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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密密漏过洞外那块大石头,一分分亮起来。许雁志双手抱膝坐在这道光里,微有不习惯地眯上眼睛。和光线同时入侵的还有嗖嗖冷风,并未随着白天的光降而减弱,反而似乎冷意更加锐利,他的背部几乎没有知觉了。从他这个方位望过去,但见芷蕾向内沉沉睡着,一大把流溢清转的长如缎如水洒将开来,竟有种天光摇曳之感。
夜里听到的那种种怪声,始终断断续续的持续,时不时的怪笑,还有灵性,人一讲话就会停,等精神松弛了它又跑出来吓人,芷蕾刚开始还害怕,逐渐地习惯了,也相信是洞后中空自然产生的声响。两人折腾了大半夜,一宿不曾好睡,白天还仔细地寻找,这洞后倒底有什么,结果一无所见。第二晚芷蕾原想塞住耳朵睡觉得了,结果现这个漏空的山洞奇冷无比,床上只一褥薄薄的被子,压根儿不管作用,而且她睡了雁志怎么办?
雁志叫她睡,芷蕾不肯,天将明时终于熬不住沉沉意,只说打个盹,却就这么酣畅无比地睡去了。雁志怕她着了冷,这山上处处不便,有个伤风咳嗽可就难处理了,他便守在洞口,以身体挡去了大半冷风。
芷蕾睡得很是安静,雁志听着她微微细细的呼吸,心里淡淡欢喜。
坐得久了,四肢百骸俱是冰冷,背部更是象被钝刀子割过似的一阵阵的疼,他睁着眼睛,眼皮儿禁不住打架,一点点阖下去,打着冷战睡着了。
睡梦里只是冷,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代那个冰天雪地的冬天。无论自己又拍又叫扑在身上嚎啕大哭,娘亲都不理他了,管家伯伯给娘亲蒙上一层草席,拿着一块门板,拖到蔡家大族门前。企望能够葬入家族墓地或得几两安家银子,结果是换来一阵羞辱打骂。他躲在人群里,看着老管家拖着门板,在雪地上辗下长长的痕迹,娘亲只露出一头浓密乌,一动不动。再也不会悲痛于这个世界上的人情冰冷。
白衣女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一带凄惨的景象里,她脸色丰润,衣着华贵,一切都是那么不协调。然而她眼里有着悲悯之色,她拿出一大锭银子来,却无有施舍怜下的高傲。
那年飞飞转转的雪花,似乎只记录了那一点晶莹洁白。
主仆三个乞讨上京,管家天天出外,天天哭丧着脸回来。在他面前却是强颜欢笑。他知道伯伯天天去找他那有财有势的父亲,可是,没有一天找得到他。更加说不上话。他不想让伯伯和乳娘看出他地失望,便整天装作并不晓事,其实心里明镜似的。他的病一天天重起来,神仙姐姐给的那点银子在短短的时日以内化作价值不菲的药材,他一碗碗药灌下去,只换来作时愈加严重地痛楚,五脏六腑都在打架,在沸腾,他痛得受不了了。在心里尖叫: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然而面对挣扎求生的伯伯和乳娘,自暴自弃的话又怎么说得出口。
神仙姐姐天人临袂,带给他一线生机,却又把人生最难堪的处境带给他。她带走他,对他好,不过是为了,利用他来对付自己的父亲。
可是神仙姐姐你错了,父亲连妻子也不要。连儿子在外乞讨也不管,他怎么可能为了这个儿子而答应什么。然而他恍惚看到一张脸,那张脸上面满是伤疤,然而他的眼睛却洋溢着痛惜、怜悯和慈爱。转瞬而去的那张脸,待他努力清醒过来,只有神仙姐姐温柔悲悯的脸。
没有人告诉他。他地父亲。是死是活。
经脉里翻滚着痛楚。刻进肺腑。似乎生生死死都将阴魂不散地跟随着。他不停地抖。全身蜷作一团。辗转间唇齿依稀是呻吟。
忽然春风似地力量在丹田悄悄生出。极细极细地一缕。沿着他地经脉缓缓渗入。跟着又有一缕散开来。沁入另外一脉经脉。如此散开来。但觉经脉中无处不打结无处不打架地紧迫感略为缓解。连胸口压着地千钧巨石也略略有松动迹象。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想必是师父出手为他解决燃眉之急。冰衍院一日一日平平淡淡地时光如水滑过无踪无迹。却在他心里绕下了密密匝匝地痕迹。师父那双偶尔闪过关切地眼波和稳定柔和地双手。是在在他枯燥地一千多个日子活下去地勇气。
全靠着师父给予地真气和勇气。他度过一次次难关。而那难挨难磨地剧痛折磨。似乎也渐渐平息下去了
施芷蕾一翻身。醒了。
静静地坐起来,静静地望着坐在洞口天光处为他遮挡寒气的少年。天光洒照在他的头顶、面部以及身体之上,他的面容完全隐没于耀眼白光之中,犹如上好的冰玉散丝丝寒气。整个人微微打着颤,想必是冻得抖。芷蕾轻叹,正想开口叫他,忽见他隐约的容颜微微皱起眉头,现出痛楚之色,身子向前一倾,玉山颓倒。
不过他的姿势没有变换,芷蕾捂住了嘴,听着他嗓子眼里出的低低急促的呻吟,又见他头上似乎冒出蒸腾热气,才明白他也许是在自我行功,不知是走岔了气息还是怎样,显而易见地是这时正到关键处,切切不可打扰。
芷蕾很想助他一臂之力,可是想来他所练是沈慧薇一脉,自己完全不了解,而且她的修为水平尚浅,只怕救不得人,反而只有把自己也一起拖下去。她默不作声地瞧着,紧张而又畏惧,未察觉山洞一侧,突然冒出了一条黑影,浑身的长毛簌簌直抖。
崔艺雪观看良久,抬步向前。芷蕾募地惊觉,不禁抬手捂嘴:这山洞他们昨天检查了很久很久,也就是洞口一条出路,被大石遮挡着,这怪人从何处而来?
崔艺雪低头瞧着少年,她的水平比芷蕾高出不知多少,当然一眼就看出不是行动受伤,而是病痛作。少年大概习惯了这种作,虽陷于半昏迷之中,也会自行运气延缓那种病痛,但是看他的样子,只怕是有些艰难,如果任由他自行化解的话。怕是真要走火入魔了。
她蹲下去,现在轻易不能移动这少年的身子,仅是一手按在他的肩头,由那处透入劲道,察觉到,他和自己所练的法门是一个路子。
崔艺雪无声地叹了口气,出道之时,她是个什么也不懂地狼孩,全靠着在山中争活十几年养成地速度和力量伤人。后来跟着慧姐,并没有学武功招式,她地攻击虽然不得法。但是快过一切地速度就是基本。慧姐只教了她心法,以助她变得更强。
若从传心法这点讲起来,她还是慧姐的学生,和这个少年是一样的。长毛掩映的面容微现一丝笑容,很为这个想法所快乐,然后手底便放心地加大了力道。片刻之后再把雁志扶起。
许雁志手足和暖,犹在那些断断续续的梦中,浑不知有谁在帮助他,然而很习惯地。低声说出:“谢谢师父。”
崔艺雪一怔,低下头来仔细地瞧着这个面貌清美地少年,他还是闭着眼睛,神智未复,这一句话完全出于本心。她募地感动起来,毛茸茸的大手摸摸他的头顶,想到另一个又漂亮又骄傲的小孩子,他生了病,是不是也会象这个少年一样天生依赖信任地粘着大人呢?呸呸。你在想什么,那个小孩当然是越健康越好,而且他是一头小天鹅,失去了母亲可仍在天上飞的小天鹅,他没有依赖感,也不要他有依赖感。
在这一刹那间,崔艺雪思绪飞过千里万里,忽略了洞中的两个少年男女。
芷蕾不笨,当然猜得到崔艺雪是帮助了雁志度过一重难关。她心里想的是利用和防备这个女子。从未有过半分亲切心理,此时目光却微微地有些温暖。
雁志长长的睫毛在抖动。随时将要复苏,崔艺雪忽然感到一阵心慌,这孩子睁开眼睛,见不是师父,想必要失望的,身形如旋转出一道黑影,生生地消失在洞里。
她去得突兀,芷蕾都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当地已失其人。芷蕾抑下立马想去查看这洞中暗道地,下了石床,先将雁志扶起。雁志冰冷的手往下一滑,抓住她的手,呓语唤道:“师父。”
芷蕾忍住微笑,道:“你睡迷糊了,这里哪来什么师父?”
雁志清爽如水地眸子滟潋一光,看清楚面前的人,略现迷惘之色:“是你啊?”
芷蕾和言道:“刚才很危险,你知道么?”她用袖子擦着他额上的冷汗,那汗珠沁出已久,早就结成冰点子凝固了“以后不要那样子,你不要在洞口替我挡着风。”
雁志艰难一笑,赧然道:“只是我不能帮你什么,反而给你添麻烦了呢。”
芷蕾道:“我们在一起,自然是同舟共济,何必讲这些?再说你没有为我添麻烦,刚才是崔艺雪过来了。”把那幕情形说了一遍,雁志怔愕无言,良久方叹了口气。芷蕾微笑道:“怎么了?”
“无人待我这样好。”他低叹“都是看在师父面上,可是我好象好象很对不起师
这话有语病,他对不起师父,又为什么是“好象”呢?他看了芷蕾一眼,红着脸又道:“只有你芷蕾你例外。”
芷蕾微微一笑,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必总纠结于小事。你困在冰衍院的时光过去了,不要再想它。我们不会困在这个山洞里,放心。”
雁志心中微动,忽觉芷蕾拉着他手道:“来看看,这洞中定然还有不为我们所觉的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