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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枝春怀愫
烧过这把回头香,今岁的拜山游佛才算完满。
离开荐福寺时,明镜带着明空圆智几位师妹一齐给朝华送行“此番多赖容檀越,我们才能安然无虞。”
若非容朝华见机快,她跟师妹们必要在县衙受一番皮肉之苦。
“不敢当。”朝华双手合什回以一礼,“师父们传经施医,活人无数,我岂能眼看师父们受辱”
明镜微微一笑,就连刘夫人是为什么走的,她也已知晓了。
她们是出家人,一向守着清规戒律,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把刘夫人的住处安排得差一些。希望刘夫人受不住经文木鱼,自行离开荐福寺。
要是实在没办法,也做好了刘夫人会长住的打算。
没想到容朝华又替她们了却隐忧。
“明日我便领医船启程了。”明镜说完又向朝华施一礼。
寺中有些年纪和阅历的师父们的都跟船出行,除了明空,留在寺中的要么是小沙弥尼,要么就是刚受完全戒的年轻女尼们。
等明镜离开,就关上寺门,只念经种地。
朝华将预备好的名帖交到明镜师父手中“若是途中遇到什么事,明镜师父只管将名帖递上。”
“阿弥陀佛。”明镜明空几人口诵佛号,将朝华送上马车。
青绸马车刚走了半程,就被堵得动弹不得。
跟车的长随小跑向前探问,很快又跑回来禀报“前头有贵人的仪仗要上山。”
车驾还没到,清路的奴仆正手执金银桶,一路散香。
朝华隔窗问道“贵人仪仗到哪儿了”要是仪仗上了车,不等走完全程,她们的马车是不能动的。
长随回道“还未上山,前方已经不许车马通行。”
朝华在山上多耽误了五日,娘都已经来信催过一次,她只想了片刻就对甘棠道“路也不远了,我们走下山去。”
容家的船就在渡口等着,只要下山上船,什么贵人也阻不了她回家的路。
甘棠又伸头张了张,确实连铃乐声还没听见,这么干等,怕要等到下午。
她取出帷帽给朝华戴上,朝华一掀车帘,跳下车去。
留下两个仆看车,一行人穿小路下山。
朝华归心似箭,轻身上路踏在绿叶黄花间,快到山脚时,才看见一点贵人车驾的影子。
最前面六对大马,马前悬铃,马头插着翟羽,十几个引路婢女个个头戴珠饰,身披红罗,怀抱青罗伞。
路上所有人都停住了脚步不动。
芸苓几人也未见过,被这排场吸引,脚步渐顿。
朝华匆匆一瞥,催促芸苓青檀“快些,再不下山,就要被仪仗困住了。”
芸苓看见远处小道上的百姓已经接连跪着迎仪仗,咋咋舌头,互相拉着袖子“快走快走”
不走快些,就要在路边跪地行礼啦
一
行人脚下飞快,几乎是小跑着赶到渡头,船夫撑动船浆推船入水时,她们方才跑过的那条路已经软红轻绿的跪了一片。
俱是来游春的,人人都穿着最好的新衣,这么一跪可不又沾泥又沾草。
青檀紫芝望着岸边跪倒一片的人直拍胸口“幸好咱们跑得快”
她们远看,才刚瞧见车轿轿顶,这不得跪小半个时辰连她们从小都没这般跪过,姑娘怎么受得住。
几个丫头站在船前瞧热闹,甘棠已经张罗起来“你们都别在外头吹风,刚发过汗,叫湖上的风一吹,仔细明儿嗓子疼”
走了半程山路,除开沉璧,人人都出了一身汗。
芸苓热得两腮晕红,不住拿帕子扇风,恨不得湖上的风能再大些,吐着舌头还道“这仪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青檀也说“我还以为端午赛龙,钱塘看潮已经好大排场了,今儿才知道真贵人是什么样儿。”
几个丫头你一言我一语,都在猜测到底是什么贵人。
只有朝华坐在舱中,望着水波出神。
甘棠端上茶盏,虽是茶盏,里面盛的却是清水“姑娘,咱们赶得急东西都在马车上,这杯子是干净的,先喝口水润润嗓子罢。”
朝华笑望她一眼“你别忙了,就这二九水路,很快就到家了。”
虽露了笑意,眉间忧色未去。
甘棠知道姑娘为什么烦恼,她轻声劝道“姑娘夫人的病”吞吐片刻还是直言,“往年夫人犯过一回病,就能安生好几年的,姑娘也别太忧虑。”
净尘师太现在走了,也许过几个月她就回来了呢
五年,二年,两年。
朝华越算越心慌,娘的癫狂症发作间隔越来越短,如果这次更短,撑不到一年就发病,她要到哪里去找净尘师太
“再说姑娘也学了四年针。”
甘棠到这时才明白姑娘为何执意学针,偷偷摸摸藏着那些人偶,又日日都下苦功,是早防着会有用上的一天。
“不够”朝华轻吐口气,“远远不够”她没在人身上试过。
“纪叔回来了没有”朝华拿定了主意,抬头问道。
甘棠算了算日子“蚕月已经过了,茶季也快了,算着日子到月末就该回来了。”还有一句,甘棠没说,五月是夫人的生日,纪管事怎么着也要回来给夫人庆生的。
朝华一刻也不想等,她倏地想到什么,对甘棠道“回去备礼,我送帖子给余姐姐。”
甘棠以为姑娘是想请动知府的人去查净尘师太的行踪,她立时点头,很熟练的报起礼单来“余姑娘是喜欢书画的,要不,送二色画绢”
“不错,再备一份礼给余夫人。”上回去余夫人不在,因朝华头回去就没能拜见,余夫人还特意备下点心吃食给她。
她的主意,真要实行,要余世娟先肯替她张口,再要余夫人点头,而后就是余知府了。
小舫划了一程,已经
能瞧见容家的渡头,守渡头的婆子一见船回来了,赶紧去报信。
小舫还未靠岸,芸苓就叫起来“姑娘夫人和小少爷在渡口等咱们呢”
朝华忙出船舱,随手披上甘棠递来的披风,远远就看见真娘站在渡口,一见她的影子,真娘就踮起脚尖,冲她不住挥起手来。
保哥儿有样学样。
朝华眉头一松,望着岸上的母亲露出笑容来。
刚踏上岸,真娘就一把搂住了朝华的胳膊“你可真是,说只去两日的,怎么七八天还不回来,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真娘拿着信翻来翻去的看,对唐妈妈和冰心几人说“阿容不会是念经念傻了罢年轻轻的姑娘家,常看这些别移了性情。”
真娘在闺中时便不爱看佛道之类的书,连写因果的杂文故事也不爱看。
“这种东西有什么看头前世不报后世才报,那前世受的苦又算什么呢”她皱着鼻子直摇头,“这些也就是骗骗良善人的,
你这辈子受了苦不要紧,下辈子就有福报啦”
“善人依旧受苦,恶人还是作恶,有什么用”
唐妈妈急得恨不能去捂真娘的嘴“我的姑娘你少说这些得罪菩萨的话。”
真娘又有道理“菩萨要是听我这几句就怪罪于我那也不是菩萨了。”
唐妈妈又气又笑,最后只得说“阿容姑娘不是去念经听经的,她是去荐福寺里施医舍药的。”
真娘恍恍惚惚,好像想起来有这事,又问“她亲自舍药么”
唐妈妈目露哀伤,望着真娘点头,语气微微哽咽“是,阿容姑娘亲自舍药。”
真娘这才等在了渡头,挽着朝华的臂膀“下回你要是再去,我也要去”
朝华侧脸看向真娘,眼圆鼻翘,认真起来也还带点稚气。
她握住真娘的手“好,下回带你去。”
保哥儿一直跟在真娘裙边,他钻在娘和姐姐的裙子中间,小儿学舌“我也去。”
朝华冲他点头“好,保哥儿也去。”不到四岁,还可以进女寺,过了七岁便不成了。
真娘拎起裙上系着的荷包袋,从荷包袋里掏出个小纸包,纸包里是一文钱两只的棕子糖。她往朝华嘴里塞一个,又给保哥儿含一个,最后才自己吃了。
“金家的粽糖纪管事收茶回来了”
真娘摇头“没有,他路过苏州特意了送来的。”别家的粽糖都不成,只有金家的她才爱吃。
朝华又问保哥儿的学业“这几日都跟先生学了些什么”
保哥儿数着手指头“天地,娘的真字。”
统共学了二个字,除了天地,就是“真”。保哥儿一句一句学“先生说,天地之间最难得的就是真。”
真娘凑过去跟阿容咬耳朵“你说怪不怪,我吓了一跳呢。”怎么别的不教,偏偏教了个真字
朝华浅笑又问“还有什么好玩的事”
保哥儿想了会儿“我还认识了个姐姐。”
真娘全然不在意,对朝华道“你知不知道,隔壁还住着着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儿呢,下回再有宴,不如把她也请来玩”
朝华望向唐妈妈和冰心,唐妈妈面露难色。
五姑娘要去给老爷请安,遇上了保哥儿那是难免的事,老爷再如何也是五姑娘的父亲,姐姐见弟弟无可厚非。
朝华问保哥儿“你喜欢那位姐姐么”
保哥儿点头“她给我糖糕吃。”
冰心玉壶战战兢兢,连甘棠芸苓都皱起眉头,一众丫头都小心觑着姑娘的脸色。
谁知姑娘只是笑了笑,唐妈妈赶紧上前牵走了保哥儿。
朝华这才对真娘道“我不会请她来。”
真娘讶然,阿容绝少这么清楚的明表喜恶,她这人就连吃东西也分不出最爱最厌。酸甜苦辣咸,她样样都能吃。
没想到会这么直白的表示不喜。
朝华等着真娘询问,是为什么不请她来,在心里打好了回答的草稿。
谁知真娘一个字也没问,她重声道“那我也不喜欢她我们不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