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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出血 父亲会不会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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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血

    容寅来到濯缨水阁。

    他绝少在夜晚来此, 刚一进院门就顿住了步子。

    怎么这个院子在夜色中看,竟然这么冷清

    濯缨阁中没种花树,连爬藤的矮枝花木也都没有, 沿墙临水一圈罗汉柏,五针松, 夹杂着香樟木。

    不花不絮。

    连廊下的灯笼都是素色的,往常永秀总说姐姐喜欢的颜色太沉太素, 容寅还道是朝朝性子沉静的缘故。

    今日一看,哪里止是沉静。

    容寅看着满目的绿,又想起永秀的屋子, 什么锦绣什么灿烂, 永秀就喜欢什么,那才是十几岁的女孩儿该有的样子。

    朝华才刚十六岁,平日连大笑都极少,谈起亲事时也无一丝向往之心,更别说害羞了。

    容寅还记得真娘十六岁时含情羞涩的模样, 他忽地惊觉,朝朝其实无意嫁人。

    或者说, 在她心里觉得嫁给谁都没分别。

    因为因为不论嫁给谁,哪怕是青梅竹马,将来也总是兰因絮果。

    容寅扶住连廊的柱子,常福跟在他身后,上前扶住他“老爷怎么了要不要叫三姑娘出来”

    朝华正和保哥儿坐在临窗的罗汉榻上。

    榻上小桌摆了只竹箩,竹箩里叠着丝线棉花,朝华手里捏着块黄布,正在替保哥儿缝布老虎。

    她一面走针一面说“春眠不觉晓。”

    保哥儿趴在小桌上看她缝“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处处, 闻啼鸟。”

    小鹦鹉学舌,连朝华下针穿过黄布时的停顿都学得一模一样。

    屋中灯火通明,绿纱窗上投出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朝华笑一声,继续教他“夜来风雨声。”

    “夜来风雨声。”

    罗姨娘从三天竺急赶回来,父亲被她几句巧言说动要过云墙,她都已经知道了。

    罗姨娘不是个站着挨打不还手的人,何况是过继这样的大事,她会打算什么,朝华心头雪亮。

    她一只手紧紧攥着黄布,另一只手捻着针。

    不知父亲会不会走进来

    容寅听见隔窗传来的念诗声,站住了不动,里面诗已经教完了。

    “保哥儿真乖,能记得几句”

    保哥儿记得两句,闻啼鸟和知多少。

    屋中传出阵阵笑声,笑声里夹杂着幼儿的声音“姐姐姐姐”

    而后是朝华含着笑意的声音“保哥儿能记得两句,保哥儿真聪明,我们再来念一遍好不好”

    “好”

    容寅从未听过女儿的语调像此刻这么欢愉、安闲。

    保哥儿保哥儿。

    常福见老爷站定了不往里头去,小声提醒“老爷要不要叫人通传”

    容寅定定神,摆了摆手“不用,咱们走罢。”

    “那罗姨娘说的那些”

    “这个孩子就养在东院,就养在朝朝屋里,哪儿也不去”容寅坚声说完,转身出了濯缨阁的院门。

    屋中的保哥儿还一句一句在学春晓,朝华却搁下手中针线,双目微阖。

    父亲没有走进来。

    保哥儿看着姐姐闭眼,手指头戳戳黄布老虎上的“王”字,朝华睁开眼才看见,刚才那几针全都扎歪了。

    常福步子微顿,紧跟在容寅后,一路走一路听老爷吩咐。

    “以后除了份例之外,这边账上再给朝朝多拨五百两银子零花。”

    常福应声。

    容寅跟着又道“我名下有两间金铺。”

    常福恭声道“是,一家在清泰街,一家在玉泉街。”

    容家虽还没分家,但容家大爷二爷为官都有别的进项,只三房没有,老夫人作主拨些私产给小儿子。

    这两金铺是容寅预备着要给两个女儿当嫁妆的。一家专做大件,喜冠喜簪或是命妇们的首饰,另一家走的是花样精巧,薄利多销的路子。

    “这两间铺子的位置都不差,每年的出息相差无几,所有账册都是齐全的。”

    容寅听到这句,点一点头“选一家把东西送到眠云阁,就说这是给永秀的嫁妆铺子,先让罗姨娘代管。”

    “是。”常福应声。

    容寅又道“账上拿两万两银子出来。”

    “两万两”只说金店,常福是有准备的,听到老爷一口气要两万两,常福心头惊跳,“老爷,账房没那么多现银子。”

    “怎会没有现银预备着给三姑娘办嫁妆的钱,不是自前岁起就叫你留出来了”容寅眉头皱起。

    田庄铺子这些早早就备好了,成套的家具之类更是留了十几年,真娘说定了要留给女儿,古董字画古琴摆件也都在库中。

    这两万两银子是看着置办细软的。

    常福一听,笑道“原是这笔银子,那钱我早早预留出来了,明儿应能现取一万,还有一万得再等几日。”

    容寅点点头“明日送到和心园去,夫人要给姑娘办嫁妆。”

    常福额上冷汗直冒,应了声是。待过了云墙,墙边守灯的婆子冲着常福比了个手势。

    “老爷,还要不要去瞧瞧五姑娘”

    容寅步子顿住,只犹豫了片刻就摇头“明儿再看罢。”

    常福冲那婆子摇了摇头,婆子等人走了往小径一钻,给罗姨娘报信去。

    罗姨娘目送容寅过了月洞门后,就去了女儿的芙蓉榭。

    永秀刚回到自己的屋子,就被百灵画眉几个盯着换了衣裳,卸了簪环,还把她往被子里头一滚。

    “这还早呐,晚饭都还没吃呢”怎么就让她躺在床上

    画眉一面掖被子一面低声“姨娘是寻了由头回来的,姑娘不躺着,等会老爷来了不就露馅了”

    永秀也知过继是天大的事,三房还有哪桩事能比这个更大。

    她悄声问画眉“真是姐姐说动了爹”虽人人都是这意思,可姐姐真能在这种大事上说动爹说动祖母

    那姐姐也太厉害了。

    画眉刚要说话,百灵绞了热巾帕来“姑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金芍打起帘栊,罗姨娘进屋看见女儿裹在被子里颇为满意。

    永秀一看见母亲,探出脑袋来“我饿了。”

    罗姨娘一把将女儿按回被子里去,又吩咐百灵“去厨房要个鸡粥燕窝,再添两个爽口的小菜。”

    “我不想吃粥,也不想吃酱瓜。”礼佛几天,别的都好,只是天天要吃素。灵感寺的素斋菜做得再好,也连吃了好几天,这会儿就想吃有味道的。

    “不成,明天再说,今天你得给我喝粥。”罗姨娘按住永秀的手,“你呀你要是有你姐姐的一半”

    容朝华真是心机深沉,怎么家里一个个都能叫她哄了去。

    想到容寅额头上的伤,还是得想办法在老太太那儿做功夫。

    永秀再天真,这儿也明白了,白粥是喝给爹看的。就在她噘嘴不高兴的时候,金芍小步进来,低着声道“姨娘,老爷回见山楼了。”

    罗姨娘一滞“没往这儿来”

    金芍小心翼翼摇头“没有。”

    永秀“扑哧”乐了“那我不吃粥了,我要吃吃那个三头一掌,还有小烤饼和发糕。”全是沈聿的家乡菜,她想尝尝究竟是个什么味儿。

    罗姨娘算盘珠子打得那么响,算计了半日连个响动都没听见,胸口那团火气又烧起来。

    她听见女儿要吃这些,皱眉“这些个粗菜也是你该吃的”

    扭身吩咐百灵“去跟厨房要盅火腿炖鸽汤,虾子玉兰片,这会儿该有黄花鱼了,让厨房上做了送来。”

    永秀嘴又噘了起来,可她知道母亲这会儿心烦得很“那姨娘跟我一起吃”

    “我哪吃得下”罗姨娘一肚子的火,看女儿乖乖缩在被中,暗骂容寅不知道疼小女儿,摸摸她的头发,到底还是宠她,“你想尝就让厨房把几样菜都做了送上来。”

    永秀这才高兴了,可她也只高兴了没一会儿,目光就落到小桌上搁着的经盒上。

    罗姨娘看女儿发怔,先还当她也在为了过继的事发愁,但一想又觉得女儿根本就没生这根筋,了然道“是不是香会没瞧够热闹不高兴没事儿,过几天就办春宴了,到时候好好热闹热闹。”

    永秀抬头急问“楚家人那天来不来”

    罗姨娘笑着点头“当然要来。”

    永秀眼中突然就有了光彩,要是楚六和姐姐的婚事能成,那她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喜欢沈家公子了

    罗姨娘只当女儿终于开窍,春宴那天要是顺利,事情就成了一大半。

    只要事成了,大事就成了。

    她立起身来吩咐丫头们“仔细些侍候姑娘。”

    离开芙蓉榭,苏妈妈还当罗姨娘要去见山楼,看她脚下不停回自己院子,问道“姨娘,老爷怎么又改了主意”

    方才还说三姑娘太辛苦,过继来的孩子让姨娘帮着一起养。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老爷又变了

    罗姨娘目色沉郁,可恨东院里一个人也没有,连容朝华用什么理由反驳的都不知道。她那么一番话,容朝华还能从什么地方反驳她

    罗姨娘很快便知道了,刚回眠云阁,常管事就差人送东西来。

    “常管家说这是老爷方才吩咐让送给姨娘的,请姨娘选一包,常管家还让说,老爷方才没进屋门。”

    连屋都没进他就改了主意

    罗姨娘使了个眼色,金芍拿出荷包赏给那个婆子。

    等婆子走了,罗姨娘打开布包,里头还有两个小布包,两间金铺的地契房契和账本全包在里头。

    罗姨娘一看就知道分别,虽然都是金铺,但拿下那间喜铺往后就是跟达官贵人打交道,她想也没想就选了这一间。

    另一包原封不动还让那个婆子送回去。

    苏妈妈看罗姨娘脸色好转,不断翻看地契房契,凑趣到“老爷还是体恤姨娘的,这不就是明摆着在贴补姨娘么。”

    离五姑娘出嫁总还有几年,这几年金铺的利润不就全贴了罗姨娘的私房。

    罗姨娘对着灯火看地契的时候,嘴角还微微翘着,听到苏妈妈这么说,她的脸跟门帘子似的挂下来。

    连番受挫,再难维持平日的谨慎体面,她冷哼一声“贴补我我这里有的,那边只多不少。说到底我不过就是个挂钥匙看库房的大丫头罢了。”

    好东西光摆着看有什么用吃到肚里才是真

    苏妈妈被这句抢白呛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又说“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法子想。”

    罗姨娘弯眉一吊“什么法子”

    “三姑娘到底没带过孩子,这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的寻常得很,有个几回,老爷保不准儿就让姨娘来带了。”

    罗姨娘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她瞥了苏妈妈一眼,冲着金芍抬抬下巴。

    金芍开了柜子取出个锦盒送到罗姨娘桌前。

    罗姨娘从随身的荷包里摸出钥匙,打开锦盒的锁。

    这盒子有两层,上面一层是永秀的嫁妆单子,她攒了十来年,越攒越厚。

    下面这层是她的私房,这些年又要防着老宅查帐,又要防着容寅心血来潮问家计,她呕心沥血东攒西凑,终于攒下这三千两。

    罗姨娘徐徐吐出口气,满意地看了一眼锦盒,把地契房契收在盒中。

    账本单独拿出来对账,以前是常福管的,不论如何一笔勾销,这个月开始的她得仔细对明白。

    收好了房契,她又喝了口莲心茶润润舌头,这回茶汤里搁了点冰糖,压了压苦味。

    而后才对苏妈妈道“这事之前一丝风都没有,都不知道她预谋了多久,这种地方她能疏漏”

    眼前这几年是不能动的。

    罗姨娘目光望着窗外廊下灯火,幽幽道“我记得常家的两个小孙子,大的今年六岁,小的也四岁了罢”

    苏妈妈怔愣,这是什么意思,回到“好像是。”

    罗姨娘点点头,孩子要是能抱过来养最好,要是抱不过来只认殷氏

    她抽手合上茶盖,“啪”一声脆响在屋内回荡。

    教不好,难道还教不坏

    这念头一起,口疮抽疼,她“咝”的一声“金芍,赶紧去摘些菊花脑捣碎了给我。”左边一个疮咬破了,右边还有一个。

    还有几天就春宴了,她可不能生着疮摆宴。

    就在这时,一个一身灰衣管事的妈妈提着盏小灯,静悄悄来到眠云阁。

    罗姨娘一见她就屏退左右,问“怎么常管事还有什么要说的”

    那个管事妈妈凑到罗姨娘耳边“老爷方才吩咐,明儿就要把给三姑娘的两万两嫁妆钱送到夫人那儿,夫人好给三姑娘办嫁妆。”

    “常管事让姨娘赶紧想法子,外头的钱要等蚕季过了才能拆补出来,如今还有这个数的窟窿。”

    管事婆子伸出三根手指。

    “明天”罗姨娘胸膛不住起伏。

    “明儿一早。”管事妈妈压低了声“常管事说怎么着也得先送一万去,请姨娘无论如何想想法子。”

    苏妈妈站在门外只听见里头茶盏落地的声音。

    没一会儿就见那个管事妈妈捧着罗姨娘的宝贝锦盒,飞快出了眠云阁的院门。

    等金芍捧着捣得绿莹莹的菊花叶汁子进屋的时,就见罗姨娘用帕子捂住嘴,往帕子上吐了一口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