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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孩子。”
清清柔柔的语音,惊人熟悉。他不由惊叫:
“娘亲!娘亲!”
踉跄跄,跌撞撞,就象是很多年前,丝毫没有武功、没有自保能力、怯懦而单纯的那个孩子,怀中捧着一个賖掉家中最后一件裘袍所得的药包,在风雪里急急奔跑。
奔入破庙,光线渐渐透出来,他看到自己的娘亲缩在稻草铺上,喘得缩成一团。
“娘亲,我买到药了,你就要好了,你很快就好了。”
他的娘在草铺上睁开眼来,眷恋的、疼惜的、不舍的,明知分别在眼前,少看一眼都舍不得。
“雁志过来,让娘好生看看。”
手上一团淤青“跌到了?”
雁志想了想:“才路上有个楼里丢了件东西下来,不过还好孩儿躲开了。”
娘亲眼中是一种他当时完全无法了解地惧怕。与此同时却有种莫名喜气地浮动:“这样也好。我地孩儿以后平平安安。无惊无险。”
他不知道娘亲从这一简单意外中看出一直有人想害他、然而他父亲一直在暗中保护他地这个事实。直到有一次。他一直认为那是天人下凡救助受苦受难地他地文大姐姐。或无意、或有意告诉他:
“有些人天生不喜欢把关心放在表面。反而乐衷于把那个变成伤害。他一辈子都干这种事情。但也不能说你完全被抛弃。要不然地话。你在破庙里地那些年绝对捱不过去。你知道他有多少仇家。会动你地主意?”
他问:“就是和姐姐那回做地事是一样地吗?”
文锦云含笑:“是啊。姐姐利用过你。看来雁志也一直没忘啊。”
沈慧薇慢慢走近了清晓亭。他有点恍惚。记不真切。是否在某段时间。冰衍院里除了两名小徒弟以外。是不允许有外人到访地。那么。假如文锦云从来没能进入冰衍院地话。刚才那番话岂非不是她告诉他地?却又是谁同他讲。讲地如此明白。是他第一次明确听到有人对他那父亲还有二三首肯。
他记不得这回事了,因为沈慧薇走了过来。
“要是有能力的话,你就离开这里,”她轻声“我是说,离开清云。”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彻头至尾,从骨子里,都没有承认过他是她地徒弟?她好脾气,太宽容,可这不意味着,她能真心收一个令她半世凄苦之人的遗孤作徒儿。
“师父,我从不知父亲是谁,我认得我地师父,但是不是你认为,我出了清云,就模糊师承这样才更恰当呢?”
“既然如此,师父,我另外拜了阴阳老人为师,你也不会介意的吧?正如幽冥道中相遇,师父你老人家,甚至不曾正眼看过我吧?”
沈慧薇抬起眼睛,经过那么多苦难,她的眼睛清澈如许,没有风雷,没有沧桑,甚至就算是忧愁,也不轻易让他看出来。
“我教你,却从未藏私。”
是啊,她教他,从未藏私。要不然,怎能令他一个随时快要断气的病人,不但坚持下来,更日复一日,可以尝试着自己压制那股不时搅乱他体内心脉的不祥血气?
这种怪病,早早害死了娘亲,祸遗追随左右地亲人,但他记得娘亲即使在被病痛折磨得最深的时候,也不曾有只字片语地怨责。
“我地病,就是你爹爹所受的苦。”她气喘吁吁道“你爹心里很苦,他不是不爱你,他只是怕见到你!象这样血里带来的病,治不好,生无望,他传染给我,绝非有心,更料想不到传给你,因此他才躲开咱娘儿俩,因此他才故意表现得绝情。可我知道他绝不是这样人,雁志,我的孩子,你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怪你的父亲啊!”“你父亲就是昔日权倾天下的许丞相啊,你是他地儿子,唯一的儿子!”红影晃动,如火,蜜爱美丽妖娆地脸,带着恣意发作的骄狂“这世上只有你一个,许瑞龙地儿子,你握着的什么你知道吗?来吧,跟我过来,奉上你地血,作为影子纱的主人这是第一步,从这一步迈开去,我的小主人啊,你终将权倾天下!”
天下么?他,一个冷落院中悄悄成长起来的少年,心里何曾装过“天下”两字?
对他而言,他的天下,只是芷蕾那一对明亮若天上星星的眼。很亮、很美,只是他和她的距离,仍然象天上地下那么遥远。
只要得到天下,不也就和他不再遥远?
蜜爱轻笑:“你看,她是多么需要力量、需要拥护的时刻,假若你能给予她的帮助,远远多过杨初云,她最终绝对不可能择杨而弃你。我的小主人,到我这里来,我指引给你的路是最正确的,破荤戒尝血腥,掌握并控制影子纱,改拜阴阳老人为师,你不是每一件事实上都已做了吗?为什么明明做了还要遮遮掩掩,尽力地隐藏自己的真心?我的小主人,要做一个权倾天下的人,你就大大方方站出来,做你想做的事、走你想走的路
“但这些路真的就是你想走的吗?”沈慧薇目光隐隐含着谴责“我教了你四年,一出清云就变坏,果真还是我教的不好罢?”
变坏?变坏?权倾天下就是变坏?做阴阳老人的徒弟就是变坏?化身血魔影子纱就是变坏?!
他大汗淋漓,心如陷网苦苦挣扎。
“但我明明天生拥有那个血脉,注定我走那一步。权倾天下,接近芷蕾,人往上走水往低流,我这样做也是错的吗?”
错你父亲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他毁家弃妻害人害己,**权柄除一身骂名以外,终至残骨堕入幽冥谷,生生世世无解脱。
不对,我父亲没有这样坏、没有这样坏!
未知何时起这些声音相互缠绕、相互冲击、相互矛盾一起冲进他的耳朵,又象无数只手,凶狠狠挤过来抢着撕裂着他那颗可怜的孤弱的心。那颗心已经在摇摆不定,随时有可能碎裂,便是他意志全盘崩溃之时,种种坚持和清苦自守都不再需要。
他慌乱不堪。
“芷蕾!芷蕾!芷蕾!”
只有这个名字最安全,最温暖,她那清冷冷地笑颜,于他如同春风,拂开严冰,亦拂掉烟尘。
他和她并肩,缓缓走在青光烂漫百花盛开的花园里,一条石子小径,干净得不带半点儿人间烟火气。
他身边的姑娘是如此脱俗清远“权倾天下”那四个字,似乎从来不曾在她眼里出现过。
“我要的不是名、不是利,更不是所谓炙手可热的权势。我只要拿回那份原来就属于我的东西。”她轻言缓语“雁志,你可是将我看得俗套了?”
他讷讷道:“可难道你不需要力量吗?”
她微笑:“那种东西一定会有地,既然我处在这个地方的话。然而雁志,我不是要求一个人脱离自己地本心来帮助我什么。”
“我不相信。你、你这样的人,只要你说句话,肯为你改变本心的不在少数。”
芷蕾停下脚步,转头静静地看他:“但我不会喜欢。”
他犹豫:“即使不改变、跟不上你的脚步,这也无碍于你的选择吗?”
芷蕾微笑,道:“就算他没有武功,建不成功业,平平常常,庸庸碌碌,这些都不重要,甚至就算他出身微贱、家世缠绕、宿恶遍布,无论他是怎么样,只要我喜欢,他就是最好地。我明白,为了追逐我的脚步他可能也会为我改变一些什么,但是最起码,不是通过扭曲本心去办到地。只有这样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
“这么说我的选择是错的?”
“人生的路只有一条,雁志,我想告诉你的是,不要期望别人替你来选择什么,幽冥道慧姨她见你而不理会,她是希望你自己选定这条路,而不是她代你选。没有人能代替你选这条路,我也一样。”
他思索,芷蕾地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哦是了,他曾在大孤峰山顶上,听芷蕾提起过,当时仅时淡淡的一言带过,似乎是为那天师父对他地淡态度在做解释又似乎是无意间提起,但远没有此时的振聋发聩。
“芷蕾”可是,人生地路要自己选,他该怎么选?如果注定是一条艰苦而寂寞的路,他也一定要走下去吗?
“你这样地犹豫和彷徨,不是我能替你解决的,因为我,同样也是和你一般处于各种各样抉择的苦恼中啊。”
芷蕾苦笑着,缓缓说出了心头之言。她身后的青光、盛放的百花,都似在那一瞬间黯淡衰败。
“我才是真正需要指点,寻求帮我选择的那个人罢?”
好象洞悉了他所有的烦恼,殊不知,这种烦恼也是她的心声。
“难道我这样不累么?成日经营那一张网,成日隐藏最深刻的心情,就算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太辛苦了吧?这样的苦,这样的危险,是谁让我来受的?还是我自己要受呢?”
为了自己,为了清云,为了本来就应当属于她的那一份荣耀,十几岁的女孩儿,是不是付出得太多了?
身边关心她的人,是不是个个都赞成呢?
尤其是她?
可芷蕾不明白,为何自己要那么重视“她”的想法?
她于己,难道不该象是个陌路人,不该是个偶然相逢、尚值利用的一个有用的人么?
为什么老是觉得有种特别的意义呢?
她之于她,倒底有什么是不一样的呢?
“滴血验璧”
“滴血验璧”
“滴血验璧”
平和、低沉、有节律的声音徐徐响起,如同大浪,充斥整个山谷和平台。
她站在那个高高的平台上,宽袍大袖,天风徐来,飘飘如仙。
目光,落在神圣供奉的那一方玉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