,心中自然不好受,御哥儿从落地的那日,沈拙就一直亲自将他带在身边教养,长到六七岁了,他从来不曾对哥儿说过一句重话,现今京城内暗涛汹涌,杀机四伏,沈拙无论如何也不敢带着家人一同前去。
眼见御哥儿还在哭闹,沈拙严肃的说道:“御哥儿听话,爹爹走后,你就是家里唯一的男子汉,要代替爹爹照顾娘和姐姐。”
御哥儿眼眶含着泪,他懵懂的点了两下头,又问:“爹爹甚么时候家来呢?”
沈拙回道:“多则三五个月,爹爹答应你,一定会尽快回家。”
御哥儿撅了一下嘴,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番,得等到明年春天才能看到爹爹,不过他心知爹爹离家已成定局,只得不情不愿的点着头。
和御哥儿说完话,沈拙又对送行的秦大娘说道:“干娘,我这就走了,她们母子三人还请你多照顾一些。”
秦大娘回道:“不必多说,三娘是我干闺女,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呢?”
说完之后,秦大娘顿了一顿,又说:“不过你心里也要有数,三娘是个好孩子,你出门在外,要时刻把她记在心上,要是叫我知道你做了对不起她的事,那我可不依你。”
秦林无奈的看了她娘一眼,身为男人,他又怎会听不明白他娘话里的含义呢,无非就是告诫沈拙不可在外沾花惹草,他说:“娘,姐夫不是那样的人。”
秦大娘点头说道:“不是就好。”
顾三娘也对秦大娘说道:“三娘,我信他!”
身旁的沈拙笑了一下,他看着顾三娘的眼神温润柔和,顾三娘回望了他一眼,随后又转过头去看着别处。
时辰不早,沈拙和御哥儿还要赶船,秦家的人带着两个孩子将他们夫妻二人送到巷口,直到他俩的身影消失不见,御哥儿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小叶子稍大一些,她抹着眼泪,不停的安慰御哥儿,秦大娘看着两个伤心的孩子,心里止不住的叹气。
沈拙和顾三娘乘船一路前往桐城,夫妻二人相顾无言,分明有许多话要说,可是看着彼此的时候,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明日一早,客船就要到桐城了,夜里沈拙和顾三娘用过饭后,一同回到船舱内,外面明月高悬,沈拙望着顾三娘的脸,借着窗外的微光,他看到她的眉眼带着一丝忧愁,屋里静寂无声,想到明日就要分别,沈拙也不禁儿女情长起来,他轻声说道:“三娘,等回来之后,我们就生一个孩子罢。”
听到他的话,顾三娘稍微有些失神,他们成亲数月,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秦大娘也曾私下问过她,可是缘份没来,她也无可奈何,照着秦大娘的话,她和沈拙只有再添一个有他二人骨血的孩子,两人才算是彻底的夫妻。
顾三娘依靠在他的身上,低声说道:“孩子会像谁多一些呢。”
想起那个还没影儿的孩子,他俩的心都变一片柔软,沈拙微笑着说道:“最好是生一个小哥儿,待他长大后,我教他读书认字,前面还有御哥儿和小叶子一起带着他顽儿,等我们老了,就要小哥儿给咱们养老。”
顾三娘瞅了他一眼,语气别扭的说道:“万一生了个姐儿呢?”
沈拙看她不高兴了,连忙说道:“我不是不喜欢姐儿,只不过这世间对女子有诸多的不公平,与其这样,倒不好生个哥儿省心得多。”
看到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顾三娘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说:“孩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就想得这般远了,再说生男生女是老天爷定下的,我和你就是想得再好,也得看天意呢。”
沈拙大概也觉得自己说的是痴话,他看到顾三娘脸上总算带了一丝笑意,于是拉着她的手,说道:“算了,随你生甚么好,若是个姐儿,大不了日后给她招个门女婿。”
顾三娘瞪了他一眼:“又说胡话,上门女婿能有几个好的?”
说起儿女的话题,两人不再像先前那样沉默,横竖长夜漫漫,他二人又没睡意,于是畅想起孩子们的前途,像是御哥儿读书的事,小叶子嫁人的事,足足说了半夜,这时,顾三娘冷不丁的问道:“阿拙,你给我说说你以前的事罢。”
沈拙环抱住顾三娘的手臂一紧,他久久没有开口说话,顾三娘抬头望着他的脸,船舱内晦暗不明,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就在她心里忐忑之时,沈拙低沉的声音说道:“我原先姓蒋,你是知道的。”
顾三娘和他十指交缠,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沈拙又说:“我自小与家中不睦,一直随着先生在外游历,十八岁时娶妻成亲,不久御哥儿就出生了,因他生来身弱,我便带着他到先生那里求医,后来御哥儿的病好了,我和他又辗转流落到郦县,接着就接到了你们。”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丝毫不在意似的,一旁的顾三娘却只觉得心口酸疼,她不清楚他为甚么少小离家,最后又为甚么要改头换姓,这些过去的回忆埋在他的心底,那时他是跟谁倾诉呢,要是能早点遇到他,她真想抚平他眉宇间的忧愁才好。
在顾三娘胡思乱想的时候,沈拙又说道:“蒋家在朝中数代为官,威威赫赫一二百年,本朝更是到了权势倾天的地步,几年前,皇帝册封安氏之女为贵妃,安妃进宫后备受恩宠,连带着安氏一族也跟着鸡犬升天,那安家原本只是蒋家的门生而已,不过是三五年之间,就成为朝中唯一能与蒋家抗衡的派系。”
顾三娘脑中一片混沌,她没亲眼见过这些权势斗争,自是不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只是当听到沈拙提起安妃时,她的心头触动了一下,顾三娘默默问道:“这个安妃,就好比是那唐明皇的杨妃么?”
沈拙轻轻抚摸着顾三娘的后背,他淡淡的说道:“杨妃不及她十分之一。”
顾三娘也说不出原由,她份外在意安妃这个女人,于是她又问道:“安妃是个甚么样的人?”
“她生得冰雪聪明,十三岁作了一道《春风赋》,因此名动京城,她又极会察言观色,如若不然也不会至今还宠冠六宫。”沈拙说道。
顾三娘见他如此盛赞安妃,心里莫名就有些酸溜溜的,沈拙却没察觉到她在生闷气,他继续说道:“如今,皇帝行将就木,蒋安两派相互倾轧,安家想扶持年幼的皇子登基,东宫自是不会坐以待毙,东方侯府被抄家,也是受此牵连。”
“那封书信到底是谁寄的?”顾三娘问道。
沈拙面无表情,他回道:“是东宫寄来的。”
京城里各种□□,沈拙只略微提点了几句,这些弯弯绕绕是顾三娘生平所没见过的,可是即便如此,她也心知沈拙此行是以身犯险,想到这里,顾三娘轻叹了一口气,她真想学着别人家的娘子,撒泼打滚拦着不让他去。
沈拙听到顾三娘的叹气声,他抵着她的额头,柔声说道:“你放宽心,我们的孩子还没出生呢,我是一定会保重自己的。”
顾三娘伸手勾住他的肩膀,在黑暗里两人交颈相缠,胸口的热情像是要喷涌而出一般,生孩子何必要等着回家,今夜正是一个绝佳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