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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很炙热。
穿着草色泳裤的青年,把双脚插进泳池清凉的池水里,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烈日高挂的蓝天。
青年的脖颈渗着汗滴,汗珠从他的脖颈滑下,流过显露出肋骨形状的赤裸上身。
青年的肤色散发着一股缺乏日晒的苍白透明感。
从刚才开始,青年就一直意识到烙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
青年觉得一颗心像被头上的红太阳烧着了般灼热难耐。
他咬着牙隐忍着不移动身体,不与那个人目光相接。
因为他知道,他每次想抓住那道视线,那道视线就会畏缩地逃得远远的。
在泳池里嬉水也好,在池畔晒太阳也好,每个人都好像很热情地投入这个池畔夏日派对,享受着愉快美好的时光。
青年跟其他人—样,脸上挂着笑意,但他感到自己的心空空洞洞的。
青年像再也忍受不了地离开池畔,低着头急步走进大屋里。
青年笔直地走进厨房里。
想喝杯冰冻的饮料。
“想喝甚么?我太太做了冻柠檬水。”
青年忽地转过身去。
“教授!”
同样是赤裸着上身,穿着卡其色短裤的中年男人,有一身锻链得很健硕的肌肉,笑起来眼角呈现深深的皱纹,像是连眼尾也带笑的开朗脸容。
“我看你玩得不太投入啊!现在是暑假,不要去想论文的事情!你呀!就是个性太认真,神经太聚绷,要学会放轻松一点!”教授笑着拍拍青年的肩头。
教授炙热的手掌,在青年肩上稍稍停留了—会。
时间像被微妙地拉长了几秒钟。
教授把柠檬水塞进青年手心里。“我太太调的柠檬水,最好喝的了!”
青年一直低垂着视线,注视着冰凉的饮料。
“教授跟太太很恩爱呀!结婚多少年了?”
青年故意背转身去。
他可以感觉到那道迫切的视线,又烙在他的肌肤上。
“十二年了。”教授的声音有点打颤,却故意打着哈哈。“老夫老妻了!”
“十二年了啊!”青年故意将声音拉长。
青年深吸一口气,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鼓作气地开口:气教授幸福吗?”
青年转过身去,只捕捉到那股热情的视线的尾巴。
教授不自然地调开目光。“当然!”
“教授的太太,真的幸福吗?”
教授的肩膊抖了抖。
“你是个胆小表!”青年清澈的眼瞳紧聚盯视着教授。
教授脸色—变,挂着恍惚的表情抬起脸。
两人无言地互相注视着。
恍惚中,青年好像看见教授眼中噙了泪。
掺杂着热情、屈辱与绝望的泪光。
教授再次把眼光移开。
青年的心,爬满了悲伤。
像无法释开的墨水般,浓浓黑黑的悲伤。
青年手中的玻璃杯滑落地上,崩裂的玻璃碎片散了一越。
青年呆呆地凝视着四散—地的玻璃碎片,突然迈出脚步,光着脚板踏过玻璃,皮开肉裂的脚底,渗出点点血丝。
青年冲出厨房,跑上屋内的回旋形楼梯。
教授也赤脚踩过玻璃碎片追出去。
四层楼梯间,留下斑斑点点回转再回转的血迹。
青年爬上天台的红砖石墙上,迎风而立。
教授脸色惨白地呆杵着。
“我不想自己的人生是个谎言。”青年调过脸来,以像婴儿般澄清的眼神注视着教授。“教授,爱,真的有那么难么?”
青年微微一笑,纵身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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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们一起去了风早的工作室。
风早昨晚的话,好像为我们两颗旁徨的心,重新注入了力量。
昨晚我们又一起睡在暖暖的被窝里。
临睡前,风早还告诉了我很多他童年的趣事,听得蓝眼娃娃不断像被逗笑般被我抛上半空跳跃翻滚。
不要再去想悲观的事情,我不断告诉自己。
换个角度看,当幽灵女友其实满幸福的!
想想看,有谁能像我一样,像住进了男友的口袋里,二十四小时不用离开他?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眼光总是不愿离开他吧?
不用他理会我,也不用他哄我,只要让我静静待在他身旁就好。
他每天早餐、午餐吃了甚么,在工作上有没有被人欺负,笑了多少次,皱了多少次眉,揉了多少次鼻头,搔了多少次头发,我都想看。
不想错过凝望他的每一分每一秒。
因为谁都不知道,哪一分哪一秒,会是最后的一分一秒。
因为幽灵不用睡觉,连他睡觉的时候,我也可以整夜望着他。
心满意足地看个够。
不过,风早好像做了可怕的梦。睡梦中,他不断摇着头,额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他在半夜惊叫着醒来,大口喘着气。
看似从梦魇中惊醒的风早,调过脸像搜寻着我。
我抱起蓝眼娃娃贴上他的脸。
风早默默地眨着眼睛,望了蓝眼娃娃好一会。
“染林,我做了和你一起的梦啊!”平静下来的风早,以梦游般的表情说完后,微微一笑。
风早没有再说甚么,重新躺下来拉上棉被。
仿佛,舍不得梦境的召唤。仿佛,好想再次回到那个梦魇的怀抱中。
我困惑地一直凝视着他的睡容。
这一次,他好像堕进了无梦的安眠中。我不安地伸出手抱着他。
祈愿,我的双手,能探进他的梦境里,为他抹去一切哀愁烦忧。
风早嘴角含笑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由我们出门开始,周遭的气氛便怪怪的。
首先是风早公寓大楼的看更叔叔。
风早踏出电梯时,我想是像平常般跟看更叔叔点点头打招呼吧?
架着黑框远视眼镜的大叔,微微张开嘴瞪着风早。
“啊!文先生”大叔蹙着眉站起来,以很奇怪的表情盯着风早。“你没甚么事吧?”
“嗄?”风早跟我一样摸不着头脑。
“啊”大叔一脸吞吞吐吐地望着风早。
“怎么了?”
风早的笑脸神清气爽,如沐春风。
“唉!没甚么”大叔垂下眼睛。
风早耸耸肩。
我们一起走出街上,在公寓大楼附近的公园散步了一会儿,才去停车场取车。
我和风早坐在公园长椅上,我望着风早滋味地吃着从茶餐厅买来的牛油菠萝包时,有好几次,经过我们面前的人们,也回头朝风早看,然后窃窃私语。“我脸上有甚么吗?为甚么人们都盯着我看?我今早好好刷牙洗脸了,还刮了胡子!”风早喃喃地问。
我摇了摇他口袋里娃娃的头颅。
我也莫名其妙啊!
回到风早的工作室,刚踏进接待处,原本在翻看时装杂志的娃娃脸接待小姐,抬头望见风早,手里的杂志滑落桌子上。
“嗨!早晨!我今天会在剪片室。前天拍的mv今日要做好后期。”
风早已经告诉过我,这工作室是他和几个同业一起开设的,在工作室内每人有自己的办公桌和电脑,但一些昂贵的拍摄和剪接器材,则是合资购买的投资。
接待小姐大力眨着眼睛,一副被人掐住咽喉,有话想说又说不出来的表情。
“喂!早哥,我昨天就替你做了波oking。”从办公室里走出来那个脸孔圆圆、身材高大的小弟,我在前天的拍摄现场见过他。他好像叫阿宝,是工作室里几个导演的共同助手。
阿宝来到风早身后,拍拍他膊头。
风早回过头去。
阿宝的手僵在半空,呆呆地瞪着风早。
风早没好气地环视着接待小姐和阿宝。“你们到底怎么了?一副见鬼的表情!”
风早街口而出后,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把手伸进口袋里,摸了摸娃娃的头。、
“才没见面一天!你发生甚么事了?”阿宝终于垂下手,但还是一脸张口结舌的表情。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甚么!”风早没好气地摇摇头。
“你今早起床没照过镜吗?”阿宝的大眼睛好像要从眼眶跳出来了。
风早摸了摸光滑的下巴。“你看不到我刮了胡子吗?”
阿宝的眼睛慢慢眯成一线。
阿宝突然一手环着风早的肩膊,把他拉到工作室的走廊外,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说:“你到底怎么了?生病了?”阿宝像自言自语般喃喃说着:“就是跟女人玩通宵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呀!”
“你到底在说甚么?”风早望向工作室玻璃门自己的倒影。
“我今天看起来很有精神呀!我像生病的人吗?”
正如风早所说,玻璃倒映着他神采飞扬的脸。
阿宝的眉心众拢。“你看不到?”
“看不到甚么?”
阿宝定定地瞪着风早玻璃中的身影。“不是吧”阿宝像自言自语般呢喃着。“你好像老了二十年呀!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风早嗤之以鼻地一笑。“你开甚么玩笑?”
阿宝调回脸来,一脸严肃地看着风早。“早哥,你说你前几天目击过交通意外,是吗?”
风早的脸微微变白了。
我也张惶地站在一旁眨着眼睛。
“你会不会是招惹了脏东西就算生病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变成这副模样的。你脸如死灰,双眼凹陷,枯槁得不似人形会不会被鬼缠了”
风早大声打断他。“不要乱说!”风早激动地握紧拳头。“才没有那样的事,没有那样的事”风早的声音渐渐低沉
下去。
“喂!你们两个大男人在吵甚么?”办公室另一个男人手里捧着迷你摄录机,一把推开玻璃门走出来。“阿早,我一直等你回来。我昨天刚买了这部新机,最新型号的,你看看!”小蚌子男人一脸兴奋地把镜头朝向风早。
男人呆愣的脸慢慢从摄录镜后探出来。“阿早”
风早受不了似地拨开男人的摄录机。
“你们不要像见鬼般瞪着我,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甚么?”
风早一手抢过男人的摄录机,把数码片段调校回数十秒前,再按播放键。
风早指指身后的玻璃门,又指指液晶体荧幕里的影像。
“我看起来根本好好的,你们到底在搅甚么恶作剧?”风早低吼。但是,风早指着液晶体屏幕的手指僵住了,我也吃惊地掩着嘴巴。
在我眼中的风早,在玻璃倒影里的风早,明明一脸神采飞扬,但是,在液晶体屏幕里的他,憔悴得像一具枯槁的骷髅头。
风早和我一样,倒抽一口气,不能置信地瞪着屏幕里显示的影像。
“你一定是在那车祸现场沾上脏东西了!”阿宝和叫庄逊的矮小导演在剪片室里逼问风早。
“甚么脏东西?你们不要那样说!”风早一直把手放在口袋里,紧握着蓝眼娃娃。
“你看起来一副垂死的样子呀!那个遇上车祸的女孩死了吧?你是不是做了甚么,让她盯上你了,原本她跟华憧一年前一样,在同一个地方被车撞倒,听起来就够毛骨悚然的了!”庄逊苦口婆心地说。“阿早,我听过你说小时候的事,你不是跟小时候一样,跟鬼魂玩起通灵游戏吧?”“没有!完全没有!”风早抱着头。“庄逊,我们是好朋友,但这件事你不要插一手!”
“甚么插不插手?人命攸关呀!看你半死不活的样子,自己
“甚么也没有!我前几天目睹了一宗车祸,那女孩跟华憧在同一个地方被车撞倒,救护车没来到就断气了。我跟警方录了口供就回家,前天一整天在拍摄,昨天窝在家里,甚么事也没有发生。
庄逊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一般人看见自己变成这个样子”庄逊指指手提摄录机里拍下的影像。“都会害怕吧!你明明隐瞒着甚么!”
风早只是沉默地摇头。
我远远缩在剪片室角落的地上,咬着唇抱着膝,不知如何是好地望着风早。
风早拾起脸来,像感应到我在那儿般,眼光直直地望着房间角落,朝我露出软弱的微笑。、
没有事的。风早的眼神像在跟我说。
我像小猫般把身体缩得更小。
“阿早,你听我说”庄逊把双手放在风早的肩膊上,望进他眼睛里。“我婆婆是当问米婆的,她跟我说过,人死后,就应该离去。最幸福的人,会在死后一刻无牵无挂地离去,也就是安息了。不过,大多数人,最初都会眷恋尘世不愿离去,所以才有死后七天的回魂日。这七天,就是让那些灵魂好好跟人间说再见的日子。第七个回魂夜,他们会有离开的最后机会。如果那时候还放下下,就只有永远流落人间当孤魂野鬼,那才是最痛苦的。阿早,我不知你发生了甚么事。华憧的事也好,这女孩的事也好,我都一不清楚。不过,你会变成这副样子,就不是单纯跟幽灵通通灵谈谈话,而是被死死地绊住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会要了你的命!”庄逊摇撼着风早的肩膊。“那是平安夜发生的意外吧?”庄逊顿了顿。“明天就是第七天。听我说,为她好,为你自己好,放手吧!”
“我不想听我不想听”风早捂住耳朵。“你们弄错了!我才没有被鬼迷,我好好的。我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过,得这样好。你们出去出去我要工作我是回来剪片的呀!”风早不由分说地把阿宝和庄逊推出剪片室外,大力关上门,锁上门锁。
风早的背贴在门上,筋疲力竭地滑坐地上。
“他们都在说谎,这些人都在说谎!”风早抱着头,重复地不断呢喃。
我怯怯地缩在一角。
要怎么办才好?
“不用担心,不要理他们!实在太小题大做了!”风早深吸一口气后,拍拍双腿站起来,拍拍自己的身体。“瞧!我没穿没烂!谤本好好的呀!”风早望向剪片室的暗黑角落说。
风早对我的感应愈来愈灵敏了。
我却从来没有想过,那是因为,他正一步一步,越过某条不应越过的界线,朝向我所在的世界进发。
或许,在水中,他真的曾经看见我。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真的会看见我的形体。
然而,那不是恋爱的奇迹,而是,他正一步一步,踏进幽灵界吧?
结果,我还是变成了那些通俗幽灵片里歇斯底里的恐怖女鬼,硬要把喜欢的人扯进鬼门关去跟自己陪葬。我在角落里瑟缩着,不断摇头再摇头。那我为了救他,就必须黯然离去,两人永远阴阳相隔吗?
那也是我讨厌的幽灵片结局。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