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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的前一日,有旺家的送来两套金头面,并有金手钏儿,金项圈儿,戒指盖儿不等,只因太过仓促,这些首饰都不甚精致,沈拙嫌不好看,他向有旺家的要了他亲娘私库的钥匙,这钥匙往常一直在蒋中明手里,他向来是从不离身的,听说沈拙要钥匙,便叫有旺家的拿给他了。
说是私库,其实也就是正院后面的一间耳房,他娘沈氏的娘家只是一般的小官吏,当年出嫁时,陪嫁的东西也就比寻常百姓家略微丰厚一些罢了,其他诸如衣裳和首饰之类的,也多是后来添置的。
沈拙和顾三娘走进耳房,她抬眼一望,只见里头堆放着十来个箱笼,上面都挂着锁,跟在后面的有旺家的说道:“为防蛀虫,每隔一段日子,老爷就吩咐我们把太太的衣裳鞋袜拿出去晒晒太阳。”
顾三娘心道,她听东方检说过,她婆婆沈氏死得不明不白,这也是沈拙对蒋中明起了嫌隙的诱因之一,如今看来,蒋中明似乎对这个婆婆很是看重,并不像那起薄情寡义之人。
屋里除了衣裳首饰,还放着沈氏日常翻阅的一些书籍,沈拙打开书箱看了几眼,扭头问有旺家的:“太太的首饰放在哪里?”
有旺家的开了一个箱笼,从里头取出几个首饰匣子,顾三娘也算见过一些世面了,她一眼就看出里头的首饰都打造得十分讲究,光是一套珍珠点翠的头花,过了这么多年,色彩依旧鲜艳亮丽,只有一头,东西虽好,样式却有些不时兴了。
顾三娘是个妇人家,看到这些好看的首饰也是喜欢,可这些东西一看就价值不菲,况且又是她婆婆生前的爱物,她唯恐弄坏了,便道:“有旺嫂子送来的头面已是极好的,我戴着应应景就罢了,你莫要乱动太太的东西。”
“借用而已,我娘没那么小气。”沈拙从中选了一套碧玺打成的首饰,他道:“这一套四式皆是内造的东西,我只看娘戴过几回,正好配你那件新裁的草绿色如意纹罗裙,既不显得老气,又不失庄重。”
顾三娘无奈的望着沈拙,他已拿了这套首饰,余下的东西放回原位,夫妻二人便携手回到东院。
没过半日,孙氏来了,顾三娘见她的丫鬟手里抱着几个匣子,便道:“你这会子怎么过来了?”
此次往皇宫去赏花,孙氏并不在受邀之列,这倒合了她的心意,宫里的规矩森严,孙氏自由惯了,她受不得那些拘束。
“我怕大嫂没有配戴的东西,故此把自己心爱的首饰拿来给你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明日进宫,大嫂万不可叫人小瞧了去,尤其是那个安妃。”孙氏说道。
孙氏嫁进蒋家的时日不长,但是安妃和她大伯子沈拙的事,她还是有所耳闻的,那样不守妇道的女人,真可谓是她生平头一回所见,偏偏她还有脸召见顾三娘,不必想也知道她是不安好心。
顾三娘拉着孙氏坐下来,又道:“多谢你的好意,我都心领了,不过有旺嫂子已送了几套头面过来,相公还从婆婆的库房里取来一套首饰。”
说着,她郑重的把首饰匣子拿给孙氏看,孙氏望着那四样儿碧玺,嘴里惊叹着说道:“这套首饰,就算有钱也难买到,明日你戴着去赴宴,也算是不输人了。”
顾三娘失笑一声,她说:“你是知道的,我就算穿着锦衣玉袍,还是个乡下来的小妇人,那些诰命夫人未免因为我穿戴华贵,就高看我一眼,我只望着不要给相公丢脸就好。”
孙氏说道:“切不可妄自菲薄,大伯这般敬重你,你更要将自己看得高贵,到时只管昂首挺像,看谁敢轻看丞相府的大奶奶。”
顾三娘被孙氏的话逗笑了,要说她心里不慌张,那都是骗人的,可她的这点儿小心思,跟谁都能说,就是不能跟沈拙说,她可不想沈拙以为她是在害怕安氏。
孙氏和顾三娘的脾性相投,她搂着顾三娘的手臂,天真的说道:“我必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这才能嫁到蒋家,相公体贴我,你和二嫂也是个好相处的,就是上头有个婆婆,其实也跟没有是一样的,你是不知道,京里那些像咱们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内里的私阴多着呢,遇着家里妻妾儿女多的,成日家你防着我,我防着你,没有一日是快活的。”
顾三娘笑了笑,她说:“你还是个女儿心性,等到过两年生儿育女了,烦心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呸呸呸,你可别咒我。”孙氏瞪着顾三娘,转而叹了一口气,她道:“不过你这话倒也没说错,前两日我去看婆婆,她恰好醒着,还问我何日给相公添人呢。”
虽说顾三娘在府里来了许多日,却始终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嘉元郡主,她好奇的问道:“不知郡主她老人家是个甚么样的人呢?”
孙氏摇了摇头,她说:“我也不知道呢。”
顾三娘说道:“你不是时常去给郡主请安么?”
孙氏说道:“我去看望婆婆的时候,她十回有九回是在昏睡,连话都没说几句,又怎会知道她的性情呢。”
听完孙氏的话,顾三娘心里越发疑虑,可要说来由,她一时也说不清。
第二日,顾三娘起了个大早,彩云给她梳着一个京里时兴的发髻,又配着那套碧玺首饰,引得小叶子拍手说道:“娘,你今日可真好看。”
沈拙也站在一旁,他见顾三娘穿戴好了,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孔,便拿起眉笔,轻轻的将她眉稍描了几下,说道:“这样就更好看了。”
顾三娘红着脸,幸亏她搽了胭脂看不出来。
时辰不早,为免吉昌公主久等,沈拙亲自送着三娘出门,走到二门时,蒋中明身穿官袍,似乎是要前去上朝,当他看到顾三娘头上插戴的首饰时,不禁多看了两眼。
顾三娘侧身退到一边,准备让蒋中明先行,那蒋中明却在她面前停了一下脚步,他看了沈拙一眼,似乎有甚么话要说,却最终没有开口,而是带着小厮走了。
此时,外面的院子里停着两乘八宝华盖的马车,顾三娘和吉昌公主各乘一车,丫鬟婆子们另乘后面的车马,只等顾三娘和吉昌公主坐上马车,沈拙便骑着马护送她二人出府。
只因安妃下了谕旨,此次有不少诰命夫人进宫赏花,是以街上不时能看到各府的马车和家仆,粗略一看,蒋府的派场已算是低调,只说马车行至西门,沈拙就再不能相送了,他打马来到顾三娘的轿子旁边,隔着帘子说道:“你去罢,莫怕,我就在对面的茶馆等着你回来。”
顾三娘打起帘子,她望着沈拙的脸,说道:“你还是回去罢,我自会和吉昌公主互相照应的。”
这里来往的都是那些富贵人家,想必认识沈拙的人也不少,谁都知道,宫里的安妃本来是他的老婆,眼下前老婆要见她这个现老婆,她怕别人私下嘲笑沈拙。
沈拙微微一笑,他说:“哪里都是等,离着你近一些,我也能安心。”
顾三娘没好气的说道:“要是叫旁人笑话你不像个爷们儿,你可别赖在我身上。”
“爷们儿不爷们儿,又不在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儿上论的。”他扭头看了一眼天边,又跟赶车的家仆吩咐一声,那马车便缓缓朝着西门而去,顾三娘双眼望着沈拙,直到马车拐弯看不到了,这才放下帘子。
马车进到西门,宫里备好的马车早就等候一旁,顾三娘和吉昌公主刚刚下车,只见一个体态微胖的嬷嬷上前行了一礼,说道:“吉昌公主有礼,老奴奉命护送公主一行入宫。”
拜完吉昌公主,那嬷嬷对着顾三娘问了一声安,因顾三娘并非命妇之身,她并不需拜见顾三娘,双方寒暄几句,顾三娘和吉昌公主同乘一车,自有小太监赶车朝着内宫而去。
一路上,马车经过重重宫门,想到即将见到安妃,顾三娘的心中起伏不定,仔细说来,她应当感激安妃才对,要不然她又怎会和沈拙相遇呢,可这人毕竟曾是沈拙的妻子,她就算从没见过她,内心的敌意就像是天生的,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的。
“你只管放松,没有甚么大碍的。”吉昌公主看到顾三娘鬓角带着湿意,开口对她说道。
顾三娘吁了一口气,她用手帕轻拭着额头的汗水,刚要开口说话,马车就停了下来。
“到了。”嬷嬷扶着她二人下来,一同停下的还有另外几乘马车,都是别家的诰命夫人。
吉昌公主的家乡远在乌孙国,她平日几乎不与他人结交,有些蒋系一派的命妇们见了她们,互相问一声好,就各自去找相熟的人家说话,至于那些安系一派的,则是全当不认识,只是不管是蒋派还是安派,众人说话闲聊时,眼睛总会三不五时朝着顾三娘瞟上几眼。
没过多久,就有几个嬷嬷领着早到的夫人们先来到御花园,安妃还没到,没人和顾三娘她们说话,她和吉昌公主也没上赶着去凑热闹,她俩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下来歇息,吉昌公主望着那些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夫人们,说道:“你信么,她们必定在议论你。”
顾三娘自嘲一笑,她道:“凤凰窝里忽然飞来一只野鸡,要是我也会忍不住看稀奇的。”
吉昌公主笑了起来,她说:“你们汉人有句话,叫做鹤立鸡群,你倒不如把她们当成鸡,把自己当做鹤。”
顾三娘摇头笑着,没再说话。
就在这时,只见远处一声唱喝:“安妃娘娘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