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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个郎有情妾有意”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得天赐和锦云大惊,那个人继续阴阳怪气地笑着“嘿嘿,可惜死到临头。”
笑声来自正前方的一座山头,黑色大披风当风飘荡,下山的姿势犹如一只大蝙蝠。四围山岭上、甚至海上,出现密密麻麻的敌人,犹如乌云摧城。
天赐低声问:“那个人,会不会是南宫霖?”
“不会是他,南宫霖似乎不喜欢出面,之前审问我时,他也只是躲在幕后。”
天赐心下踟蹰。南宫霖不在,这就更麻烦了,天赐原想把她藏在山洞,暂躲一阵,而他拚全力扣住南宫霖。若来人不是南宫霖,这计策便不可行。若逃,带着一个伤,他一点把握也没有。
好似转了一圈,他们又回到了初上神秘岛陷入重围的那个时刻,情形未有稍改。他不由苦笑,这也太具讽刺性了。
锦云试着运气,虽然还是气血翻涌,但比渡力之前,好得不可道里以计了:“我们合力冲出去。”
天赐必然不会再放弃自己,也不能老是逃,她唯一能做的,便是辅助天赐,寻良机强攻凌烟阁。
天赐微微颔,脸上恢复往常傲然且充满自信的神情,仿佛是很自然地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形陡然带动起来。
山谷范围极大,对方尚未合围。天赐径自冲向那个大蝙蝠一样的人,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此行领。拿下他,对方就少了指挥的灵魂。
身形电闪,如风如掠,在黎明朦胧的晨光里看起来,竟然化作一团虚影。正在形成合围的神秘岛人吃了一惊,急急举起攻箭,一转眼天赐到了射箭范围以内,见机快的,第一轮箭已然抢先射了出来。
天赐冷笑一声,随便一抓,握了一把箭在手,信手挥挡,水银泻地一般地护住了两人,而他的速度未尝稍慢。
手里是箭,挥出的,却是剑法。他全神贯注地保护二人不受伤害,却未留意身侧文锦云眼神的激烈改变。
她的剑法传自其母,天赐剑法得自成湘,两人剑路原是一脉。之前他们相互都见过对方用剑,只是,不知是否出于巧合,两人都没使出极易辩认出来的早期剑法。然而,此时此刻,天赐所用的“剑”法,每一式,都是成湘所授。
成湘在大离惊鸿一现,知其身份极罕。可锦云是那样聪明的人,自是立刻料到了天赐剑法的由来。
“难道,成湘竟是成湘?!”
大蝙蝠定睛注目,微微掠过一丝笑意,张开劲弩,利箭脱弦,顿时响起破空尖啸。天赐竖箭一挡,手腕微震,漆黑色的箭所到之处,手中握着的十余枝箭竟然齐齐断裂!
“好家伙!”天赐轻斥,眼眸却由此闪亮起来。――对方是他神秘岛之行,所遇的第一个劲敌。
黑色之箭力断数箭,势犹未衰,闪电般袭到胸前,天赐扔弃一把断箭,骈指如剪,以双指之力,把那枝箭牢牢夹住。
那人眼神陡然凝聚,强弓厉箭是他仗以成名立世之绝技,箭百石之力,断然没人敢以空手相接。然而这事就生在眼皮底下,他震骇得无以复加,第二枝箭不及射出,那个白衣少年已然容色狰狞的与之迎面相对。
“呵呵”若有若无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冰凉的手摸上了他的手腕,腕骨剧痛,似已生生一捏碎裂。数十年引以为傲的铜弓铁箭,转到身披血袍的少年手中。
下一刻,强弩之弦套上了大蝙蝠的脖子,只一勒,鲜血泉涌。天赐冷笑看着对方瞪大了恐惧的眼珠子缓缓倒下,强弩优美的呈弧线形挥洒,把其他人惊得呆若木鸡。
取两枝箭,一枝递给锦云:“人不中用,箭倒是铁制的。”
锦云不出声地接过箭,立时横封于前,天赐顺着她目光望去,不由一凛。
光秃秃的山头上,一块圆石,凌空悬立,似乎随时滚落下来。可是,光滑如镜的石头上面,却有一个“人”站着。――那也许是个人,也许不是。厚厚的皮毛遮去了这“人”的面容,身材臃肿不堪,悠然自得地坐在圆石上面,歪着脑袋,互抱小臂,仿佛完全没有在意眼前的劲敌,而一双眼神,又冷又锐地射了过来,依次在天赐和锦云面上打了个转,两人心里,不约而同产生了刀锋刮过的感觉。
周围,悄悄地停下攻势,悄悄地合围上来。
那只大蝙蝠不过是个引子,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劲敌。
刀锋般的目光逼视之下,天赐不能不提起全部精神来对抗,浑然未觉的情况下,他放开了文锦云。
“小家伙,你还不错!”
“人”歪着脑袋,慢吞吞地跳下石头“至于你,冰雪神剑的女儿,未免让我失望了些!”
锦云扬起眉头。
怪人讲的是大离话,这不奇怪,瑞芒之中,至少半数以上通熟天朝文字,虽然嗓音生涩无比,说一个字倒似要先想上一会,但,倒象是长期没有开口连声音也不出来似的,而不是在学着说大离话。
可见,他长期不开口,不与人交谈。然而一开口,便直斥其非,那不仅仅是把他们当敌人来看,而是仿佛有着评点后人的意思在内。
是谁?是谁?
如此奇异地突如其来,拥有如此锋芒毕露的压迫感,强大得不可思议,难道,又是一个许瑞龙?
那个人慢慢再把目光转到他脸上来,眼里,居然藏着深深的笑意:“你接箭的本事不错,那就,接接我的箭。”
他说每一个字都很费力,等到这句话说完,似乎已过去很久,很久!天赐不耐烦地冷笑:“不必了!我想看看你其他的本事!”
利箭为剑,如同黑色的闪电,破空刺出。
那个人面目不清,只有眼睛里的光芒清晰明亮。他无动于衷地站着,直至那把“剑”激得全身的毛裂裂而飞,他才霍然动手。
天赐连想都没想到过,天底下还有这样奇怪的功夫,完全没有章法,也没有所谓套数,招式不但愚鲁可笑,甚至是自相矛盾的,然而,他递出的一招一式,不止手、足可为攻击,连指、肩、肘、膝,股、头、,乃至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每一块骨头,都可化为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天赐和他交手,就好象同时和无数隐形了的人过招,猜不到哪一时哪一刻,从哪里突然击出一件未知的兵器来。
天赐一时之间,应付得手忙脚乱。
光芒一闪,一直站在旁边仿佛是摇摇欲坠的锦云出手了。
双剑合璧,仿佛有着天生的灵性一般,竟是契合无比。天赐一剑横空,而她的剑躲在天赐后面,剑尖连连微颤,于瞬间烁出千百点星芒,恰如展开翎毛的孔雀,美极,炫极,空气在这一刻陡然凝止。
“双剑合璧?”那个人似乎怔了怔,一低头,撞入锦云怀中。这是近乎自杀的一式,锦云果然不击反退。不料双剑合璧之后剑势纵横,其间毫无破绽,锦云虽退,天赐一剑却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来。那人身子一矮,钻到锦云腋下,才勉强躲开这一击,未免有些狼狈。
天赐大喜,万万不料双剑合璧,竟尔神妙万方。这怪人神秘非常,身份定也非同一般,他不由再次滋生希望,若将此人拿下,未必无脱身之机。
他和锦云彼此从未合作、切磋,然而只是见到锦云手中“剑”尖的摆动,他便已能想象得出她那一剑的招式与力量,锦云“剑”底所留的破绽,剑法的破绽,她因受伤力道不足之破绽,他这边可在同一时间全部补上。双剑合璧,完美无缺,那怪人纵是怪招迭出,攻势凶猛,亦是难以抵敌。
天赐立意生擒对方,左手徐徐挥动,那是一个暗号,锦云心领神会,一招递出,天赐绕步向左,这一势若成,便将合为天罗地网。
但在他跨出脚步的那瞬间,丹田里猛地一空,竟是续不上力,脚下步法登乱。那人眼光何等厉害,一只毛茸茸的大手突进剑光闪烁的空隙,抓住他的神户穴,将天赐一把提了起来。锦云一剑已刺入他腰,扑的一声,如中败革,那人猛地后退,头一低,张开嘴巴,把锦云的箭头生生咬住,铁箭脱手而出。怪人一掌拍在她胸口,跟着也是把她提在手中。
他转眼之间擒住两人,不和旁观众人打招呼,迳自提着两人,足不点地离开。
锦云受了他一掌,却不难受,更不觉疼痛,只是被他提在手中的姿势却难受已极。侧脸转望天赐,那少年双目紧闭,脸有痛楚之色,难以猜度他是清醒着还是在昏迷中。这一败突兀之极,全是由于天赐真力不继。比失手遭擒更让担心的是,天赐是因用力过度以致脱力,还是另有隐情?
那人身形不高,比天赐足足矮了一个头,天赐的手足老是碰到山坡上的碎石。那人改换姿势,提高了天赐的位置,把他钩在臂间,几乎象是抱着他了。
那怪人纵跃如风,带着两个人,并不影响速度。他只在荒岭奔行,越走越是偏僻,到了后来,根本是无路可行,间或跳上山石大树,涉涧步泉。锦云暗暗心惊,一个人凭是轻功再高,在这种山里也不免降低速度,他的样子,简直不象个人,倒似山中的猿猴野畜,天生就长在山里。联想到他一身硬毛,锦云心里涌出一个毛骨悚然的猜测,难道这个怪人,果然是个“野人”?
奔行良久,那怪人的速度终于有所减缓。锦云出声问道:“前辈并非神秘岛之人?”
那人募然收住脚步,哼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是神秘岛的人?”
说着,把两个人放了下来。
天赐一下委顿在地,面色白,全身瑟瑟抖。锦云忘记了追根究底,急忙扑上前去,连声问道:“你怎么样啦?”
天赐只觉胸口如火烧,如刀碾,有时的似乎塞满了东西喘不过气,一转眼却又空荡荡如飘浮在云间,那焦灼的热浪渐渐远去,忽又如坠冰渊。他难受得抓住胸口,眼前只有模糊的人影晃动,听见了锦云的问话,却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碧水寒碧水寒!”募地,他口中吐出几个清晰的字眼。某种令人舒坦的异香随着他的叫唤,若隐若现萦绕于鼻端,他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却现什么也没得到,又低低呻吟起来。
锦云忧急如焚,忽然那怪人的毛手伸了过来,快速点向几个穴道。那是一种疏缓神经压力的手法,她有些吃惊地抬头,怪人清锐的目光中有着分外严峻深思的神色。
天赐的低吟渐渐低下去,苍白的唇角噙一丝淡淡笑意,只不知他梦见了什么?是华妍雪,抑或是那神秘地带着诱惑力的碧水寒?
“给。”
怪人手掌里托着一颗朱红色药丸,不耐烦地催促“快吃了。”
锦云一怔,方才明白这是给她的药丸。这怪人武功比她高了何止数倍,她也不问什么,接过药丸一吞入口。
那怪人又给天赐服了一颗。
涛声汹涌,出低沉的咆哮。他们所处之地,是在一个面临大海的悬崖顶上,来路是密密匝匝的大片丛林,故此一时无人追来。那怪人又一次抓住锦云,反身向临海方向奔去,眼见即将奔到崖边,那人毫无放缓速度的迹象。
怪人一脚踏空,身子猛地矮了半尺,可是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忽又稳住。锦云惊骇不已地看到他两只脚在悬崖边上交换相替,宛如在平地行走一般。一个人任凭轻功再高,也不可能这样在直立的悬崖上轻松行走,这人简直如同山魈魅魑一般。
她心儿怦怦直跳,向下只见巨浪如雪,涛声拍岸。从进入化生池以来的一幕幕匪夷所思,几疑如坠梦中,这个怪人,连同天赐,她一霎时都不知道是真是假了。
那怪人顿住,向下一跃,居然是一个处于悬崖半中央的山洞,把锦云往里面一送,随即又返身出去。锦云攀住洞口仰头而望,但见他向上攀登,手足并用之下,速度比刚才更快了许多。锦云望了一小会,只觉得头晕目眩,只得退回洞里。
惊魂稍定,才想到查看这个山洞的情形。山洞极大,幽远深僻,往里不知有多深。它位于悬崖中央,上下悬空,如不是怪人那种不可思议的本领抑或用其他方法帮衬,绝难到得这洞中,确实是个绝佳的躲藏好去处。
人影一晃,那怪人又将天赐送了下来,他却未曾跟着进来。锦云又等了片刻,那人绝无踪影,竟似把他们放进这洞里就不来了。
天赐依然在昏睡中,锦云不想叫醒他,抱膝守在一边,默默看着昏睡中的少年。耳边只有枯燥的海浪拍岸绵绵不绝。
脸上忽感微微麻痒,忍不住轻轻挠了两下,随之全身都泛起了相同的麻痒之感,极不好受,却尚可忍耐。天赐一直睡着,这时忽然翻了个身,睡梦中起手挠向自己的脸颊,锦云怕他不知轻重伤了自己,抓住了他的手。但见他雪白的面庞之上相继泛起一点点如针尖儿细的红点,色极淡,没过多久,纷纷隐去,但原先脸上留有的化生池淡淡影子,却也不见了。锦云又看他的手,已恢复如初。
锦云恍然大悟,想来那怪人让他们服用的药丸,竟是解化生池水之毒的灵丹。天赐入水时间远为她短,恢复甚快,她肌肤犹有麻痒之感,但看见原先血影斑驳的手背,也是好转了许多。
那怪人是友非敌,谅无可疑。
只是,更大的疑惑却涌向心间。
那怪人是什么身份?从早上围剿他们的神秘岛人态度可知,他们应该知道这怪人的来历,并且把他当成自己人。但在他这次公然相救了两人之后,无论他之前在神秘岛上是何种身份,何种伪装,都已无法继续维持下去。
他匆匆赶来,随身带着化生池水的解毒灵丹,这种灵丹不可能是易与之物,想必他拿到它也颇费一番功夫,应是听说她入化生池罹难,便已盗得了解药。即使不出现天赐的变数,他也会赶来相救。
这么说,这人不是天赐或瑞芒大公那边的人,却是为了她才不惜暴露身份?
锦云微微苦笑,不再想下去。只因如此推算下去,答案似乎只有一个――他是清云园、亡母的故人。
母亲故去已有多年,可是她深远的影响力,却使得作为女儿的她,一次又一次蒙受余荫。
文锦云数次死里逃生,大难不死,实在并不是她有半点过人之处,每一次都是凭着好运和前人之荫,只是外人从何而知?于是各种传说渐传渐远,都成了她神话一般的伪装。殊不知剥去伪装,她只是个最平凡无奇的女子罢了。锦云这般带着微微自嘲地想着,眼光情不自禁落在天赐身上,同样作为她的后人,这个尚不知情的少年,他是否会受到她的影响,将是幸运,还是无尽痛苦?
天赐眼睫闪动,这次是真的醒了。锦云暂且抛开一切琐思,单膝跪在他身边,含笑问道:“天赐,你醒了,觉得怎么样?”
少年眼神迷惘,还有一丝懒洋洋的味道,停顿一会,方道:“我没事。文姐姐,我们在哪里?”
他声音有些暗哑,倒象是昏睡中跟什么搏斗了一场,透着疲累,锦云有点担心的摸摸他额头,道:“刚才那个人,不是敌人。他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了,应是安全之处。”
天赐“唔”了一声,眼神变幻,仿佛还有些迷茫,又仿佛有着什么疑惑。出神良久,才要求锦云把这个地方描述了一遍。
“啊?”在了解到这个山洞不上不下的处境之后,他显得很有些意外,身子动了一下“快扶我起来!”
锦云不解地照做了。如此轻而易举之事,却让他有筋疲力尽的感觉,天赐靠在石头上,突然感到一阵恐慌。最近常常出现这种突如其来的晕眩,这次伤害尤其严重,即使苏醒,体内还是空空荡荡的,曾经充盈奔流的内力象是石沉大海,再也抓之不住。
南宫梦梅曾经说过他身体有异常,那时于暴怒之下,一句也听不进去。然而,这一次,差点儿就死在这种反复作的内力空竭现象上面。若是早作一会,说不定他和锦云都喂了鲨之吻。
为什么他会突然晕倒?为什么充盈的内力会不知去向?如果说这是正常情况,为什么他永远无法掌握?
少年靠着石头,沉沉想着,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直至锦云的手覆上他的手背。锦云的手很冷,但给他以宁定,眼睛里透露着关切的询息。
天赐朝她勉强笑了笑,自怀中取出那幅地图,铺展开来,在地图上仔细搜索着:“我好象看到过这么过地方。――你点上火。”
锦云被抛下化生池时一无所有,天赐递给了她。火折打亮了,在海边找,接着又很快确定了他们是处于西南方向,两人视线同时落在一个点上。
“这里向前”这是个极其幽深的洞,向前,向前,深入腹地,两人都有些动容,天赐手指随之深入,一面指点着“这里,没路了,但是到这岛上的中心了。把火靠近它。”
火光跳跃照耀,在岩石之上闪耀,那是一堵死墙,不过若是可以砸开那堵死墙,径自向东,就是凌烟阁。只有一堵墙,跨越了凌烟阁外十三道关卡!地图上的岩石呈赭青色,淡淡黄色的火光喷向它,使得它有些模糊,进而变得混沌了,而一种异变悄悄地生。
“呀!”两人忍不住同时出了惊呼,抬起头来,面面相觑,脸上却漾出情不自禁的笑意。
那一堆看似无法通过的岩石,赫然是一堵墙!火光下的通道自然而然地打开,继续向腹地深处延深,狭窄,黑暗,然而,却是清晰无疑地通向凌烟阁!旁边有些密密麻麻的小字。
火折点到了头。天赐把地图收起来,彼此对视着。
“这张图,你从何处得来?”
天赐不答,深深地思索着,募然,失声叫了起来:“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锦云张大眼睛看他。
“南宫梦梅的师父!”天赐手握成拳,惨白的面靥浮起一丝血气,但这样使他看起来更象个病态的瓷人儿一般“是她画的地图,刚才那个人就是她!她不会让神秘岛上的人怀疑是什么身份,她也有机会获得比王晨彤更机密的讯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
他皱起眉头,苦苦抓着最后一丝飘浮不定的思路,锦云道:“然则,他何以害自己的徒弟?”
“我想不出,也许,是哑叔叔。”天赐的语声近乎呻吟,固然聪明,但是上一代中,有过多少恩怨纠葛,他怎能判别明晰?“她救过南宫梦梅,但据说此人性情孤僻,是何原故救起一个不相关的小孩子?南宫梦梅还说,她和哑叔叔曾有纠缠。他们一定彼此认识,也有可能这么多年从未断过联系,还说不定她正是受我父亲委派而来。因此这幅真正翔实的地图,才会落到我手上,她也才会直接把我们放到这个最简便的捷径里来!”
“小子,你很聪明。可惜,还不到家。”
阴恻恻的语声从极深远的地方飘出,似乎还带有回音,天赐和锦云不约而起跳了起来:“南宫霖?!”
“呵呵呵”回答他们的是一阵低沉的笑,锦云完全无疑惑了,那正是南宫霖没错。她紧张地抬头张望,除了一条深不可测的黑道而外空荡荡的山洞内一目了然,南宫霖不在这里,他是故计重施,利用了什么方法,把自己的声音通过那条黑道传到这边而已。
南宫霖带着略微显得有些疲惫的语气说道:“云天赐,你都猜得没错,王晨彤算不了什么,真正厉害的是你父亲安排下的这颗棋子。只不过,他也不该想不到的,对于一个受到妻子和女儿背叛的人来说,又岂会信任一个中途冒出、来历不明之人?”
天赐和锦云快速地交换眼神:他知道了!洛丝琳和南宫雪筠背叛他的事,他一切全知道!
洞口有声息,两个人一前一后被抛掷进来,伏在地上一动不动。锦云紧紧拉住天赐的手:“洛丝琳和她女儿。”
阴暗中的那个声音语调一变,杀气充盈:“背叛我的人,与我为敌的人,只有一个下场:死!”他很敏锐地捕捉到锦云向着洞口退却的脚步,出笑声“不,文姑娘,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妄图逃脱的机会了。”
锦云半探出洞口以外,但是她仿佛被固定一样地站在那里。
洞口光滑如镜,凡是属于正常人都不可能徒手攀登上去,而两个阴影迅速变小,成为两个小黑点,那是方才把洛丝琳母女送下来的工具。而下方,波涛汹涌,海面上银光点点,细看,是一张铺展起来的满是倒钩的网,无边无际地遮挡住半个海面。同样地,他们也决对没有可能跳海逃走,从如此高的地方跳下去,落入满是尖刺的网,有余力躲避才是奇迹,何况他们四个人中,谁也不带武器,连起码的防身也做不到。
她缓缓地缩了回来,面对天赐询示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南宫霖可以在遥远而黑暗的某处看到她一举一动,再次放声大笑。
“没有逃脱的机会了。”他森然道“虽然这么做很不值得,又不能不这样做。云天赐,我忍了十年,就为了不想在未准备妥当之前和你父亲正面冲突,我本希望能再拖个两三年,可惜的是,反而是他按捺不住了,把你这个冒牌儿子拿来做试验送死。”
天赐眉毛微微一耸,他并非从未听说过有关身世的质疑,只是这类流言向来没有放在心上。很显然,南宫霖恶毒的言辞却会给他留下深刻印象。锦云有点担心地看向他,然而,在闻到一丝淡淡火药气味后,觉得这个担心目前是多么不必要。
眼下最该担心的是他们的存亡。
出路全部封锁,而洞里淡淡飘来荡去的火药味足以说明一切。南宫霖自始至终不曾亲自现身,他没有必要,他认为最大的劲敌是大公云泽而不是云天赐,他所要做的只是杀死这个未来可能成为威胁的少年罢了。
第一次逃过炸药那是由于在宽阔的平地,他们有足够的腾挪余地且有相对一点时间。而在这个山洞里没有任何机会。
“爹!爹爹!”锦云以为昏晕过去的南宫雪筠,忽然挣扎起来,向着那条黑黑的通道拚命爬过去,哭喊着“爹,我错了!你饶了女儿吧!女儿并不是要背叛你的,我只是”
“只是想得到权力是吗?”南宫霖语音冰冷,接着轻描淡写地提醒“蠢蛋,你少动,爬进来就会碰上火线,除非你打算让自己死得更快更干净一些。”
瘦弱的少女惊呆于当地,哭泣着,仍然试图哀告。南宫霖却不再理她了,缓缓地道:“我开始点燃引线,它蔓延过来的时间,大约,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眨几下眼睛,轰隆一声,你们就一起去了。放心,不会太有痛苦。”
一片沉寂。
只是那么短暂的瞬间,没有让锦云或是天赐有机会采取行动的任何余地,震耳欲聋的爆炸于四面八方同时炸响,整个山洞霎时间摇摇欲坠,无数灰尘碎石落了下来。
洞口巨响,一块万钧大石猛然落下,把直通向海的这个出口彻底封死。
锦云小心翼翼退到角落,隆隆炸响仍然一阵阵地接近,地面震荡的厉害,她不得不扶住岩壁,可让她奇怪的却是――想象中血肉横飞的大面积爆炸却迟迟没有生。
倒象是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是,距离比计划中的略为远了一些,使得他们所处的这个山洞,只是经受到余震而已。地动天摇,碎石乱飞,立足难定,然而,也就是这些而已。
透过蒙蒙烟尘的阴暗光线,她看见天赐的脸,震惊而意外,显然也是同她一样的想法。
尽管如此,这场近在咫尺的爆炸对那两个抛入洞中的女子依然是一场难以禁受的考验,雪筠武功全废,而洛丝琳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头顶石屑落下时这对母女俱无躲闪余地,洛丝琳张开手臂,将女儿护于怀中,任凭飞石如雨击打在身上。锦云轻轻叹了口气,将两人拉到了相对安全所在。
隆隆震雷持续响了约有盏茶时分,等到逐渐平定下来,锦云和天赐相互对视,忽然现自己短暂的失去了听觉,而各自体内都似乎有些虚弱的提不起力来。这场余震是如此厉害,只要稍微再接近一点点,在这个出口都被封的山洞里化骨扬灰,那是必然无疑的。
他们尚且如此,那对母女就更加受不住,雪筠双手捂着耳朵,蹲在地上瑟瑟抖,洛丝琳却伏在女儿背上,一动不动。有较大的石子击中了她的太阳穴,鲜血从那里流出来。
“她没救了?”天赐站在另一个角落里,以目光询问。锦云微微点了点头。
天赐咬了咬唇,事到如今他倒是更能理解这对母女何以孜孜以求更大的权力了,对雪筠之前极端的手段也不再恼怒,只是,那女孩子手脉已断,自己对这即将成为孤儿的女孩儿的伤害业已形成。
他郁闷地揉了揉耳朵,确信开始听见一些至今仍然沙沙直下的漏砂之声,便大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场爆炸的历时不短,锦云确信自己找到了答案,慢慢地回答:“这意味着,南宫霖以为我们死了。”
“但是他不可能将火药埋错地方?没有在这个山洞里,却是在相对遥远的地方。”
“我想他不会漏过这里的。”锦云道“你可曾嗅到海水的味道?”
“是因为有人――也许就是之前那个人,看穿了这些,引上海水,把洞里的火药漏湿,留下一部分用来迷惑南宫霖?”
锦云也是一样的猜测,心头沉甸甸的。火药顺利爆炸,让南宫霖以为他们已经死去从而至少是放宽警戒,以使他们能够隐藏得更为安全。这法子惊险毫巅,大胆无畏,于困境中求唯一生途,却又将生死置于刀刃之上、火焰之中,稍有错失,例如略微的计算或时间失误就会造成可怕的结局无法回头,如果不是本身经过生死历练的大风浪,比如她或天赐,又或是清云园顺风顺水长大的剑灵们,无论怎样的聪明大胆,都决计不敢采取如此藐视生命的极端手法。那个怪人的来历,仿佛是更加神秘了。
云天赐不象她那么多愁善感,他在这个狼藉的洞内走来走去,试图找到一个出口。视线落在偏西方向的一块巨石之上,它孤零零地立在拱形道孔之间,就象一道门。天赐尝试着用手去推,那石头果然应声而动,慢慢旋转着,现出另一个洞窟。
这个洞窟以大块大块的花岗巨岩砌成,在方才那场火药余震中保存得极好,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坏,不大的空间内零零落落堆着些晒干后的兽尸、水果干粮乃至清水等,看来这是一个食物储存间。天赐径自穿过这个不大的空间,又有一扇石门。打开它,清凉的海水湿味扑面而来。
他微惊,立刻关上了门,回过身来,瞧着锦云。
“似乎只有这条路了。”直接通向凌烟阁那条山道已被炸得面目全非,以快捷之途控制凌烟阁这个打算是彻底落空了。眼下比较可靠的办法,就是按照原路重返岛上,南宫霖既然认为他们死了,或许能为他们的行动带来方便。
天赐重新取出地图,两人合计出洞之后的行动方案,锦云最担心的还是天赐的身体,天赐不耐烦地回答了一句:“不是经常这样。”令得锦云其他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们静静等待夜晚来临。晌午时分,听得洞外有人,知是南宫霖终究不放心,派人下来察看,锦云及时点住雪筠的哑穴。那洞口已被千钧大石封住,看起来自是坍陷无疑,良久,人声渐息。
等到入夜,天赐小心地打开石门,探头而望,一抹惊喜的笑意掠过嘴唇:“他们没把绳子收上去。”
山洞所处之处,是在悬崖居中的地方,他和锦云商量怎么登上这个几如壁立的峭壁,极为头痛。然而两道粗而黑的绳索霎时间打消了所有的烦恼。锦云执意援索先上,而后将天赐引了上来。
他们研究了半天地图,对这神秘岛上的一切早是了然于胸。当下悄掩悄行,向那座凌烟阁而去。
奇怪的是,一路上竟然几乎不曾遇到警戒,更不用说突险情了。
即使南宫霖对他们放松了警戒,似乎这也不该是神秘岛上应有的戒防之道。唯有的解释,是这个岛目前正处于极大混乱之中,南宫霖已然顾此失彼。
“水师尚不及赶到”云天赐低语“还是那个人吧?”
锦云皱皱眉,茫然无绪地猜想那个人的来历。如果仅仅是间谍、抑或故人老友的身份,那个神秘怪人,几次三番相救已经远远超出了可供猜想的范畴。只有象沈慧薇抑或是成湘那样的关系,才可能如此舍生忘死。但若是换了慧姨,她和天赐都在那个山洞里的话,即使计算再精确一万倍,她也决不敢冒险,让他们受到火药熏炸的。
究竟是什么人?深深地关切他们,所用手法又大胆妄为得视生死于无物?
天赐将她一拉,两人躲进树荫底下,眼看着一大群人狂奔而来。
“又有一群!”
“该死的!”
“又跑到西面去了”
奔跑中夹杂着片言只语,天赐愕然道:“莫非那人事前也伏了精兵在这岛上?”
锦云苦笑道:“如果是兵士,不会说一群吧?”
这一大群人疯狂地奔向西面之后,又接连过去两批。两人已然悄悄接近凌烟阁。
号称全岛控制中心的凌烟阁,孤伶伶地竖起在一座并不高大的山丘之上。
看似它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人人都可接近。事实却远非如此,根据那张地图,天赐不但知晓凌烟阁外设有五重禁制,并且他们一旦踏上那座山丘的方寸之地,警钟便立即响彻全岛。
无论这岛上生了何种意外之事,凌烟阁周围,仍是一派肃杀冷寂的味道。月光斜斜照射在身上,使得两人不约而同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有一只透明的眼睛,紧紧盯牢他们,一时一刻都不曾放松。想从最外面攻占凌烟阁,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一路打将进去。
不过失去了那条山腹直通的捷径,他们之前也就没想着一帆风顺。
山丘面前,是那座深不可测的府邸。一枝老榕乌沉沉的枝桠伸展到墙外。锦云低语:“我们分头行事,一切小心。”
天赐点点头。这是他们商量好的,一人留在外面,伺机正面入侵,另一个人设法进入南宫府邸,那里另有秘道,可供直入凌烟阁。
锦云正欲跃起,猛然间,一阵古怪的啸声充满耳膜,啸声不断放大,仿同水银泻地,无所不在,转瞬之际,充溢于整个天地。
是虎啸,狼?,狮吼,几百种动物的吼叫混杂一起,霎时形成翻天覆地的气势。
那些叫声不一会儿近到眼前,陡然,凌烟阁微微颤动,自身亦出尖利的哨音。整座山丘出炫目耀眼的白光,无数只凶猛的虎狼,已捷足先登,踏进凌烟阁周围的警戒区。
锦云立即打消原来混入府邸的主意,向天赐作了个手势,各自会意,踏上了那座山丘。对于那已经混淆扰乱的警报系统来说,多出两个人,根本作不出更进一步的警示了。
他们要做的就是避开虎豹,避开已知屏障,同时避开神秘岛迅速回撤的守卫,甚至从别人手里抢到两把剑,几乎不费周章就来到凌烟阁底下。
天赐挥剑斩开凌烟阁下之锁。
闪身进内,天赐先阖上门扉。种种喧哗忽尔消失不见。
这凌烟阁,如同与世隔绝的一方天地,外界无论生什么惊天动地之事,在它内部,全然不受影响。
地图上几乎无所不包,唯独对于凌烟阁内的状况涉及甚少。看来这个禁地,即使那个神秘怪人也始终无法完全窥测。天赐微微有些紧张地注视着一条深黑的甬道向前延伸,蜿转向上。没有灯火,流转着嗖嗖的冷风。
锦云轻扬手,掷出一颗石子,击在楼道的扶手之上,黑暗中传来脆裂之声,这颗石子落在地面,滚了几滚,毫无反映。
天赐问道:“击碎了什么?”
“窥测镜。”锦云答道,这个装置对她而言无比熟悉“但也不意味着他肯定看不到我们了,说不定还有其他窥测镜藏着呢。”
她拉着天赐,轻轻走上那条甬道,一步,两步,三步,并没有机关动。然而面前的楼道忽然旋转起来,扭曲着,如同水之波纹。天赐不假思索地一跃而上,站到旋转的楼道之上,锦云也只得跟了上去。
楼道螺旋似的向上转动,出现一些蒙蒙的光,照出四周每一层不同的格局,可是没有其他异样生。
楼道旋转的尽头,一道花梨木门。
锦云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此情此景,无比眼熟。这些故作玄虚的人,总是喜欢以最简单的装置掩饰最深沉的心机。
“很好,不错。”里头传出冷静如恒的声音“你们能到这里,意味着成功一半了,何以没有胆量继续深入?”
天赐轻轻一笑,南宫霖出现打消了他最后一丝紧张,整个人轻松下来,推门直入:“南宫霖,你何时方有胆量见我?”
是一个幽暗深邃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凭着直觉,天赐感到它面积很大,里面似乎空荡荡的。在这里,锦云也没能现类似于窥测镜这样的东西存在,因为没有丝毫反光。
他们就只能听。听着一种奇怪的响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却始终不能分辨,这是什么声音。
黑暗的中心涌现一团朦朦胧胧的光芒,混沌的,跳跃的。在那里缓缓映现一个人形。
他约摸四十多岁,外形看上去比想象中更加年轻、英俊。穿着宽大多褶的衣服,袍袖一直垂到地面,他的白头随意披洒,映着一张苍白有些病容的脸,和银白色的眼眸。他坐在轮椅上。
这时一切的猜想都变成真实的了。为何他总是利用空间传话,不肯现身;为何他是以放大了的声音向他们说话,却始终不以真声示人。――答案就在这里:他残了。走火入魔之说,并非误传。
他笑了笑,轻声说:“我不象你的父亲。他一直以为那个高高在上的宝座本就属于他的,是被今天坐在朝堂之上的那个老人无耻地掠夺走的,他朝思暮想夺回宝座,即使是只坐一天龙床,他也愿意付出全部生命的代价,哪怕把灵魂彻底地出卖给魔鬼,哪怕付出全部国民的生命和鲜血那样惨重的代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它夺取回来。”
开场白出乎意料,天赐怎么也没想到,怔怔地看着他。
南宫霖道:“七年前我现自己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从那时我就开始放弃了原先的雄心壮志。如果可以,我非常想退回神秘岛,做我方圆天地间的尊,可惜事实不如想象,多年来的明争暗斗,已经把我和他的界线划分明确,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寝榻之侧,岂容他卧?而即便是我手下,也不能让他们看出他们遵从的主人已经丧失了夺取外面那个皇朝的能力,因此很多年以来我不得不小心翼翼,掩饰自己的真实状况同时也维持着事态展的原状。两年前我身体的下半截不再能动了,我已是个纯粹的废人,我很高兴看到你父亲还是谨慎行事,他不顾忌任何人却顾忌着我,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愚蠢。呵呵,呵呵呵呵!”
“所以――”天赐忽然明白一切“你派女儿中途拦我,其实是为了向我示好?”
“是啊。”南宫霖微微遗憾地说“我只希望在我死前,安排好自己女儿的归宿,让她一生荣华无忧,但是事实也不照我想象的展,你说对吗?”
天赐从他眼睛里看到一丝希翼,断然回答:“没有这个可能!我不会娶她!”
南宫霖微微笑了笑:“并不意外。”
“天赐!”锦云忽然叫了声,脸色莫名改变。
那个苍白的男人仍然一脸从容,微笑着说:“我早知道你们处于这样大的优势之下,是不会妥协的。因此一开始我就想制你们于死地。让云泽深受一次失子之痛,哪怕也许那不是真正存在的关系,却终究是他花费一十五年心机培养出来的孩子。让他也尝尝,我在以为自己失去梦梅之时的那般痛苦、彷徨和惊悸。即便我死了,也死得有点儿价值。”
天赐无暇去深究他语句中的古怪,只是戒备地问:“你想同归于尽?”
南宫霖笑着点了点头:“第三次。世子,这是我们见面以来第三次用火药了,塔楼完全封锁了,不管是洪水还是利斧,都不可能冲破铁闸禁锢。我不相信,你们有这样好的运气,第三次,还能逃生。”
天赐的手紧了紧,眼中射出愤然的火焰,只觉得碰上了一个时时刻刻采取决绝手段的疯子,莫可理喻。
南宫霖还是笑着,他身边的一团光亮逐渐黯淡下去,在亮光彻底熄灭之前,锦云募然抢到了轮椅之前。
深不见底的黑暗,死一样的寂静,除了天赐的白衣在黑暗里微微浮动以外,一无所见。人人听得见彼此低沉而细微的呼吸之声,死寂里仿佛又生出某种奇怪的声响,轻微的、细碎的,延绵不绝。募地里一记巨响,是轮椅倒地的声音,天赐抢上前去,只抓住冰冷的金属框。
文锦云和南宫霖就象凭空消失了似的。
“文姐姐?文姐姐?”他有些惮然地轻唤,不闻回答。过了很久,很久,他抓住的那只轮椅的脚忽然向下沉陷,他毫不犹豫地跟着跃了下去。
仍然是无休无止的黑暗,但是之前那种轻微延绵的声响,突然就在耳旁沙沙地响了起来,而更加明显的是触鼻的火药味道,这意味着南宫霖方才并不是故作危言悚听。
“这个疯子!只会用火药的疯子!”天赐恨恨地在心骂。
火光慢慢地亮起,锦云在墙角里喘气,脸色苍白得可怕,不拿火折的那只手捂着胸口,鲜血自指缝间淅沥洒下。
“不要让他碰到轮椅”她轻微地说。
另一边角落里的人影,疯狂般地扑了上来。天赐想也不想,弹剑出鞘,南宫霖临死一击的力量是那么强悍,天赐也不得不退了两步。他眼明手快的把那张轮椅远远踢开。南宫霖落到地面,出象狼一样的嗥叫。
“你怎么看穿的!你是怎么看穿的?!”南宫霖咬牙切齿地问,面庞几乎扭曲,他不再是那个半身残废然而镇定如恒的男子了。
锦云似乎再也站不起来,只是望向南宫霖的眼神,不无怜悯,缓缓道:“因为你死志不够坚决,后顾之忧太多。”
“死志不够坚决?”那遏斯底里的面容掠过一抹震怒“不!我才不是怕死之徒!”
“岛主刚才那一席话里,句句不离一个人,你的女儿。”锦云微微带些疲倦地说“我是想象不出,对于幼女可以如此痛下狠心的人,却还真正怀着慈父之爱。”
南宫霖一窒。
“你根本没想好死,你的眼睛里有着生之眷恋,你甚至舍不得放弃这座凌烟阁,你想为你女儿保住神秘岛的根基。因而,你故意现身,把我们引到那间封闭的屋子里去,故意说着一些空话,以便分散我们的注意力,让那间屋子彻底完成精密封锁,当然,我想你大概也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这一切被拆穿,你就会真的陪着我们同归于尽了。――可惜,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前面太多的顾虑足以使这个完美的计划变得不完美了。”
南宫霖重重地喘息着,眼中的光复杂莫辨,半晌,说:“我很后悔,不该把你抛到劳什子的化生池。给敌人一点时间,就是给自己的最大毒药。云天赐这个臭小子,运气不错,有个姐姐为他这样出生入死。”
他语气里有着异常阴险的挑拨,锦云飞快瞥了天赐一眼,说:“那么在化生池中,是我的运气太好了罢?除了天赐,也不会有几个人肯冒生死之险。”
“是吧?我倒要看看你们是否总是这么走运。”南宫霖冷笑,猛地向重伤的女子一掌拍出,天赐义不容辞地冲上前去挡住他的招式,然而锦云失声叫起:“小心他的掌风!”
天赐一愣,立即明白过来。南宫霖手掌赤红,挥出的掌风炙热如火,火药最怕高温,离他掌风最近的火药,似乎已在闪烁着危急的红光。剑光掠过,南宫霖嗷嗷大叫声中,一只断掌滚落在地,天赐跟着第二剑,刺入了对方胸膛,手腕扭动拉出长剑的同时,把南宫霖的尸体向闪起红光的地方准确抛掷,喷薄而出的鲜血浸湿了滋滋欲响的火药。
天赐抱起锦云,朝着门的方向拚命地跑去,穿进一道狭长的冗道,随意地推开一扇门,进入某个房间。与此同时,凌烟阁整体震动,他立即伏倒在地,静静地听着,在他刚刚跑出的那个房间里,轰鸣不绝的炸响。
这次爆炸的时间不如山洞里那次维持得久。
天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道:“那个混蛋,伤了你哪里?”
锦云皱了皱眉,推开他的手:“我没事,他走火入魔,功力最多只剩五成,没妨碍的。”
天赐蹲下来,注视着她,有一瞬锦云感到他眼中有些很危险的东西,悚然一惊。――南宫霖死前每一句话,都会对这个少年形成影响。“让云泽深受一次失子之痛,哪怕也许那不是真正存在的关系,却终究是他花费一十五年心机培养出来的孩子。”“云天赐这个臭小子,运气不错,有个姐姐为他这样出生入死。”或许他不想提,但那些话,如同一根根的刺,会越扎越深,永植于心。
天赐最终什么也没说。凌烟阁就那么大,除掉了那个绝对控制的人物之后,已不存在威胁。他轻易地找到了那间控制室。
控制室内,能显示出来的不仅仅是这岛上的每一个防地、路口和枢纽,神秘岛周边那几十个零散小岛,也在全盘的控制和了然之下。他看到岛上仍有成群的豺狼虎豹在奔突冲撞,把有条不紊的警戒系统搞得乱糟糟的。天赐没理会这些,等了一天,海面上的水军浩浩荡荡而来,天赐给外围岛屿一连了几个错误讯息,使得水师不费一刀一枪的直接开进神秘岛。
水师出现在神秘岛附近时终于引起家族军的重视,遇上了一些麻烦,先那些虎狼消失了,正如它们来时那么莫名其妙。天赐猜想这些猛兽原就是深居在这岛上峻岭之间的,只是不知出于何种缘故在那天晚上集体狂而已。水师和南宫家族次正面对决。南宫家族群龙无,本就风声鹤唳,再加上天赐随意操纵着南宫家族这方面的军队,使其指令混乱无章,相互之间联络中断,不到一天,水师便顺利攻占神秘岛。
天赐方才现身,宣布南宫霖的死讯,尽管他没有那个人的头颅或任何表记,不过在五万水师以绝对数量占据主控权之后,南宫霖是否真的死亡也只是个意义而已了。
这一战伤亡不多,家族军大抵是投降了朝廷。然而锦云在听见天赐的命令之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坑杀?你说的是,坑杀?”
“有什么不对吗?这种俘虏留着,始终是个不大不小的危险。”天赐以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王晨彤带着恶意的微笑,嘲讽而惬意地观赏着锦云的惊惶失措。
锦云低低呻吟了一声:“天赐,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只写两个字,却有三万性命丧生于这两个字底下?”
“这你就不用管了。”天赐打断她“这是军中规矩,父亲一向是这么对待俘虏的,我认为没有必要去改变。”
“那你是按着规矩行事?我没看出来,你还真是你父亲的好儿子!”锦云语气突然变得尖锐刻薄“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始终是有些不一样的!你救我,关心身边的人,我以为,你有亲情,懂得温情!结果,你只是个残暴的魔鬼而已!”
天赐有些生气了,他没想到按习惯行事的一纸命令,会引来锦云如此强烈的抗议:“这些人本就该死!他们妄图谋反,同朝廷作对,本就是必死之罪!你是公私不分!”
“他们只是随从不是吗?而且你也听见南宫霖讲的,他其实一早就想收手?”锦云勉强忍耐着气,柔声道“天赐,你可曾想过,你所要坑杀的,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有父母,有妻儿,有姊妹,有朋友,他们都有欢笑与悲伤,有着自己血肉真实的感情――如果,如果你我的亲人,在这之列,你还会如此轻易的写下这两个字吗?”
天赐嘴巴张了张,没有出声音。
没错,他是以为这一切都是正常、毫无疑问的。那些追随自己的,有理由在需要的时候付出生命,正如大离遇险,他的侍卫队所做的一切;那么那些与他作对的,当然在失败之后就全部该死。他从未尝试过和这些“人”作朋友,他们只是“工具”而已,他的侍卫也好,俘虏也好,他甚至从未仔细去看过他们的面貌。但是,锦云却说这些“工具”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人就象哑叔叔,甚而是那匹马,为什么在那生死分裂的瞬间他都曾经感到强烈不舍的痛楚?
不过,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以后这个国家也是他的,他有可能,俯下高傲的额头,去感受每一卑微生命的存亡得失吗?
“笃笃。”
王晨彤弯起食指,轻轻敲击桌面,懒洋洋地说“现在仿佛不是争论是不是善心大的时机,世子你看――”
控制台上绿光频显,神秘岛北面外围的一个小岛,由于水军进驻时不经过那条航路,所以那里还是南宫的天下。有迹象显示,无数从其他岛上逃走的家族军,集中在那里,意欲搏命一击了。
紧接着,联络切断,意味着那个小岛,自动脱离了神秘岛的管辖和控制。
“瞧瞧吧。”王晨彤脸上依旧带着慵懒的笑意,用无所谓的口吻说“世子是打算让那些归降去攻打叛军呢,还是放那些俘虏回到他们的组织去呢?可以预见,这两个方法都够‘仁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