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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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van住的滨江小区在城南,离总公司很近,属于高档住宅区。ivan一个人住三室两厅的房子,家装偏灰色调,乍看起来大方又得体,待久了会发觉整个房间空荡荡的透着冰冷。

    “随便坐。”

    室内的空调打开,千叶缩在沙发的一角,人看起来非常憔悴。她从昨晚开始就没怎么好好休息,今天一整天更是一惊一乍的四处奔波,扛到现在已是累得不行。

    ivan知道她在车上时已经累得睡了过去,要不是怕她坐在车上睡会累得腰酸背痛,他真不忍心叫醒她。

    “要不要喝点儿什么?”他从酒柜里取出一瓶葡萄酒,随手拿了两只酒杯。

    千叶疲倦地摇头,脑袋耷拉着,眼底是深深的倦意。她明明累得恨不能直接倒到床上去,却仍是勉强自己睁大了眼睛,只是眼神有点儿发直。

    “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ivan开始沉默,寂静的房间里能清楚地听到空调吹出的呼呼风声,气氛陷入微妙的尴尬。正在这时,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沉寂,ivan走到门边拎起对讲机:“嗯来了?”

    楼下的公寓大门开了,过了大约一分钟,ivan打开了门,门外一个娇小的身影随即扑了进来。那人刚进门就嚷嚷开了:“醒白哥啊,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清晨他怎么会又发病了呢?”

    千叶抬头,视线直直的撞上陈钰莹。

    陈钰莹看到千叶的第一眼,脸上闪过一片尴尬之色,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转头看向ivan,结结巴巴地说:“千叶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她说的声音很低,但客厅里实在太安静了,千叶想装聋子都不行。

    ivan面不改色:“总要把事情说清楚的,何况,她现在有权利知道清晨的身体状况。”

    陈钰莹轻咳一声,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ivan站在酒柜前,慢慢的替自己倒了杯红酒。

    客厅里再度安静下来。

    “清晨,是我唯一的弟弟。家母怀他的时候已经四十三岁,高龄孕产太过辛苦,加上孕期我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接连夭折,所以生下清晨以后,她得了产后忧郁。病重期间她拒绝哺育孩子,甚至一度有轻生的念头,即使后来病情好转,她也始终和清晨不太亲近。清晨从小就乖,母亲不理他,他就一个人玩,不吵也不闹。上学后父亲发现他不合群,但好在他很聪明,学习成绩非常好,从小学到中学,连跳三级,大小奖项拿了不少,所以父亲也就忽略了其他事,直到清晨念完高中后,宣布说不愿意再继续上大学,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年不肯出门。那时候我在剑桥读书,也没太多时间去关心他,这也算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失职”

    ivan的声音低缓中透出一种沉重,陈钰莹也不说话,低着头默默地盯着自己的手指。

    千叶觉得胸口难受,难受得她不想再听下去。

    但ivan只是端着酒杯轻轻摇晃,停顿了两秒后继续说:“大学毕业前,清晨问我是否留校读博,我说可以考虑。那之后没多久我得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便决定先放弃考博的机会,但我没想到那时他已经拿到了dr。paxman在剑桥的实验室的邀请函。”回忆过往的点点滴滴,ivan不自觉地用手揉了揉额头“生物医学,清晨什么时候对这类学科感兴趣的我一点儿都没察觉,甚至他在家自学期间已经在那个领域博得许多人的赞赏,父亲和我更是完全不清楚。清晨去剑桥的那段时间,我早就离开了,后来断断续续地听一些校友说起adrian,我这才知道他已经成立了自己的实验室,成为生物医学界的天才,那时候他才二十五岁。”

    一仰头,那杯红酒尽数滑入他的喉咙:“清晨第一次发病也就在那一年,当时父亲已经过世,清晨寄住在祖父的一位朋友家里,直到他们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清晨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他打伤了人,情绪一度失控,在疗养院住了一年后出院,医生建议他暂停工作,换个生活环境休养,我考虑再三,决定带他来中国。”

    千叶遽然抬头,面色惨白地望着ivan,但ivan并不看她,视线低垂,落在了空置的酒杯上。

    “清清晨得的是什么病?”她的喉咙很干,干得她声带发涩,几乎发不出音。

    ivan再次倒了一杯酒:“双向情感障碍。”

    千叶不懂,茫然睁着眼。

    “也许换个说法比较容易懂——抑郁躁狂症。”镜片后的眼睛飞快地掀起眼睑朝她瞟了一眼,千叶像是挨了闷棍似的完全没有了反应。

    陈钰莹在边上解释:“姐姐你别胡乱猜想,清晨的病其实不严重,他来中国前已经好了”

    ivan看着沉默不语的千叶,觉得舌尖一阵发苦,左手下意识地去摸口袋,却发现口袋里早已没了放烟的习惯。腾空的手顿住,他疲惫地把手举到眼前,握住虚无的空气,对面的女孩在他的指缝间隙里慢慢瘫倒。

    “姐姐!”陈钰莹扑了过去,却没能及时拉住千叶的身体,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沙发上滚到了地板上。

    “啪!”一只热水瓶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红色的塑料外壳开裂,银灰色的内胆瓶碎成一片齑粉,犹如水银泻地般铺满整个地面,滚烫的开水随即浮出一片氤氲的雾汽,袅袅上升。

    “操蛋,你个死*****,老子喝酒又怎么了?我让你犟嘴!我让你”女人厉声地尖叫,一头撞向男人,反被那个酒气冲天的男人挥手一巴掌打在脸上。

    她泪流满面地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热水瓶砸裂的时候,她的手背被碎裂的内胆碎片割破了,火辣辣地疼,可她不敢吭声。

    桌面狠狠地拍下一巴掌,碗筷震得叮当响:“那个赔钱货呢?死哪去了?滚出来!你你丫的躲桌底下以为我就看不到你了,你当老子眼睛是出气的啊?”

    “你放开她!你个混蛋!”

    “妈——疼!爸爸别打我,别打我,求求爸爸,爸爸别打我呜我明天还要上学,同学们会笑话我的,别打我脸,爸爸”

    “她是你女儿!你睁开眼看清楚你个畜生,你放开她!”

    她的头发很短,剃得比班上任何一个男生的头发都要短,但即使这样,那只蒲扇似的大手仍是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随着头皮带来的剧痛,她感到了一阵天旋地转,然后脑袋狠狠撞在了门框上。

    被子蒙住了她大半张脸,淡青色的被面下露出光洁的额头,秀气的眉峰下眼睑紧紧闭着,眼睫却在不停地颤抖。

    她睡得很不踏实。

    他就这么在床头看着她在睡梦中把自己裹得像只结蛹的虫子,这一站,就是半个小时。

    陈钰莹洗完澡,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从浴室走进客房,便是看到这诡异的一幕,醒白哥的目光非常怪异,因为没戴眼镜,让她觉得他盯着人看的专注神情增添了七八分的诡谲。

    “醒”

    “嘘。”

    陈钰莹吐了吐舌头放低声说:“醒白哥,姐姐交给我照顾就好了,你回房去睡觉吧。”

    ivan没动:“你先去把头发吹干,小心感冒。”

    “哦。”

    她嘟着嘴去卫生间找电吹风,出房门前不小心听到ivan喃喃地低语:“有点儿发烧呢,真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笨蛋。”

    陈钰莹收住脚步,忍不住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ivan仍是像刚才那样立在床前,只是腰已微微弯下,一只手轻轻地塔在了千叶的额头。

    熟睡的千叶似乎格外怕冷,裹紧棉被极力把脑袋缩进被窝,ivan的触碰令她战栗不已,她皱着眉,干巴巴的嘴唇哆嗦着,逸出一声痛苦的哀求:“疼啊别再打我了”

    ivan仿佛触电般的弹开手,一直眯着的眼眸陡然睁大。

    陈钰莹失声惊呼:“上帝啊,清晨对她也动手了!”说完顿时觉得自己失言,捂着嘴呆呆地看着ivan。

    ivan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虽然他平时一直是一副不苟言笑、稳重严肃的模样,但她真的从没见过他有过这种杀人似的阴霾眼神,他现在的样子不像只是在生气那么简单,而是

    陈钰莹形容不出来,她感到一丝害怕,不禁讪讪地往客厅一小步小步地挪,嘴里嘀嘀咕咕地念着:“我我去吹头发。”

    陈钰莹随手关上了房门,ivan在她的身影消失后,终于恢复了理智,压下心底的怒气,重新将目光调回千叶身上。

    低烧未退的千叶睡得十分不安稳,时不时地抖着嗓音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剪了短发的她看起来更加像个孩子,潮红的面颊,微汗的额角,干裂的唇瓣ivan回过神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心正贴在她的脸上,滚烫的触感从指尖直达他的心里。

    心上猛地一惊,他拿开了手。

    “对不起,是我错了。”他沉重地说。

    是他的错,他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却仍是在清晨一次次任性的要挟下选择了妥协。苏千叶这个女人在他而言,远没有自己的弟弟重要,无论是从一开始故意接近她,还是之后一再对她施压逼迫,他做任何事的出发点始终都将保护自己的弟弟放在了首位。

    他不希望清晨再受到感情上的伤害,不希望清晨受到任何刺激,不希望清晨病情复发,所以他极力想方设法要分开他们,却又因为担心清晨自残,转而冷眼看着她一点点地沉沦。

    她和清晨本该是属于两个空间的平行线,如今却纠缠在了一起。

    而他,从来都不是想帮她,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弟弟。

    但是为什么,他现在会这样的后悔?而这份后悔却不是因为清晨而衍生的。

    他看着那个憔悴的女孩儿,她在睡梦中痛苦地皱着眉头,于是他也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也许,他是真的错了。

    捂着满身的虚汗,千叶越睡越难受,到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她感到口千舌燥,终于给闷醒了。刚醒时她还有点儿懵,黑黢黢的房间显出模模糊糊的轮廓,床侧有人酣睡,她没多想,张口就说:“清晨,我口渴。”

    声音是嘶哑的,然后她心上一痛,眼泪不自觉地淌了下来。

    “嗯姐姐,你说什么?”身边躺着的人坐了起来,拧开了床头灯。

    千叶的眼泪流得更如汹涌,怎么都控制不住。

    陈钰莹揉着惺松的睡眼,看清千叶的表情后吓得瞌睡虫飞了一大半,忙问:“姐姐,你是不是哪里痛啊?我我去叫醒白哥吧,他就睡隔壁,他”

    “不不用。”她抽着鼻子勉强收住眼泪“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可是醒白哥说你发烧,让我看着你,你要有什么不舒服可得说出来,要是实在太难受我们可以去医院。”

    “真的没事。”她记起了昏迷前发生的事,却完全不知道原来自己发烧了。

    陈钰莹将手搭在她额头,笑了:“好像烧退了,看来是真的没事了。”她动作迅捷地钻进被窝“姐姐再睡会儿吧,生病的人要多休息。”

    千叶本来很渴,但看到陈钰莹重新躺好,便不好意思开口要水喝了。

    陈钰莹见她突然不说话了,气氛冷得有点儿怪,小姑娘缩在被窝里,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大片阴影,别别扭扭地说:“姐姐,你会不会生我的气?”不等千叶回答,她又马上一鼓作气地往下说:“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其实我看过医生的治疗报告,清晨得的虽然是精神疾病,但是这个病真的没你们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我有时候真的不能理解我的同学动不动就拿精神病来骂人,其实双向情感障碍只是一种心理疾病,更何况清晨早就好了,出院以后他也坚持服药,医生说过情况良好,过几年甚至可以不用再依靠药物控制了。姐姐,你别怪清晨好不好?清晨是真的很爱你,要不然他不会求我帮他追求你,你不知道他多傻气,人又单纯唉,不说这些,有时候我觉得他虽然比我大很多,但有些想法比我还幼雅。”她翻了个身,面向千叶“姐姐,你不用怕清晨,他如果敢再打你,那你也可以打他”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清晨躁狂发作时好像不是普通人能抵挡得了的,不由眼神一黯,低声道歉:“对不起姐姐,是我想得太简单。清晨在我家住了五六年,待我就像是亲哥哥一样,大家都很喜欢他,所以真的没想到他会生病。即使后来他不小心弄伤了爷爷的一条腿,爷爷也没真的怪过他”她的声音哽咽了:“姐姐,清晨真的不是故意的,即使他打了你,但是请你相信,他真的是很温柔善良的人,他只是发病的时候比正常人容易情绪失控。他曾经和我说过他想死,爷爷和醒白哥都认为他说这样的话是因为抑郁症状发作,所以才会那么悲观。可我知道,他说想死不仅仅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他太伤心。他太寂寞,太渴望有人爱他,更渴望有能力去爱别人姐姐,清晨爱你,你别抛弃他。”

    千叶把脸蒙在被子里早就哭得泣不成声,特别是听到陈钰莹说清晨想死,顿时那种铺天盖地的悲伤席卷而来,她哭得全身抽搐,紧紧地捂住口鼻,压抑着哭声。

    “姐姐”

    “他他现在在哪在哪?”她掀开被角,边擦眼泪边坐起来穿衣。

    “姐姐,你别激动。”陈钰莹没想到千叶的反应会那么大,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我去找醒白哥,你先别动。”

    她慌里慌张的披了衣服下床,踢踏着拖鞋跑到隔壁主卧室敲门。

    ivan出现时头发有此凌乱,但是脸上除了浓浓的倦意外并没有半点儿睡意,他很冷静地走进房间:“有什么事?”

    千叶眼圈红肿,鼻音浓重地说:“我想去见清晨,他住在哪家医院?伤伤得重不重?”

    ivan愣了会儿才说:“睡觉!你现在不用去找他!”

    千叶倔强地诘问:“你什么意思?”

    她下巴高高仰起,顶住床前身材高大的ivan给予的强势压力,但她颤栗不止的身体还是泄露了她内荏的本质。

    低烧才退的她在他面前根本没有半点儿能够正面抗衡的优势。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事实,我打你手机你一直关机,发的短信也不知道你看没看到,本来昨天找你就想告诉你的清晨现在不在医院。初五他在家嗯,他这病很容易消极冲动,你一声不吭就离开了h市,什么联系方式也没留下,我担心他出事,所以让他到我这里来住,但是到了初五他的情绪还是变得不对劲了”

    千叶人间蒸发似的玩起了失踪,那几天清晨什么事都不干,整天盯着手机,十分钟拨一次号码,就连晚上也不肯好好休息。这样没日没夜地熬,换个百毒不侵的钢筋铁骨也扛不住,清晨的固执终于让ivan看不下去了,初五早上ivan劝清晨去睡觉,结果一言不合兄弟俩吵了起来,ivan当场抢了清晨的手机从八楼扔了下去,两人为此打了一架,最后清晨又学从前一样,冲到厨房拿了把水果刀搁在自己的手腕上。

    自从ivan得知清晨和千叶相识并有所交往以来,每次劝导的结果最终都会在清晨自残式的要挟下以失败告终,因为那最严重的一次,愤怒的清晨直接将拳头砸向了蛋糕店的橱窗陈列柜

    知道自己没法和一个病人用强,割腕虽然死不了人,但是看着弟弟在自己眼前鲜血淋漓的样子,他承受过一次就再也不想承受第二次。清晨有勇气用玻璃碎片在自己手腕上划上那一刀,有勇气面对自己的鲜血,但一向自诩心态稳重冷静的ivan却没有勇气去承受这些,所以他唯有妥协、投降。

    于是那一天早上,兄弟两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弟弟一手握拳,一手持刀,满怀期待地盯着哥哥拿手机重复拨号,一次又一次,直到手机那头终于响起一声爽朗的笑声:“领导新年好啊哈哈,我还怕你不记得我了呢。”

    “我追他到了小区门口,到底还是跟丢了。一个小时候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我才知道他在你那间出租屋里自杀,要不是那位姓方的先生恰好过去”

    千叶瑟瑟发抖,虽然清晨自杀的事她早已知晓,甚至她也已经去过现场,但现在听ivan复述那些经过,她仍是吓得浑身颤抖。

    ivan见她坐在床上上身晃了晃,仿佛又要晕过去的样子,不禁加快了语速:“我赶到医院时,他正从抢救室出来,人没事,就是流的血比较多”

    事实上,当他联系上leo匆匆忙忙赶到医院时,从抢救室推出来的清晨看起来无化的惨烈,被子下的那个人全身湿淋淋的,血腥气混在消毒水味里,刺得人鼻子发酸。leo把被子掀开后人就颤巍巍地倒在了走廊上,最后还是ivan在两名护士的帮助下才把清晨沾满鲜血的衣服裤子给换了下来。

    晚上清晨恢复了清醒,但他坐躺在床上见谁都不理,无论ivan和leo怎么和他说话,他都低垂着眼睑一声不吭。leo非常担心,ivan没法再隐瞒弟弟的病情,于是找到精神料的医生把清晨的病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精神科的医生认为像清晨这样抑郁和躁狂交替发作如此频繁,而且严重到有自杀倾向,甚至已经付诸行动,这样的病人最好转到专科医院去接受治疗。

    ivan对国内的精神病院非常不信任,而且大部分人对待精神病人的看法存在偏见,许多无知浅薄的人直接把精神病人与白痴傻瓜疯子等等划成一类,他作为清晨的监护人更是唯一的亲人,怎么会放心将他草率地交付给精神病院?

    对此,leo也是极力反对,两人商量着要把清晨送回英国接受治疗,毕竟那里有熟悉清晨病情的医生和医疗团队。两个人商量了一晚上,天亮时分决定由leo带清晨先回英国,ivan留下办理离职手续,没想到等他们回家洗漱完重新回到医院病房,居然发现清晨的床位上空了,翻遍了整个住院部都没找到人,最后还是保卫科调出了监控录像才确定清晨从医院跑了。

    一整天ivan疲于奔波在各个清晨有可能去的地方,仅是城东千叶的出租屋和城西的蛋糕店他就开车来回跑了三趟,期间不时地拨打千叶的手机号码,可惜一直是关机状态。直到天黑他也没能获得一丁点儿有关清晨去向的线索,leo急得想要报警,ivan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打通了凌向韬的手机。

    而当时千叶果真和凌向韬在一起

    想到这里,ivan一贯沉稳的语气有了起伏的波澜变化,他能体谅千叶被清晨打了以后害怕地躲了起来,但是不能谅解她居然因此投入凌向韬的怀抱。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他会停药吗?”ivan问。

    千叶眼神空洞:“药?”

    “他要是坚持服药,不至于落到现在这样不可收拾的局面。所以我想问问你,他为什么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停用了药物。清晨是个认真负责的人,特别是药物对他的病情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他比我们每一个都更清楚,他不会无缘无故拿这种事开玩笑。”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低不可闻。她对清晨的了解太少,虽然生活在一起,可是很多事情她都没有留意到。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心虚,这种心虚毫无来由地占据了她的心房,她潜意识地想逃避,ivan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她完全听得懂——清晨就像是一颗围绕着她在转动的卫星,他的任何变化和异常举动都与她有着莫大的关联。

    “醒白哥,清晨不见了,你和爷爷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也可以帮忙找啊!”陈钰莹不满地说,她之前接到ivan的电话让她到家里来一趟,但他并没有在电话里多做任何解释。

    ivan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惹的祸难道比清晨小吗?”

    陈钰莹涨红了脸,扁着嘴低下头去。她把孩子打掉后,爷爷还是把她的小男朋友给揪了出来,幸好现在是寒假,要是闹到学校去,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

    “你你们不是打算回英国去嘛,那那我也得回去吗?”她不怕爷爷,却还是有点儿忌惮自己的父母。

    ivan冷哼了一声,没回答她,转而对千叶说:“天还没亮,你再睡一会儿。清晨如果给你打电话,你最好别单独出去见他,先和我说一声。”

    千叶早已心乱如麻,抽抽噎噎地哭了太久,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疲倦得不行,胸口还一阵阵地发闷,手伸进被子慢慢下滑,搁在了小腹上。

    “ivan!”她闷着声喊住正要离开的ivan“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ivan愣了下:“你说。”

    她抬起头,红红的眼眶里包含着水润的光泽:“为什么是我。”

    ivan挑眉。

    陈钰莹一脸的困惑。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我想清晨从头到尾就根本没在蛋糕店打过工对吧?”她心里很痛,虽然比起目前面对的,这种欺瞒的伤害已经微小到不值一提。

    “是,那处蛋糕店的房产本身就是清晨的。来中国后,我看中那里的环境僻静,很适合清晨休养,所以就让他买了下来。那里原本是个蛋糕加工作坊,清晨坚持不改整体结构,只是将内部重新装修了下,所以看起来虽然是一家蛋糕店,实际上算是清晨在中国的一个家。leo就是莹莹的爷爷,还有以前在leo家帮佣的金女士一起住那里,他们负责照顾清晨的日常饮食。”

    千叶深深地吸气,眼泪又一次滚了下来,她抬手拭去。

    千叶并不是个糊涂的人,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一切前因后果联系起来,她大致已经能猜出为什么ivan会突然接近自己,甚至还免费给自己当了一个月司机。她原来把ivan想成了想潜规则女下属的色狼上司,完全没想到这一切的起因会是自己无意中闯入了一间不是蛋糕店的蛋糕店引起的。

    “只是因为我误闯了进去?”

    灯光下,ivan的眼神越发显得深邃。

    千叶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颤抖地说:“只是因为我”

    陈钰莹恍然明白过来,跳起来叫道:“不是!清晨喜欢你是因为”

    “是。”ivan突然插嘴,高昂的声音将陈钰莹的激动言语直接打压下去“他太寂寞了!”

    千叶心上一痛,眼泪止不住地连续滚落,嘴里跟着他重复叙述:“太寂寞”

    “所以,我从不认为你们两个是在认真地交往。在我看来,你们两个人,就像是两个不成熟的孩子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在这个游戏里,你没搞清楚真相,他不是非你不可,只是你恰好出现了,所以就由你来完成”

    “够了!”千叶抱头尖叫“别再说了!”

    “ivan!”陈钰莹面色大变,几乎和千叶同时叫了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在说事实。我说过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够了!够了!我不要听了!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你出去!”千叶号啕大哭,心里像是被挖空了一样,ivan的一句话成了压垮她心理承受力的最后一根稻草,现在她除了躲进被子里放声大哭外什么都做不了。

    ivan脚跟一转,昂首跨出房门。

    千叶沉闷而凄厉的哭声即使隔着厚重的羽绒被仍是清晰可辨,陈钰莹焦急地看了眼床上隆起的被子,又回头看了看ivan的背影,猛地一跺脚,追了出去。

    “醒白哥!醒白哥”

    ivan从客厅酒柜上顺了一包烟,边走边点。陈钰莹跟在他屁股后面追到他的卧室,差点儿没被房里的烟味呛死。

    “哥你怎么又抽得那么凶了,之前爷爷还说你戒了”

    ivan没理她,房间里烟雾缭绕,床头柜上的水晶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回房睡觉去!”他踢掉拖鞋,掀开被子上床。

    陈钰莹这才记起自己追来的目的,大叫道:“醒白哥,你怎么能对千叶姐姐说那样的话!什么叫不是非她不可?你明知道清晨喜欢千叶,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他太寂寞?难道不是因为苏千叶上下班顺路从那条巷子经过?清晨只是想找个人来尝试恋爱,品味爱情的滋味,要不是苏千叶无意间闯入了他的视线,会有现在这样的结果吗?”

    “这”她年纪还小,言语上辩论能力哪里比得上经验老道的ivan,她虽然说不出大道理来反驳,但她心里清楚地知道,ivan说的不对,他歪曲事实,在误导她,更是在误导千叶。“反正,反正你说的不对,清晨喜欢千叶,千叶对清晨来说是特殊的、与众不同的,是和别人不一样的,我比任何人都坚信这一点!”

    “是啊,你坚信”他靠在床头,缓缓的吐出烟圈,青灰色的烟弥漫着青烟后的那张脸蒙上了一层哀伤。陈钰莹有那么一刻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ivan沙哑的声音里也同样透出了那种无力的哀伤“你比任何人都坚信,你比苏千叶坚信但这有什么用?苏千叶能坚信这一点吗?她要不是心存疑虑她会问我这样的问题吗?虽然事到如今再去追究谁对谁错为时已晚,但如果能亡羊补牢,我一定会尽全力去补漏。”

    陈钰莹瞪大了眼,气鼓鼓地生闷气。

    “莹莹,我知道你比同龄孩子早熟,但大人的世界永远不是现在的你能够理解的,清晨从某种意义上说,和你其实属于同一类人。你不理解,清晨也不理解但是苏千叶她理解。她对清晨有感情,这点我相信,但是这一份感情投入的有多深,有多重呢?她不是个容易受感情牵制、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孩子,从我和她接触的一个多月里,我确认了一个事实——如果清晨和她走到一起,受伤的会是那个看似比普通人聪明百倍,实则单纯到傻气的家伙。但让我没有料到的是最终他俩成了个两败俱伤的死局。清晨和苏千叶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一支烟燃到了尽头,凝聚的烟灰猛然崩溃,散落在他身上。ivan轻轻用手掸去烟灰:“我已经决定把清晨送回英国,清晨的病需要进一步治疗,他们两个还是早点儿分开的好,你觉得是让苏千叶抱有愧疚地送清晨离开好,还是让她毫无眷恋地选择遗忘清晨好?”

    陈钰莹目瞪口呆,僵在原地傻傻地站了半分钟,最后寒气袭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外套,摇头说:“太复杂了,太复杂了,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复杂?王子和灰姑娘本该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的”

    “回去睡觉!冻出病来你就到医院去跟医生护士讲童话吧。”

    陈钰莹摇着头打开房门走了,临走顺手关了灯。

    房间霎时变得昏暗下来,床头跳耀的红色烟丝最终燃到了尽头,一支烟抽完了,手指被烟头狠狠地烫了下,他抬手将烟头掐灭在了烟缸里,却因用力过猛不小心将那只水晶烟缸碰翻到了地上。

    烟头撒了一地,烟尘扬起,ivan抵挡不住,忍不住咳了起来,这一咳却像是摁下了某个启动键一样,竟一发不可收拾。他侧过身体,咳得撕心裂肺,咳得眼角泪花迸溢,咳得心口如同被狠狠撕裂了。

    最后他一扬手,将那包刚刚拆封却已经被他揉成一团的烟扔了出去,烟盒砸在墙上“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

    房间里终于恢复了静谧,他伏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许久过后,埋首在枕上的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你是我的烟,我可以戒,但你却是他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