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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暖低头又轻咳几声,云涯歪头打量她片刻。
直截了当:“你到底是什么人?”
夏暖抿抿唇,回复:“我乃安阳王夏玮之女,夏暖。”
云涯紧紧眉头,想了一圈,讶异:“那个病弱的郡主?”
夏暖点点头,又小声道:“大人是?”
云涯轻笑,抱着剑往远处看了看,道:“我可算不上是什么大人,原来是陛下的陪读,现在专门在踏云楼守墓。”
夏暖有些惊讶,但同时又有些释然。踏云楼是大夏皇陵所在,其中供奉大夏数位帝王。未曾想到,云涯是大夏的陵寝官。夏暖想着当初见他的时候浑身是血,不由心中惊惧又打鼓起来。
云涯看出夏暖眼中的探究之意,本不欲理会,转念想着好歹是救过自己性命,终是开口道:“虽则没有一官半职,可是陛下早使唤我使唤顺手了,当时全身上下全是替陛下挡的刀。”
夏暖又不知如何开口回复。
她只得笑了笑,右颊梨涡深旋,倒是压过苍白的脸色增添几分生气。
往周围看去,他们现在所在之处离北门已经有些远了,没有流民再过来,周围倒是不少卫兵走来走去,夏暖放松的同时心中又是一紧。
开口贸贸然道:“大人,我的侍女和我走失……”
说到一半,又想到自己和云涯的陌生,接不下口,只得用期待的眼光看着云涯,眼神湿漉漉的,活像只小动物。
云涯皱眉,往城北回看,基本看不到混乱人群,算了算时间,巍然不动立在原地。
“应该已经救出来了,我的人在清场。”
云涯看着夏暖的脸,临了还是加了句:“现在过去于事无补。”
夏暖一阵失望。
“小暖?”
忽然一男声迟疑叫道。
夏暖回头,云涯也稍稍垫脚从夏暖的头顶看过去。
一身黑衣的官袍,用银线繁复绣着云燕补,未着官帽,脊背直挺,容颜俊秀,玉面书生样。云涯认得此人,是太后本家宁家宁植,现任大理寺少卿,上任将将半年左右,当朝陛下夏立常常将宁植带在身边,他与夏暖相识,不算意外。
而夏暖看到宁植,那种紧张的感觉才真正散去。
“子玉哥。”夏暖舒缓眉眼唤了声。子玉乃宁植表字。
宁植快步走到夏暖身边,端详一番她脸色,又看向云涯,道了声云大人。
云涯点头,从容道:“她被流民围住,我顺手救了,认识?”
宁植点头,不着痕迹往前挡在夏暖身前:“此乃安阳王郡主,从小体弱,如此便是谢过大人相救之恩。”
云涯背离开柱子,站直,看了夏暖一眼,对宁植道:“宁大人认识就好,如此郡主就托付宁大人照看,我的人还在前面,我须得去看看。”
云涯说完也不管宁植反应,自顾自抱剑就走了。
宁植见云涯走远,急转身去看夏暖。
“小暖你无碍吧,洵青呢?”宁植伸出手,抚了抚夏暖的发心。
有着宁植在,夏暖终于找到点真实感,她咬着唇低声道:“洵青去小爹那儿取药了,秋衣和我一起下来的,我……和她被挤散了……我,不好……”
宁植听到此处已是大体上懂了夏暖的意思。
他并不多问秋衣之事,只安慰道:“没事就好,你还能走吗?”
夏暖抬头,宁植一脸的关切让她熨帖,而夏暖此刻脸色苍白,额角上的冷汗还未干,宁植见此心中已经有了大体的判断,他又伸手摸了摸夏暖的发心,用袖角细细拭干冷汗,体贴周到,夏暖的心跳了一跳,脸上不自觉有些烧,复又低低咳嗽几声。
宁植叹息,眼中满是怜惜。
云涯走出挺远,冷不丁回头看了一眼,身影有些模糊但是还是能看得清,他知晓宁植许久,好似还未有见过这般的少卿大人,云涯心中已有考量,抱着剑,终是疾行往前去。
水千水东和水北已经各自完成任务,城北稀稀拉拉死了一大片的人,卫兵正在清理,被隔开的部分人也是静默着,从喧哗到安静,好似不过一瞬。
水千他们看见云涯来了,急急上前,各自汇报了一番,云涯点头。
水北终于找到时间问出心里话:“阿云,你抱着的那个姑娘呢?”
云涯转转眼眸:“你怎么看出来是个女的?”
“我又不瞎。”
云涯往前走去,点头:“老子知道。”
水北愣愣,半分没说那女孩?!
水北和水东交换个眼神,两人相视一笑,看来铁树终是要开花了?
宁植再出现的时候,云涯差点眼珠子瞪掉,他默了默,还是上前。宁植怀中抱着的夏暖呼吸均匀,想必已然是睡熟了。
云涯道:“郡主的丫头已找到,不过被流民抓伤了。”
宁植点了点头,道:“那劳烦云大人看管一会儿了,我已经通报了安阳王,余下的让王府的人安排罢。”
云涯应下,转身走开。
宁植看着云涯的背影在原地停留了会,他和云涯认识已久,可是论关系并不熟,但二人皆是今上身边的红人,按照他对于云涯的了解,云涯并不是会救美的人,更是遑论去寻找夏暖的丫头,不过云涯此人做事也甚是随心,宁植想了会未果,就放下了。
他在城门口等过一阵,王府的马车才来,洵青立在马车上一侧,宁植将夏暖抱进马车才放心,交代了几句,便下车道别。
夏暖醒来的时候是在家中,她看着熟悉的幔帐,知晓自己一路睡回了家,全身还有些隐隐的疲乏,夏暖起身,而一人正坐在她的闺房之中喝着茶,侧颜线条冷硬。
夏暖心中一惧,唤了声:“爹”
夏玮放下茶,对着夏暖招了招手,夏暖起身慢慢走到夏玮身边,夏玮指了指椅子,夏暖乖乖坐下,夏玮给夏暖倒了杯热水,夏暖拿在手中,慢慢喝下。
夏玮看着自己女儿脸色苍白,本来欲责罚的口吻松了松,开口说:“知道错了?”
夏暖低头,微微颔首。
夏玮叹气,却没多的说什么。
夏暖小声问:“那秋衣怎么样了?”
夏玮直言:“被流民抓伤,你小爹安顿到周遭的庄子去了,找过大夫,须得查看几日。”
夏暖心头一拧,嘴唇几番张合:“子玉哥明明说的是……”
夏玮怒色打断她的话:“你可知瘟疫至今无解?”
夏暖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眼中水汽集聚,低头看着桌子,不言不语。
夏玮莫奈何叹口气,用手捏了捏额角,不忍责罚,却又消不掉心中那股火气,最终还是软和了口气:“秋衣可能也没什么大事,指不定过几日就回来了,你小爹也是小心行事,尤复礼现在和你小爹在主院,去见见你小爹吧。”
夏暖点头,夏玮起身从边上拿了一件风衣,给女儿系好才让她出去。
看着女儿清瘦的脸颊,夏玮心中也有些拧。
夏暖慢慢走出自己的院子,洵青想要跟随,她摇了摇头,洵青会意,止步。
夏暖低低咳嗽几声,走得极慢,脑中不时想到秋衣的欢声笑语,又想到那个女子抱着孩子的茫然无措,最后是流民们疯狂的眼神,那些纷纷像自己抓挠的黑色指甲,爹刚才说的话……夏暖停住了脚步,抹了抹脸上的泪,过了一刻才又慢慢迈步。
走到主院中,大厅中并没有人,夏暖复又挪步去书房。
走至书房门边,夏暖深吸口气,拍了拍脸,努力挤出个笑容来,才欲去推门。
她小爹萧羽的声音蓦然大了起来,夹着怒:“什么叫活不到二十!”
夏暖推门的手一愣,顿住,全身都僵硬起来。
屋内。
太医尤复礼无奈:“萧爷,你知道郡主从小生来带胎毒,这三千繁华乃是南疆蛊毒,当年王妃中毒催生下郡主,郡主也是好不易救活,可是这胎毒虽似是三千繁华又不是三千繁华,郡主现在十六岁了,这么十几年老朽该试的办法都试过了,可……萧爷你也看见了,三年前郡主体内的毒素在猛药之下反更是猖獗起来。”
萧羽砸桌子:“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尤复礼摇头:“或许毒医后人还能一试,老朽……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萧羽默然说不出话来。
夏暖将手收回,大颗的泪珠一霎夺眶,她捂住嘴,躬身慢慢离去,一步一步走的悄无声息,眼中的世界花了又清晰又花,夏暖绕到主院里面的小花圃中,寻了处隐蔽的木凳坐下,胡乱抹着脸颊上的泪水。
她等了好久,终是勉强忍住了澎湃的泪意。
这是第一次她明确听到自己活不久。
夏暖的母亲是右相谢廉的小女儿谢孟庭,今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发生了立储风波,在那次的事件之中萧羽和谢孟庭都被另一党派捉了起来,那杯叫三千繁华的毒酒本是给萧羽准备的,谢孟庭私自换了酒替他喝下,那时谢孟庭挺着七个月大的肚子。
三千繁华难寻,故而只有一杯,谢孟庭喝了,萧羽则是服下另一种本是给谢孟庭的慢性□□,当夏玮救出他们的时候,谢孟庭已经是快不行了,是尤复礼熬的催胎药,谢孟庭生下夏暖之后就撒手人寰。
这些事情夏暖早就知道,她从小身体就时好时坏,但是涉及皇室隐秘,对外安阳王夏玮也只宣称夏暖体弱而已,知道的,不过几个皇族中人。
夏暖忍住的泪蓦然又决堤,她抬头望了望天,十六年了,她今日还是第二次出王府。
踏云楼。
云涯双手抱着头,翘着二郎腿,仰面看着天上的月亮,他坐在中庭之中,衣衫还有些散漫,全身都是一股药味。
四大主事中管理庶务的水南走进来,素手将一个香囊放到石桌上,道:“阿云,虽然你已泡过药浴,太医嘱咐这几日带着这些药草。”
云涯可有可无看一眼那香囊:“瘟疫至今无人可医,好像这些药就真管用似的。”
水南不理会云涯的嘀咕,倒是兴高采烈道:“听水北说你今日救了个姑娘。”
云涯又望月亮,笑:“你们不传我有断袖之癖了?!”
水南讪讪:“以前不是乱猜的么!”
云涯吸口气,心情尚可,倒是不隐瞒:“就是今次大理寺少卿宁植怀中抱那个,安阳王家的郡主,夏什么的。”
水南愣愣,大理寺少卿抱那个?从来没正儿八经喜欢过姑娘就准备挖墙脚了?!这跨度,未免有些大了罢!
“你这样,是不是有些……”水南努力措辞。
云涯瞪水南一眼:“想什么呢?那个,就是我找了三年那个,当年救我的。”
水南又顿住,脸色一霎变换不过来,还是愣愣:“不是铁树开花?”
云涯啐道:“开个屁!”
水南迷惘指着看月亮的云涯:“那你这是干嘛?”
云涯放下手来,手肘撑在石桌之上,手掌支着脸,皱着眉:“你说她都是郡主了,老爹掌管着不小的势力,她爹那个断袖又是萧羽,大夏最有钱的人,什么都不缺了,我该拿什么报恩呐?”
水南抽抽嘴角,果然,不是铁树开花,这颗根本就不是树,和花绝缘了去。
看着云涯期待的眼神,水南迟疑道:“不然以身相许?”
云涯只觉脏话到了嘴边。
还没骂,水南改口:“不过好像郡主有宁植大人了,阿云你也比不上人家。”
云涯脏话又生生哽住。
水南又说:“听说大理寺少卿是书香门第宁家嫡长子,芝兰玉树,是不是真的啊?!”
云涯只觉忍无可忍。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