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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与恨的距离并不遥远,纠葛只在一线之间。
若能做到对一个人完全漠然,才是真正的无爱无怨。
时光慢慢流转,缓缓走向四季最后的一站。
艳美的夏花,茂盛的春草,都已一一逝去。然而为何心中的记忆却不曾褪色?反如同沾染初霜的红叶,依然鲜明的亮眼。
摆在案上的书停留在同一页已经很久,手指因心事停滞,无力往下翻,他终于起身,走至半开的窗边,窗外落叶飘零,如冬天写给秋日的信笺。
呆滞地望向满园残梗,倚窗而立面貌清瘦的青年任一头金发被风吹乱。
丝丝缕缕在风中纠缠,迷乱地掩映住他秀美却苍白的容颜。
时间与记忆背道而弛,那些他不愿再想起、他极力要消弭的往事,挥之不去,徘徊辗转,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就在昨天。每当他回过神来,总发现,他又已陷落其中,无力自勉。
他并非一定要找到所有问题的答案,正如他从不想知道爱与恨相隔多远
恨意如汹涌的潮水,来时曾那般猛烈,拍打着幽深晦暗的怒涛,挑动内心最不可碰触的柔软。而时间抽丝剥茧,层层剥开表面,当憎恨也被抽离,便只剩下一腔茫然。
情不自禁想起她曾经张着可爱的大眼,无邪仰望他时的纯美,想起她可恶地挣脱他的手,绝情而去的残忍,想起听她说我爱你时内心有过的甜蜜,想起她说我爱法国时他心中那种终于被抛弃了的绝望感,想起她的温柔、想起她的迷糊、想起她曾如小鸟依人般紧贴着他的亲热无间,想起她终于扬起翅膀飞离了他的身边
从最初到最后,包括每一个细小的画面,每一个因她而起,与她有关的思想的残片,关于她全部的全部,他不可抑制,无法停止,近乎发狂地一遍遍地想起
他张着空洞的眼,心被虚无的幻影填满,双眼却总是空洞得黯然。所望之处,无不是黯淡,他已经失去了他的光,窗外的阳光再美,也与他全然无干
“咚咚”
象征性的叩门声响起,在没有得到任何答复时却已经推门进入。他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却还是望着窗外,望着远方,望着他也不知为何总想凝望的虚无的某点,并没有回头。
将他无神的样子尽收眼底,赛瑞雅五味杂陈地轻咳了一声才说道:“陛下,天气转凉了,不要自篇着窗子。不然的话,多加件衣裳吧。”
“你来干什么?”他没有理会他的话,径自问道,依然头也不回。
“是有些文件需要您签字”
“你自己看着办吧”他冷淡地回答。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已经死了似的,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挂念的,有时只觉四周为何喧嚣不止,不能让他获得短暂的平静,恨不得能够马上消失。
“陛下”身后的人困难地吐字,他不耐地咬住薄唇,几乎想要放声大吼,却在回头间,撞人对方张得大大的担心的眼。
“你下去吧我没事”他勉强压制怒意,疲惫地挥手示意让赛瑞雅离开。而赛瑞雅欲言又止。
“说吧,”他双肩环臂,冷冽地讽刺自己的臣子“你还有什么话是不敢说的吗?如果你一定要说些什么才能离我远点,就快点说完好消失吧。”
刻薄冷诮的话并没有让赛瑞雅生气,他只是失落地抿了抿嘴角,努力想要微笑,却还是失败了“我听到一个消息,想要向您禀报。””呵”查理冷笑了一声“随便你或者是谢谢你?”
“是关于贞德的事”赛瑞雅的眼黯了黯,生怕被打断般越说越快“我派出的探子说,她被判为巫女,将在开春以后,施以火刑”
“这些事你和我说做什么?”
一个东西伴随着查理愤怒的吼声向赛瑞雅迎面掷来,他躲也不躲,被迎面打中额头,鲜血披面流下,他也只是皱了皱秀丽的眉,确定般看了眼脚下粉碎的物品,然后掏出怀中的手帕,捂住自己的头,慢慢退去,走到门边,他按住门把,停了停,终于说道:“陛下因为您对赛瑞雅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所以赛瑞雅不希望您在后悔中度过每一天”
“我警告你不要自以为是!”因恐惧的碎片迅速滑落心底,查理勉强撑住桌子的边沿,脸色苍白地驳斥。
“陛下,”自捂住额头的手帕下不断涌出血的青年徐徐侧身,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我从来就不曾自以为是过,我清楚地知道,我的价值就只是如此?始终以您的幸福为前提,考虑一切,是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门轻轻地扣上,优美飘忽的声音依然在说:“所以,若是您想做什么的话,只要给赛瑞雅一个暗示就可以,我会尽我所能,让一切如您所愿”
而查理已无力反驳,他跌坐在宽大柔软的椅子中,撑起他的手肘,痛苦地拧起眉,这是可预见的结果,是自己把贞德推到了敌人的手中,难道他还能指望对方会温柔地对待她吗?
没错,这就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
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他心中的铁则,那句话叫做背叛者死
那么
为何他的手会攥得这样紧,关节发青,骨头几乎要迸碎了。
为何他感到眼前有如天崩地裂般不断旋转,这痛苦甚至超越了贞德离他而去的那个瞬间。气血翻涌,眼前交错着黑河邺色的画面。他想要呕吐。那曾经是他最珍爱的天使,将要在他的敌人手中化为一缕青烟吗
而这,竟然是他一手促成的结果
吸入寒气,他大声地咳嗽,弯下腰,竟真的吐了起来,却因为从早上就什么也没有吃,只能吐出一些酸水。
强烈的恶心让他感到一阵昏眩。他捧住脸,闭上眼睛,想用黑暗平缓情绪,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为何会这样?他一直都是那个残忍,任性、自私的男人!他除了自己谁也不爱!
没错!世界是幻影,只有自己才是真实的。其他的人不过是些小石子。不管是漂亮发光的钻石、路边无用不起眼的青石、因喜欢而收集珍惜的各色宝石,也不过都只是小石子罢了。人,怎么可能爱上石子呢。像堆积积木一样的,把各色石子放到合适的地方去,巩固他的城池,对于他,它们只是这样的用途而已。
是的,就只是这样的用途!所以危险的、无用的,不听话的通通丢弃毁灭!这才是正确的!他没有错!一直都没有错!
那么为什么他的心会疼痛扭曲得像要挤出身体全部的血液?
他痛苦地摇动着长发,啊贞德
他哭着跪倒在地,那感情深沉猛烈澎湃真挚
一去不返。是自己将她变不一样了。变成了不管在不在身边,都令他焦躁、莫名左右着他的存在。变成了让他可以爱、可以恨,却偏偏无法漠然以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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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是风,流逝于指尖。
纵然鲜明地感受到它正在身边走过,却没有任何方法能够捕捉。
她望着窗外被分成一道道的天空,从空隙处伸出她瘦弱的手臂,感觉阳光在手心跳跃的温暖。初冬的光薄薄淡淡,明亮而不刺眼。当太阳变换了角度,那光射向她的脸,她便露出浅浅的笑容。
她感到胸腔里漾满了名为喜欢的情感,喜欢阳光、喜欢小鸟、喜欢清风,爱着这生命中早已赐予却一直被忽略了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她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才会对拥有的一切感到珍惜吗?
近来,她已经不再沉浸在痛苦的记忆里了,相反她会时常想起家乡的云,想起当自己只是小女孩儿时,跑过芒草摇动的大片草地,身边的羊群就像天边洁白连片的云朵,白云之下是远方袅袅升腾的炊烟和灰色的小屋。
虽然她感觉此生无悔,然而每当黑暗来临,每当闭合双眼,她就会忍不住去描绘那个早已与她无缘的人生。
若真的可以再选择一次,走上平凡的道路,过着平静无波的生活,一如万千女子,有一份平实的幸福,会是个怎样的情景?
慢慢地长大,慢慢地变老,体会人世间的种种起伏,嫁一个敦厚敦儒的丈夫,有几个活泼调皮的孩子啊,那会是怎样的一种人生呢?
她已没有机会去体验,去经历了。
短短十九年不到的时间,她的人生波澜动荡。走过寂寞、哀伤、哭泣、期盼、希望、绝望、憎恨
而最终,她发现那些负面的感情渐渐地变化了,稀薄得有如冬日的云。而温柔的、美好的、充满光明与爱恋的记忆却清晰得仿若时间划下的刻痕。
恨意如潮水,激烈却不能持久。它们汹涌而来,散去后却只遗留下一些美丽的贝壳,便无影无踪。她已不想再恨,心中已没有了恨。只余下一腔柔柔怅怅的牵念偶尔,令她的双眼依然感到涩然
她仰起脸,仰得高高的,让小巧的下颌与脖子成为直角,这样眼泪就没有办法流下来,唇边轻轻地发颤,有个名字含在嘴里,却咽不下吐不出也无法将之融化。
若是若是还可以让她许个愿,她发现她还想要再见查理一面
她仰起脸,泪落腮边。
她听到脚步声缓缓地从门外的甬道传来,她听到有人打开牢门并且走到她的身后,她听到低不可闻的叹息,然后她被猛地抱进—个怀抱里
熟悉的臂膀,熟悉的气味在身后涌来,他紧紧地拥着她,像是要将她捏碎嵌入自身血肉
她没有挣扎,只是眼泪更加滚滚地落下,那个疑是梦境的声音认输了般在耳畔低喃,他说:“贞德,我来救你了”
她转身看到了那张她魂牵梦萦的脸,看到一双深邃得仿若幽远天空的眼。她被结结实实地拥抱着,这再也不是幻影,而她直觉这却是在梦中。
在这被拥住的一刻,她几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好像又回到很久之前的花园,他们身着礼服,翩然共舞的瞬间。
在这被拥住的一刻,她忘记了与他的爱恨纠缠,脑中惟一清晰涌上的是不可置信的充满酸楚的喜欢
“查理?查理?”她不敢确定,轻声叫着他的名字。
“是我”淡金色的刘海下,深海般的眼中滴下脆弱的泪来,他伸手抚摩着怀中女孩仰起的脸,沿着她削瘦的轮廓,摸上她淡淡的眉眼,她怎么瘦得如此厉害?他难过得想哭,喉咙却被像被堵住了一般,因为将她变成这样的不正是自己吗?是他将她拒之门外
“是我啊,不要怕,我来了”他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将她紧抱着,在她的耳边轻声低喃“贞德不要怕,查理来了!来救你了!”
眼泪从他的眼中直直滴落,落到她仰起的光洁的额角,落到她无邪的蓝眼中,她像是无措的精灵般,唇瓣微张着,仰望这样近却又这样远的男子,这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这是谁?这是谁?是查理?可是查理恨她,恨她到千生万世,怎么可能来这里救她呢?这是梦境吧是一席温柔地醒来之后一定会害她哭泣的梦境吧因为查理不可能出现的,这里是敌人的权力范围之内,查理是法国的国君,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幻影吗?”她快要窒息般地问着。
“不是,不是”他痛苦地低下头,用紧握的拳挡住自己的眼“不是我只是一个为爱一败涂地的男人,一个为你而来的傻瓜”
“查理!”
她抱紧了他,眼泪是心底的碎片,所以残缺越多,眼泪便越发无法停止。
“陛下”灵巧的身影自后面闪出,一身狱卒装扮的年轻男子手里拎着一个麻袋进来,紧张地提醒他“动作要快!”
是啊,查理回过神来,他不顾安危来到敌人的牢狱,只为救走他的女孩儿。苦涩令他想要微笑,是的,他从未想过他竟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若是今日英国人得知法国国王竟出现在他们的牢狱中,将会多么欣喜若狂地前来捕捉。
他没有办法思考,无法再小心地去衡量一切得失!他只想任性这一次,他只知道他必须来救走他的贞德。有那样一股狂澜在心中激荡令他辗转难安!
不能让她死,不能让她死,他后悔了,他已经好后悔、好后悔了正如赛瑞雅所言,若贞德真的死在这里,他会后悔到生命的最后一息?
深深地牵扯在他与她之间的是爱情,是什么造成的羁绊?他只是流泪,却不懂,也不想问,因为没有答案。
“为何来救我?”伏在胸前的女孩茫然地张大眼睛“不是恨我吗?不是恨我到千生万世吗?
“我也不懂,”他拧起长眉“你这个坏家伙,你这个背叛者,明明是我的,明明说过只爱我的,却骗我。可是,可是”
他猛地抱紧她,眼中一片热辣“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无法看你死去,不愿意让你消失,我是大傻瓜,即使这样骂着自己,也还是赶来救你。如何?你一定非常得意吧。想要笑的话,也可以,让我先带你离开这里!”
毫无预兆的,他吻上她的唇,辗转吸吮,将藏在舌下的葯顶进去
她的眼闪过一片慌乱,看在他眼中,只觉更加苦涩莫名,他加深这个吻,让她把葯吞下去“贞德,你只要闭一下眼睛就好了,等你再醒来,你一定会平安的”
如果让她知道,麻袋里有一个与她看来相似的女孩子,她一定不会乖乖地听话交换吧,至少这一点他是了解的。
不舍地、眷恋地望着怀中的少女,他深蓝的眼闪烁起依稀的泪。
怀中的身体终于安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快速进行了交换,将麻袋掩藏在长长的披风下面,小心地带出这座毫无生息的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