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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童这一天过的,又是哭又是笑,精彩得过了头。
回程的路上,回归现实,被透支严重的情绪需要休整,歪在车上的时候,她终于安静地阖上眼睛。
下车付钱的时候,苏童给了张整钞没让找,司机心里高兴,话就说得漂亮:“姑娘,你慢点走,仔细看路。”
苏童正摸到腰包里写着夏子皓名字的那张卡片,心情一下子又阴郁起来,拿胳膊肘将车门带起来,说:“好的,谢谢你了。”
等车子走了,她站在原地翻出那卡片看了又看,写字的这位笔走龙蛇,过于潇洒了一点,夏子皓三个字连成一串,她认了半天。
心里有个声音讶异着,这才走了多久啊,就这么陌生了。
大学刚开学那会儿,夏子皓就向苏童表白,苏童起初以为他是纨绔子弟闲着无聊,压根理也没理他。谁知道他一坚持就是四年,期间各种死缠烂打还着实挺让人意外的。
知道苏童崇拜顾川,他花了大价钱从他发小的邻居的朋友的女友那搞了两张票,其实自己一点不感兴趣,和她一起坐着听顾川演讲的时候,呼噜声打得能把房顶掀了。
她刚一答辩结束,拎着箱子就去了机场,他又不知道从哪得了消息,风尘仆仆地赶过来,二话没说就把她搂进怀里,怒斥你这个人太没有良心了,来也不说一声,走也不说一声。
大概是离国的愁绪影响了苏童,放平时腻都腻死的情节,在那一刻居然没有立刻推开他。她把头枕在这个年轻男孩的肩头,闻到他身上暖洋洋的薄荷气味。
夏子皓的声音沉闷,我追了你那么久,你今天必须给我个说法才行。
什么说法?
至少给我点希望,来日方长什么的啊!
苏童撅着嘴从他怀抱里走出来,他脸上的失望都显而易见了。她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一动,这时候说,我这趟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要是能等我回来,我就给你个来日方长。
方才还垂头丧气的夏子皓一下子蹦了起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地又是跳又是笑,将她送进安检口的时候连连飞吻,大声说,我会在这儿等你的,苏童,我会给你打电话的,给你寄好吃的,粽子行不行,你爱吃甜的咸的!
只是苏童没想到,她在遥远的北非刚一安定下来,等来的不是他的电话,也不是他的礼物,却是有关于他出事的消息。
家门前,苏童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苏妈妈给开的门,一瞧见女儿男孩子气的打扮就有点气不打一处来:“刚一回来,洗过澡就跑出去了,连个招呼也不给我打,还穿成这副样子。”
苏童踏进玄关上“出入平安”的软垫子,说:“这副样子怎么啦,我觉得挺好看的,走在街上,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我看。”
“那是被你吓得,想看看这女的到底有多难看。”苏妈妈祭出大招:“你瞧瞧楼下张阿姨家的女儿,小时候没你一半好看,现在长大了捯饬两下,小妆一化,小花裙子一穿,还真有鼻子有眼睛的。”
苏童趿了双拖鞋,笑嘻嘻地说:“你这是夸人吗,没鼻子没眼睛那是鸭蛋。”
她妈妈一巴掌扫她脊梁骨上,恨铁不成钢:“去换件衣服出来,出国前给你买了那么多条裙子,你一次都没穿过。”
苏童才不呢,扁着嘴往客厅里走,突然冒出来个头戴雷锋帽手拿□□的,黑洞洞的抢眼刺着她肚子,对着她一阵“嘚嘚嘚嘚”……
“童童回来了!”还没苏童腿高的小男孩一阵兴奋:“杀了童童,杀了童童!”
苏童翻了个白眼,一把捞到他胳肢窝下头将他抱起来,他高兴得枪也扔了,两只小短腿可劲乱蹬:“哦,飞咯,飞咯!”
书房里突然有脚步声,一个中年男人端着个紫砂杯走出来,见到客厅里玩成一团的姐弟俩,笑道:“童童一回来,最开心的就是亚平,终于有人陪着他疯了。”
苏童听到声音,心里一惊,将亚平赶忙放了下来。小男孩十分不乐意,抱着苏童的大腿不肯撒手:“还要玩,我还要玩!”
苏妈妈过来拉开亚平,又给了苏童一下,直使眼色:“你这孩子,也不喊人,你叔叔知道你回来,特地把下午的会推了,这才赶回来陪你的。”
苏童咳了下,这才低声喊了声:“叔叔。”
被喊叔叔的正将杯子搁去茶几,苏妈妈添油加醋:“女儿可喊你了啊。”他乐呵呵地笑起来,说:“听到了,听到了,她最乖了。”
走到苏童面前的时候,很亲昵地拍了拍她肩,说:“回来就好,你呀什么事也不要想,就安心在家住着,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苏妈妈冷哼:“在家也要有人养啊。”
“我养咯,多添一双筷子的事,都养了这么多年了。”
“她现在不比小时候,吃得可多!”
“吃得多才好,养胖一点,胖一点好看。”
你一句我一句,气氛和谐,却教苏童出了一身的汗。
苏童家是典型的重组家庭。
在她十岁那年,父亲在工作的地方意外失踪,两年之后,她母亲带着材料为他办了宣告死亡的手续,一个月后,她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孙祥。
亚平在她上高三那年出生。
孙祥原本是个吃皇粮的读书人,在机关里头碌碌多年却不得志,遇见苏童母亲后决心下海经商,竟一路平坦走得顺畅。
不过短短几年,孙祥的身家就翻了好几翻。
他本就是个宽以待人的好人,又自觉取了个旺夫的老婆,对这对母女就更加上起心来。
苏童始终心存感激,替母亲的再婚感到高兴。于是接受他一切的亲昵和示好,偶尔的搂搂抱抱是正常的,偶尔的亲脸亲手也是可以的,哪一对真正好的父女不会做这些呢?
直到有一天他将手放在她因发育初初隆起的胸部上,脸上带着某种满足而诡异的笑容——她终于没能忍下心里厌恶的怒吼,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苏童就是从那一天起,想要彻底摆脱这个家的。
苏妈妈做了一整桌的饭菜,哪怕色泽油亮,香味浓郁,因为有孙祥那张阴魂不散的鬼脸,苏童吃得毫无胃口。
收拾碗筷的时候,孙祥硬要从她手里接过盘子,而在抓到盘子之前,他仔仔细细地从她手腕一直摸到指尖。
苏童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东西甩到他脸上,他眼神一飘,示意她母亲就在身后的厨房,她这才隐忍下来,负气跑回自己房间,将房门死死关牢。
晚上,她将腰包开下来清点现金,又登了网上银行查卡里的钱,最后失望地一头扎进被子里。
在这寸土寸金的隋兴,她所有的身家加起来还不够买两个平米。
她突然记起白天付出去的那张整钞,心想,苏童,你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大方了啊。
***
苏童是个实干家,说要搬出去,立刻就在各大网上找起租房信息。
她驻外花不了什么钱,工资一直存在卡里,加上以前念书攒的奖学金、打工的钱,房子虽然是买不起,但租个两三年的单身公寓可就绰绰有余了。
预算定的宽泛,可供她挑选的余地就大了许多,苏童天天跑在外头看房子,累虽然累了点,但也好过呆家里提心吊胆。
苏童这天正跟着中介转圈呢,夏子皓爸爸给她来了一个电话,约她晚上出来吃顿饭。
苏童有些犹豫:“不用这么麻烦的,夏叔叔。”
夏子皓爸爸说:“来吧,没什么麻烦的,你阿姨和我本来也要吃饭,又没喊几个人,就是想出来聚一聚说说话,谢谢你们对我家儿子的关心……顾记者那儿我也喊了。”
苏童一听到顾川的名字,意志就不够决定了,心里当然雀跃着要过去了,嘴上又虚伪至极地假客气了一下:“真不好意思啊。”
“不好意思什么,过来吧,就数你架子最大。”
苏童嘿嘿笑起来:“那您待会儿把地址发给我。”
苏童不看房子了,和中介另约了时间,走出小公寓的时候,恰好照到屋子里的一面穿衣镜。
她仍旧是白t恤,工装裤,此时两手插到裤子里转了一圈,辫子飞得老高,忽然想到她妈妈的那些话,连忙问那中介:“我这样好看吗?”
中介立马竖着大拇指:“精神!”
苏童了然了:“原来真的不好看啊。”
反正离吃饭还有一段时间,苏童去商场不慌不忙地逛了一圈。
过去的一年过得颠沛流离,太久没出来感受社会主义的和风细雨,苏童已经彻底摸不透现在流行什么。
店员自由发挥,给她挑了个挂脖的连衣裙,上头是很温柔的乳白色,收到腰间忽地蓬开黑色的裙摆,一把大伞似的把人整个下半身罩进去。
她拎着裙摆从试衣间里挤出来的时候,一众人都直着眼睛说:“太漂亮了,太适合你了,把头发放下来吧,放下来披着更女人。”
苏童心里嗔怪这群人戏演得不要太夸张,还是乐呵呵地去刷卡交了钱。又上楼下买了双尖头的高跟鞋来配,再往镜子前转了圈,终于觉得自己美美哒,立刻踩着那小细跟一摇一摆地赴了宴。
然……并卵。
从上第一道冷菜到最后一盘水果的过程中,顾川就压根没来望过苏童一眼。
房间里压根不像夏子皓爸爸说的“没喊几个人”,偌大一个圆桌坐得满满当当,有亲友有商业伙伴。
顾川当然成了绝对的明星,所有的话题都围绕着他展开,他也频频用妙语连珠折服大家。一阵又一阵的热烈讨论里,唯独苏童坐在离他一个银河那么远的地方,默默吃菜。
夜风一吹,走出酒店的苏童就更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了。寒风像臭流氓一样直钻进她衣服,她护住了上头,下头就会失守,护住了下头,上头又冻得不行。
还有鞋子!最可恶的就是鞋子,既卡脚趾,又磨脚跟。苏童一连扭了四五回脚后,彻底红了眼睛,一甩脚踝,把鞋子给蹬了。
不远处突然有辆银白色的轿车驶过来,冲着她连闪了两下大灯,苏童拿手挡着眼睛有点摸不清状况,就见这车滑到她身前稳稳当当地停下。
车窗降了下来。
顾川侧过脸来:“要不要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