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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接到面试电话的时候,正将顾川和简桐的名字组合一齐输入搜索栏。
结果里真正相关的信息几乎没有,仅有的几条也只是他们分立的个人介绍。
一连翻了十几页,看得她眼睛都痛,猛然有电话进来的时候,苏童抱着放松的心情,几乎立刻就接了。
华兴的人力资源通知她下午两点过来。
苏童乐不可支,和小卢和主任请过假,刚一吃过饭就往总社赶。
哪怕正午,面试的楼层里还是人声鼎沸,有带着工作证的工作人员不止出来制止过一次,告诫大家小声一些,办公室里有人午休。
大家也还是我行我素,很热烈地讨论着面试的心得体会和技巧。
苏童身边是一对学霸,聊起专业时侃侃而谈,口若悬河,对待面试也有特别的技巧,你问我答,都有既定的模式和内容。
苏童在旁边如坐针毡,那心情就像是高中月考后大家聚在一起对答案,忍不住想听又怕自己错得太多。
谈到兴头,两个人来拉苏童参与,问:“你是怎么准备的?”
苏童迷惘着怎么回答才不显得太过露怯,有人提醒:“你是不是手机响了?”
苏童漏接了好几个顾川的电话,索性他再打的时候也给掐了,边回短信边犹豫地说:“我还没怎么来得及准备。”
两个人说:“不奇怪,他们就喜欢这样搞突然袭击。”
苏童冲他们讪讪笑了笑。
两个人还挺热心,说:“我们说的时候你听着好了,能记多少是多少,万一能帮上忙呢。”
苏童说:“好啊,一直听着呢。”
果真上真刀真枪了,苏童一紧张,将那些偷师的技巧全忘得一干二净,刚一进门就落了座,等想起来要和面试官打招呼的时候,已经被要求介绍自己了。
因为本科专业是阿拉伯语,社里出了这一块的翻译来考她的口语能力,苏童丢了一年多,只能连蒙带猜胡乱挤出一堆。
大家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通知她喊下一位进来,苏童知道自己发挥不好,走之前倒是想起点礼仪,冲大家认真鞠了一躬。
出来的时候,学霸还在,问她:“发挥得怎么样?”
苏童一脸苦笑,说:“下次重头来过吧。”
“别太谦虚,实在不行再试一试美人计。”
苏童冲他们直耸肩,去等电梯,有人好心提醒:“下行的电梯在这一边。”
苏童不下去,溜到楼上找顾川。
徐珊坐在外间,朝她摆手:“不在。”
“不在?”苏童诧异:“今天都没来吗,出去找素材了?”
“早上来的,中午说是回家吃饭了,这个点还没赶过来。”徐珊直摇头:“领导都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
苏童眼前立刻浮现出他那空落落的大房子,想不到会那地方能有什么好吃的,又听到徐珊问:“你怎么这会儿过来的,不是来面试的吧?”
看她点头,徐珊又惊又喜:“情况怎么样?”
苏童想起那一张张既无风雨也无晴的脸,说:“不怎么好。”
“老大帮你递的简历吗?”
“没,我自己投的,以为面试的机会都没有的,没想到还能过来见识一次,已经满足了。”
徐珊直摇头,说:“苏童,你太骄傲了,卖个萌撒个娇对你来说有这么难嘛。以后都是要一起搭伙做饭的人了,你这么斤斤计较着,累不累啊。”
真是巧了,几天之前,另一个人也说她骄傲。
苏童觉得自己远远没这么高尚,碍着面子不吭声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之间根基还不够牢靠,真能搭伙做饭了,她不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才有鬼。
还在想着,门口响起一阵高跟鞋声,有人敲了两下办公室门,问:“顾川呢?”
苏童回身去看,简梧一身利落的藏青色套装,里头搭了件玫红色抹胸,又出挑又端庄。
徐珊连忙说:“不在办公室呢。”
“在社里吗?”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的,梧姐。”
简梧定着想了片刻,豁然开朗:“哦,知道他去哪了。”
这才有空将那双媚长的眼睛一动,很寡淡地落到苏童脸上。
“我请你去喝下午茶吧,小苏。”她说。
***
这哪是什么下午茶,完完全全就是包上洋外衣的鸿门宴。
简梧这个人,心机全写在脸上,有些话今天不说,找也要找时间和你说的。
果然两人点的咖啡还没上来,简梧已经忍不住开了腔,说:“小苏,咱们也别绕来绕去的了,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和顾川不合适,早点和他分了吧,你说怎么样?”
苏童正端着柠檬水润一润口,猛地听到这一段,差点没把一口水吐出来。
简梧说:“你先别忙着和我翻白眼,等把我话听全了,就知道我说得并不荒谬了。”
苏童既然答应来,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还不是高、潮,没必要一开始就驳斥她。她拿起桌上小格子里的糖包看,说:“好啊,你说,我听着。”
简梧说:“其实他们的事也没什么特别值得说得,我就讲个一头一尾,中间情人间腻腻歪歪的,全天下都是一样的内容。”
简梧一家和顾川家曾经是住一个大院的老邻居。
顾川那时候年纪小,长得白净漂亮,个性又很腼腆害羞,常常搬个小凳晒太阳,一坐就是一下午,和院子里上房揭瓦的男孩子迥然不同。
一心想要个女儿的顾妈妈又时不时给他别个发夹,穿个小裙,小孩们总跟他后头喊妹妹,他为了自己是男孩这事儿没少哭鼻子。
有一次实在忍不了,顾川终于和那群熊孩子打了起来,可是一拳难敌四手,还没过招几个来回,他脸上身上吃了几下子,就那么颤巍巍和个团子似的滚了下去。
简家的两姐妹就是这时候站出来的,伙同家里来的堂哥堂弟浩浩荡荡加入战斗,那时候胖成球的简桐话都没说利索,一下子扑顾川身上,逮谁伸手她就咬谁。
事后所有孩子都被教训了一遍,排排站着面壁的时候,顾川哭得最响亮,一遍遍喊着我没错,一只手抹眼泪,另一只手牢牢牵着简桐。
大人看他好玩,去问他为什么,他一抽一抽地说,我是男孩儿,我就是要揍他们,他们都是坏蛋。
那你现在干嘛牵着妹妹?
这不是妹妹,这是我媳妇儿,她刚刚救了我,我要对她好,一辈子。
他不知道从哪学的时髦词,头一次用就很熟练。而本是一句孩子的戏言,他居然践行的非常好,从此以后不仅做了简家姐妹的跟屁虫,遇见她们父母,一口一个岳父岳母喊得特别亲。
直到后来,他们举家搬走,每逢节假日,他还总爱骑一个半小时的车来约简桐出去。
在职工楼下一站,仰着头就喊:媳妇儿。
咖啡终于来了,苏童冲侍应生说谢谢。点的是焦糖玛奇朵,仍旧觉得苦,她又放了一袋子糖下去。
苏童抿了一小口,说:“他们是青梅竹马,这我比不了。那他们感情既然这么好,为什么后来又要分手呢?”
简梧说:“说完头了,这就到尾了。”
若是两个人一道长大,耳濡目染的,连同志向都会是相似的。
简家的两姐妹和顾川都向往做记者,简梧和顾川比简桐大,先她三年进的华兴。好容易把她也盼来了,却只实习了一个月就请辞。
简桐年轻气盛,不服管教,比顾川和简梧都活得自我。她对华兴这样的老牌国企很不服气,为了摆脱冗杂的人事和制度的束缚,她毅然去做了自由记者。
什么地方最危险,最动荡,最难深入,她就往什么地方去,常常一走就是几个月,连通电话也没有。
她开始和顾川远距离恋爱,并且存在诸多分歧,吵架是难以避免的,但并非是最致命的。
简梧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她静静看着正对面的苏童,问:“我听说你关注顾川就是因为他做过战地记者吧。”
苏童想也没想:“不全是。”
“但很大一部分是吧?”
苏童没吱声。
“很正常,我们对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总是充满好奇,如果他只是成天绕着家长里短打转,很可能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知名度和地位。他和你说过他在战地采访却临时撤退的事吗?”
苏童冷着脸:“说过一点。”
简梧眼里有惊奇:“很难得了,除了看他在同行内斡旋,我已经很久没听他主动提起过那件事。那对他是个很大的打击,不仅仅是外界所说的,他做了逃兵那么简单。”
苏童记起那天晚上,他开着玩笑微挑着唇角,眉心眼梢却全是愁云的样子。他说自己全身而退,但队友却没那么幸运。
苏童问:“跟他一起去的人里头有人受伤了?”
简梧摇头:“要真是这么幸运就好了。当时他们一行六个人,四个社里的记者,还有两个当地的雇员。出于安全的考虑,社里下达了取消采访任务的命令,勒令他们立刻回来。就在所有人感叹前方没有华人记者的时候,却突然传来我妹妹还在前线的消息。”
“随即,顾川拒绝回国。很难说他到底是为了她,还是为了捍卫自己记者的尊严,或是很纯粹的只是想经历一场荷枪实弹的战役,他不仅没有走,还带着队伍往最危险的地方推进。很不幸的是,他们在路上受到了伏击,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两个当地雇员当场死亡,社里的一个记者重伤,失去了两条腿。听过ptsd吗,顾川因为这个接受了至少三年的心理辅导。”
咖啡有点冷了,苏童将一直扶住边缘的手挪开了,说:“就因为这个分手的?”
“身上压着好几条人命,没办法装得若无其事。顾川提的分手,我妹妹没有反对,不过两个人却保持默契的一直单身,直到顾川后来遇见了你。不觉得奇怪吗,空窗了那么久,突然就转性了。”
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这一刻,苏童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也许就是突然转性了呢,单身久了,年纪大了,所以想恋爱了。”
简梧拧着眉头望她,表情倨傲。
苏童说:“他们之前的故事是很迷人也很曲折,如果结局更好一点简直堪称史诗。可问题是他们已经分开了,顾川现在和我在一起,我觉得自己没必要因为他们曾经深爱过,就因为害怕而放弃掉这段感情。还有最重要的,如果坚持不下去,顾川不想要我了,也应该由他来和我说,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简梧两手交握搁在桌面:“那你还听我说这么久?”
苏童说:“你对顾川了解很深,可你并不清楚我这个人。我对顾川最大的好奇就是那次撤退的原因和经过,听了你的话,我终于可以确定他果然不是那种胆小懦弱贪生怕死的男人。”
简梧似笑非笑:“这么说,我还做了次好人,给你答疑解惑了。”
苏童说:“没错,就是这样,我要谢谢你。”
她喊来侍应生帮忙埋单,留了两个人的钱,没让找,她急着离开。
简梧淡定看着她付钱,收拾,拎上包要起身的时候,说:“你再回去好好想想吧,你不是想进我们社吗,我手里一直有个名额,我可以帮你。”
苏童看也没看她,说:“谢谢,你留着给其他人吧。”
走了两步,简梧又在身后喊她,苏童直叹长气,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不死心,不得不转身过去看她。
简梧靠着座椅,一脸闲适:“苏童,真的没人说过你和我妹妹长得很像吗?”
……不觉得奇怪吗,空窗了那么久,突然就转性了。
苏童舌头顶着齿龈,下颔泛酸,做出一个笑脸:“我和我妈妈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