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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烛龙潜曜城乌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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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鹰掠过天际,在万里无云、湛蓝若洗的海天一色里,偶然划下迅捷淡色的流影。

    由于此前瑞芒世子在大离境内遭遇险情,两国接壤之地进入军事戒严状态,战争气息无处不在。可在严密封锁的要塞道上,一骑绝尘,仿佛睥睨那种兵戈之气,旁若无人如飞而驰。

    马上是一个素装少女,浑身裹在雪白貂裘里面,露出一双亮晶晶的乌黑眼眸,似乎比冰峰折射出的灿烂极光更为明亮。即使是在那样如飞的奔驰之中,目中仍然流转万千情绪,难以言明那是义无反顾的勇气,孤注一掷的痛绝,抑或,眼底深处,尚自隐约浮动着希翼、挚爱,与直面未来的坚定!

    在这之前,她抛却身世之迷踪、情感之魅惑而不顾,唯一的愿望是她那从小仰慕、敬爱,乃至崇拜的清云第四代帮主沈慧薇洗清沉冤,然而之后的结果却令她不堪回。

    沈慧薇虽然生还,可是已无半点生气的样子,那种憔悴苍白的面容,一旦稍微有一线影子浮现在她心中,便使她心房颤栗,无法深入想下去。

    与此同时,华妍雪那生来就扑朔迷离的身世真相,危险的信号越逼越近,似乎随时破冰而出。――即使是华妍雪那样胆大妄为的人,也不由觉得害怕,不敢想象那背后所藏真实的残酷。

    生命的前十年,华妍雪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猎户女儿,可是她的来历并不单纯。她是被弃在瑞芒与大离两国交界林海之中的弃婴,养父拾捡了她。没过多久,养父所在的村庄遭遇灭顶之灾,除了养父一家,几乎所有人丧生于一场莫名大火之中。养父带着她远走他乡,来到尧玉山里,仍以打猎为生,一住十年。

    十岁那年,生性脱跳顽皮的华妍雪到镇上去玩,正遇着清云园大举出动,迎接另一个具有奇特身世的少女施芷蕾。两人一见如故,华妍雪由此误打误撞进入清云园。而她并不明朗的身世,亦在清云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暗中波澜,使得一向待罪而居的前帮主沈慧薇,不惜出面,亲自教养,并给予她无限慈爱与关怀。

    沈慧薇由于自身的原因,一旦重现于清云园,便遭到无情迫害。可是无论受到多少委屈,立志教养华妍雪成材的心思却始终未馁。华妍雪对她集感恩、崇仰与信服于一身,奇怪的是,即使为这女孩付出了全部心力,沈慧薇只是允许她称呼自己为“慧姨”而不承认是徒弟。

    华妍雪逐步了解到,那是由于某些缘故,沈慧薇错把她当成同门师妹“冰雪神剑”吴怡瑾在难中所弃遗孤,沈吴情如同胞,是以沈慧薇亦以亲人自居。

    然而事实逐渐显山露水,华妍雪开始明白,她并非吴怡瑾所弃的婴儿,此子另有他人,恰恰是与她一见钟情的贵介少年云天赐,不但是因为据所有见过云天赐的人都从相貌认定了其血缘,也还有一直跟随在云天赐身边实行保护的成湘可作辅证。――成湘当年,是武林中盛誉的美男子,吴怡瑾因难而殉,他为保护故人之子,不惜毁容烧喉,到瑞芒大公府里做了一名近身侍卫。

    这样看来,事实是不会错了。瑞芒大公由于生了女儿,无法如愿继承皇位,不惜实行掉包之计,抱走了云天赐,却把吴怡瑾弃子时所留的表记,转移到女儿身上。即使将来有人认回这小女孩,她的身世也不会浮出水面。这是多么决绝的手段呀!

    在女婴终为人收养以后,大公却又害怕真相败露,放火欲斩草除根,华妍雪一家得神佑,只不过是有人暗中保护。

    此时,华妍雪疾驰在去往瑞芒的道上,正是在想这个问题,当初倒底是谁,把她从大火中救出来的呢?――父亲固然是灭绝人性,想来,暗中帮助的那个人,是否自己做不得主的母亲?

    女子的心肠,总是柔弱而重亲情的,母亲这十五年来,是否思念自己,夜夜泣血,那一种繁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热闹繁华里,不过是裹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想到此处,华妍雪多么刚决坚毅的心思也有了一点颤动,眼睛湿润润的。

    “呔,兀那女子!快站住了!”

    一连串大呼小喝从身后响起,疾驰中的少女感到十数枝强弓长弩毫不留情指向背部要害之处。她不悦地皱皱眉,勒马立定:还真是头痛,说是要打仗了,可照大离那样的兵力微弱,如何真敢动手,于是也只得一直耗着,却给她此行添足麻烦。纵然她已足够谨慎,仍免不了几次三番遇上巡查之人,别看大离军队提起打仗就有点儿软脚虾,这如影随形的侦察本领倒还不差。

    急速赶上来的这一队,约有十来个人,和以往遇到的几拨似有不同。个个身着光鲜,盔帽、护心镜擦得锃亮,枪锋林立,神完气足,不是以前碰到那一批批酒囊饭袋。

    当先一名男子,年约二十五六岁,看服饰军阶不高,也就是从九品的武校尉之流,形容甚是彪悍,淡褐色虎目之内,闪着沉着镇定的光。

    “戒严期间,请勿接近国境!这位姑娘,你缘何独自行动?”

    ――就连口吻态度亦有所不同,以前遇到的那些人,还不是一个个色厉内荏、外强中干?可是他这句话问出来,堂堂正正,凛然正气。

    少女惊异地看清楚来人额上的烙记――那是曾被处以流徙的罪囚标志。按照大离规矩,这样的人即使从了军,也只能做步兵服役罢了,如何居然有了功名?但这男子的沉稳无疑给她好感,眸子里锐利闪亮的光芒转为温和,缩在貂裘皮子里含混答道:“我是奉命行事。”那堆皮毛里微露出两根晶莹雪白的手指,夹着一张泥金信笺。――那是一张皇家签署的特许通令,在此之前遇到的几拨人马,都是一亮此令即获通行。

    出乎意料的,额上黥字的武校尉只就她手中瞄了一眼,摇头说:“非常期间,姑娘虽持特许令,仍须接受正常盘查手续。”拨开马头“姑娘请!”

    华妍雪愠怒:“你亲眼见到特令。――我有要务在身,途中不能多行耽搁,若误了事,你担得起吗?”

    浑然不惧那咄咄逼人挟势而来,武校尉坚决而不失礼的答道:“末将受元帅军令,如不明不白放走一个,更是军法难逃。姑娘,既持皇家特许令,想必身份尊贵,何苦与我们受命兵士为难?”

    华妍雪对这意外生变不很适应,微微有些焦燥,不耐烦冷笑:“不识进退的家伙,让开吧!”

    围在雪白貂裘里粉妆玉琢的小姑娘,重重叠叠的皮袄风帽简直使她累赘得无法有任何动作,然而清冽若冷泉动人的语音犹未散去,雪白的一团影子冉冉升起,恰便似冰峰顶上瑰丽雪莲,绽放于飞马扬尘的荒凉古道。

    武校尉凛然低喝:“大家留神!”举枪迎击上去,他平素臂力甚大,枪法惊绝,弓马功夫更是一流,谁知与那少女隔枪相接,双臂一麻,却象是举着千斤巨鼎似的,登感抬不起来,头上一轻,盔帽被她轻轻取下,一头白猎猎飞舞。

    华妍雪冷笑一声:“呵,果然是瑞芒人啊!”顺手从他腰间抽出一壶箭来,就势在枪尖上一点,行云流水般滑过去,又回到了自己座骑上,在这过程中还顺手点倒两个。数点光芒由她双手飞舞徐徐打出来,击向那几个慌乱间不知如何应对的兵士,笑道:“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个也不准走。”除了失惊的马匹载着座上骑兵疯狂逃蹿以外,其余都僵在原地一动不会动了。

    穿得那样臃肿,行动的时候却未见迟缓,在出那些捋下的箭簇以后,冻得苍白的小脸红晕初上,只是目中放出越光彩夺目的笑意来。武校尉先只道是遇上了山魈鬼魅之流,才会被她碰上就定住了不能动,忽然见了她的笑容,绚烂之极,那样惊心动魄的美丽直非人世所有,想必定是那冰峰上的仙女了。

    华妍雪格格笑道:“各位无事,请在这儿呆上个一时三刻的,保不定还能见到一两个去向不明、单独行动的人,给你们带回去好生盘查盘查。实在不行,把这瑞芒人带回去也算交上一差了。”

    “好漂亮!好身手!”

    懒洋洋笑吟吟的语音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貂裘少女座下那匹马,忽然之间被一股巨大的无形阻力所挡,一声嘶鸣,可是动弹不了半分。

    就连华妍雪也感觉到那股无形气流,宛如刀锋般切割面庞。她娇叱一声,燕子掠水般跃起,抄了两枚银针在手,心下大怒。射人先射马,此人好不狠毒,脸上仍旧笑意盈然:“军中原来也有武林高手,是骡子是马,牵出来亮亮相罢!”

    远处一团如火,四蹄飞腾,倏忽已到了面前,一枝方天画戟霍然刺来,如乘云,如风雷,如骤雨,杀伐峥嵘。华妍雪躲过两招,第三式避无可避,长剑出鞘,两样兵器瞬间半空相交,一阵“叮叮”作响,如连珠急扣,流水飞云。

    落后的十余骁骑片刻间赶上来,各自把手里的兵器握得紧紧,如临大敌,华妍雪但觉有种莫名强烈的杀意凛凛然欺上了身,看来这群人中不乏高手。瞧这张弓待射的气势,是只消看到稍微有一招一势不利于己方,就要一拥而上的。

    与她交手之人约十岁,白缎箭袖,赤罗软靠,内着锦绣捻金丝番段窄袍,胸口用黄、绿、赤、紫织成云凤四色花锦,灿烂夺目,亦如他的攻势一般张扬凌人。紫绣抹额,卷云冠斜缀一枝靛染天鹅翎,飘摇不定。――称得上玉羁金勒,宝镫花鞯,如此集富贵与霸气于一身之人在边关更无他选可想,少女脱口而出:“龙元帅?”

    若问大离近三个月以来的轰动性大事,边关易帅必定稳占鳌头。镇守边关数十年、威名赫赫的枢密使龙谷涵称病告老,皇帝准可,却将一概世袭爵位授予其独子龙天岚。原知他年轻,万没想到年轻到了这个地步,未臻弱冠,居然是百万将兵的统帅了。

    赤马白袍的少年将军只微微一笑,未置可否,反而加强了攻击。娇憨少女心下生气,别说三军统帅,就算皇帝亲来要她退让也是不能。这一轮下来,她试出单以剑法论,自己精妙胜于对方,可论及马上应变,却颇有不如。何况两骑对峙,一交错的间隙就有几个步地,宝剑不能及远,更是吃亏。华妍雪勒马不行,由得白袍将军团团撒蹄使开来,对于来势不躲不闪,仗着手中所持乃是天下名器,锋利无双,便用剑削他的戟尖,那画戟看来也非凡物,一时削之不断,可是撞击之处寒光飞烁,眼见受损。少年心爱武器,况且被她这样用内力强磕,就有些吃不消,他心思转得极快,横戟为扫,直是把这方天画戟当铁棒一般使用,惊天动地的一股力量横击过来。

    华妍雪不退反进,飘身飞上戟尖,任凭对方怎么变招,挑、抖、滑、落,她都如影随行跟着。多出一个人的份量在那戟上,那少年登时就不能使得圆转如意了,却见那貂裘裹围里的少女一点点移进前来。猛然间四条人影错落,纷纷抢攻上来,不及欺身,已给逼下画戟。

    白袍将军精神一振,笑道:“好丫头,还不束手就擒?”

    华妍雪冷哼一声,身法再变,一转眼那秋日薄阳下流水般的剑影光华大作,若龙吟若凤翔般破空而来。

    那武校尉不能动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少女剑人合一,剑光缠绕于周,宛似她全身都放出那烁烁极光来,但觉那一种艳光耀日,世上万事万物,竟无可堪与比肩。

    他武功平常,可多年的行军生涯练就一双鹰眼,两人对招再快再疾,也瞒不过他去。眼见那少女远远占定上风,只是从旁襄助之人越来越多,围攻之下怕她有失,纵然军令如山,也是顾不得了,放声喝彩:“好剑法!好厉害!”

    白袍青年闻言,哈哈一笑:“这是石钟不服气了,绕着弯子说咱们倚多胜少。”

    他居然说停就停,画戟毫没征兆地回撤收起,然华妍雪一剑横空,仍然势不可挡地直刺过去,手下大惊来救,剑尖已触及他衣襟,却凝而不,妍雪笑道:“本来就是,还需要绕弯子么?”

    白袍将军笑道:“我早听说清云园华妍雪牙尖嘴刁,刻不让人,果然名不虚传!”

    妍雪撇撇嘴:“我早听说三关元帅龙天岚假公济私,倚官仗势,果然不负虚名!”

    这句话一说,两人面面相对,忍不住哈哈大笑。双方剑拔弩张的紧张气势忽然之间消于无形。

    笑声中龙天岚侧马相让,道:“既来之,则安之,我营寨距此不远,华姑娘,在下有这份荣耀请你一叙么?”

    妍雪笑道:“谢啦。我有要事在身,这一叙暂时记在帐上,等我回来时再作叨扰拜访。”

    龙天岚突然一笑,本来英姿勃勃、且正气凛然的脸上因此一笑而突然变了个样子,露出几分无赖甚至是猥琐的味道来,给人感觉贼兮兮的,道:“什么事火烧马屁股那样的着急?东边现宝藏?西边藏着奇珍?再不然定是有个如意郎君等在那边,心急火燎赶去成亲哪。”

    华妍雪双颊如火,呸的一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她策马欲行,不料龙天岚属下一字排开,挡住了去路。妍雪这些日子以来心情如阴霾不放,遇见这几次三番的拦阻,渐觉气不能忍,寒下脸来,侧睨龙天岚:“这是甚么意思?真要挡我么?”

    新近走马上任的三关元帅,是何等威势,这小丫头纯系一付挑衅态度,众将士都不由变了颜色,兵器匣一阵乱响,寒光出鞘,独龙天岚笑嘻嘻的不以为忤,做个手势,令手下让出空隙来,待妍雪横刺里纵马跃过一箭开外,忽地大脾气:

    “彭文焕,你这臭小子!有种别让我见到你,非剥尔皮抽尔筋痛打三百军棍,方出我心头之恨!”

    妍雪住马不前,回头问:“你说什么?”

    龙天岚只若未闻,继续指天划地骂着:“彭文焕,你是混球王八蛋!口口声声说什么有一个顽劣无比的小妹子,担心她专门惹事生非,唯恐天下不乱;担心她独自一人去瑞芒,不懂梵语不通世故;担心她乏人保护,一路从大离打打杀杀到瑞芒,多大本领也无济于事。又是来人又是寄函,千托万求恳我照料。***,哪知道这小丫头不问三七二十一,把我手下打得落花流水不算,还动不动瞪眼弹睛,大呼小叫,早知道这么难伺候,我才不甩下边关要务巴巴赶来烧这一场断头香!”

    冰雪世界里唯有风的声音传递着那一言一语,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敲在心头。妍雪默然听着,她日常相处的对象,言谈话语无不温文尔雅,即使豪放耿直如彭文焕,也从不会象龙天岚那样满口粗话村言。她也不恼,只瞧着树梢上寸积的冰雪,一点点因风下滑,终于扑簌簌落下树梢,她眼里便也是积雪融化般泛起水意的荡漾,不由侧了头,又象是在听,又象在看远处的风景,笑意微噙,半是出神。

    龙天岚指手画脚,骂得起劲,总算是把这小姑娘吸引住了,大为得意。却见妍雪一抿嘴,忍俊不禁地笑了,宛若春阳普照于千万条萧瑟梅枝,忽然就依次盛放,仿佛有烈烈的欢喜随之升腾起来,满满溢过心房。但她笑容未泯,浮光跃金般清柔的声音响起:“你这人年纪不大,?唆得出奇。就这一句话,也能唠叨上半天。”

    龙天岚一张嘴还张着,生生咽下其余拿乔作势的言语,现这一下真的是无话可说了。

    妍雪自顾出神,全未注意对方表情,缓缓地说:“龙元帅,多谢好意,但我此番势在必行,就是彭大哥,也应不阻我才是。”

    龙天岚摸摸鼻子,好象突然有点伤风,带着鼻音含含混混地说:“嗯,谁说要阻拦你,但华姑娘想如何平安进入瑞芒?”

    “我自有主张。”

    “所谓主张,还是你们谢帮主准备的另一张纸吧?”

    妍雪不语,暗自伸手探怀,攥紧了另外一纸信笺。

    龙天岚笑了笑,总算恢复了一点大元帅应有风采:“你们谢帮主替你准备的东西,若在平时当然是百试百灵。眼下时局不稳,你不见三步一防,五步一哨,这区区一张纸未必管用。不然,你那个大哥也用不着急得双脚乱跳跟没头苍蝇似的了。”

    妍雪咬唇道:“我还是要去的,多蒙提醒,我以后加倍小心不叫人现就是了。”

    龙天岚笑道:“我既然能几次三番现你的行踪,瑞芒那边,大概也不是酒囊饭袋。华姑娘难道就想凭着武艺高强,一路上这般落花流水的打将过去?”

    妍雪脸色渐渐白,道:“脱弦的箭,没有回头的可能。无论如何,我要去。”

    龙天岚看她这个样子,坚决之中隐约含有一线焦灼,十分好笑,几乎冲口而出又想取笑她一句,但见她明澈的眼睛里,似乎滚来滚去的泪水,将落而未落,竟不知在这看似幼稚的坚执里,藏着怎样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痛。不由自主软下来,只问:“好罢,就算你顺利到了那边,你会不会说瑞芒话?是否肯定一下子就能完成你要做的事或找到要找的人?”

    这可真把妍雪问住了。她跟着云天赐,无聊时也学过几句瑞芒话,终究未曾上心,所知仅有限几句而已。只是自恃聪明,料想就算言语不通,到了那边也能设法应付。决没料着两国关系如此紧张,言语障碍的确成了她踏上瑞芒的第一大难题,情不自禁的,轻轻叹了口气。

    “我倒有个主意。我手下这名校尉,有一半是瑞芒人,语言精通,地头也熟,遇事颇可周旋。我就让他跟着你,做个向导如何?”

    妍雪把目光转向那个面上黥字的武校尉,后一张黑脸腾的红了,微微笑说:“不过他武艺不强。”

    她说时,手指若不经意的拂过,解开那武校尉的穴道。武校尉听得妍雪分明有轻视之意,一获自由,立刻昂然道:“谨遵元帅之命!小人但使拚得性命不在,也将护送华姑娘安全入境!”

    龙天岚脸一沉,斥道:“胡说,又不是要你去打架,拚什么性命!”扭头冲着妍雪“万一真打起来了,自然你得保护向导,石钟乃大离朝有武勋的军人,你少了他一根汗毛回来,我可是要问你讨还本息的!”

    妍雪心下已是肯,嫣然一笑:“你这人就是婆妈,一早打了这主意,偏是磨磨蹭蹭的不爽快。”

    龙天岚哈哈大笑,他十三岁承袭,十五岁起随父远征边关,大小战役数百,临危决难无数,被人几次三番的数落,实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只是听着却有莫名欣然,说什么也不必同这小丫头计较。却见妍雪纵马向前,远远的回过头来,向他挥手,白马的影子,渐行渐远而渐湮,再也看不见了。

    边境上从林延绵,气候倏忽百变。这天到了傍晚时分,天空阴霾,乌云垂地,豁啦啦一阵急雨飘过。华妍雪和石钟两人忙不迭地穿戴雨具和避雨,仍被浇得浑身湿透。

    这场雨却是下得恰到好处。边关到处弥漫着战争一触即的紧张气息,两军戒严皆如临大敌,尽管那武校尉石钟熟谙地形,带她走一条极其偏僻险峻之路,有时仍然穷于躲藏。这一场大雨使得这条本来就疏冷的道路更加险峻坎坷,乏人问津,借雨遁入深邃苍茫的千里松林,两人都松了口气。

    华妍雪幽幽地想到,当初养父捡到襁褓中的自己,也应是在这样一座深茂古密的林子里呢。但不知是这里?还是那里?放眼望去,林木环抱的地方岁月静止,步步相似,每一棵老树底下,当年都可能缠绵她细小的哭声,那样不甘,那样无辜,刚刚来到人世,便遭到斩落生死斩断血肉的彻底的抛弃。

    她悲从中来。雨水划破树荫,冰冷的浇下,泪水趁机混着雨水一起滚落面颊,她装做无事人模样。

    在她旁边,石钟小心翼翼转过偷窥的目光,不肯让她看出自己的关怀。――是什么样的心事沉沉压着这个本该象雪一般纯净明亮的少女,压着她十五岁春风和暖的笑靥不时拂过丝丝阴翳,浸透难以明察的哀苦。她还几乎是个孩子哪!

    大雨来势凶,去势也疾。雨后露出清洗的天空,星云璀璨。妍雪和石钟在一个山头夜宿,燃起一堆篝火。石钟在途中抓了一只野鸡,此时就裹上泥巴,放在火头上烤。

    妍雪受了凉,不觉有一两声咳嗽。她无所事事地拨着火,火焰照着她,又热得一抹彤云欺上眉心。

    石钟忽道:“看!山那边就是瑞芒。”

    妍雪讶然,先看了他一眼。――一路上石钟话极少,起初妍雪好奇,问东问西问个不停,但往往她说一二十句,石钟才答一句,她问得无趣,慢慢也就不问了,那场急雨一来,两人更是空前沉默。――这才转头望向他所指的方向。

    这座山,山头不高,然而视野却宽阔。她能看到瑞芒的真貌。它的土地覆冰盖雪,水气和云烟飘浮在万点灯海之间,神光离合,宛若一天的星星倒入尘世。

    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触闪电般袭击了她,她情不自禁微微颤抖:那里是她出生的家乡!那里是她骨血所寄之处!

    她猛地低下头,强自抑制着同样在抖的双手。半晌,淡淡地说:“原来,那里就是瑞芒。”

    她脸上浮起了石钟见她第一面、便为之心悸而又心爱的神情,仿佛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痛绝,却仍然有着义无反顾的勇气,在她眼底,希翼和伤痛并不矛盾地共存着。

    倒底还是孩子啊。石钟暗自感叹,那么大的孩子,纵使有过刻骨铭心的伤痛,然而,希望犹在,她看到的人生仍是明亮而宽敞。她似乎觉得自己有能力改造一整个世界,打碎那个伤痕累累不堪入目的旧世界,创造重塑一个全新的世界。不象他,他是放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梦想,今生今世,能走得踏踏实实的一步亦是惜福惜缘。

    妍雪忍不住又一次眺望。那是如何一片离奇莫测的土地?它对自己抱以什么样的态度?是敌?是友?抑或视她如迷途知返的亲人?

    “莫勉强。”临走时,向来对她冷淡的谢帮主郑重叮嘱,冷漠无情的眼睛深处,居然也闪动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关怀“想回来的话,这里终是你住了四年之久的地方。”

    许绫颜更是声泪俱下:“小妍,小妍,你要回来,你一定要回来的啊”刘玉虹塞给她上路足够用的盘缠――连在外头流浪一生一世都足够了,她却还只是怕她挨冷受冻,瑞芒四季皆冰。于是,清云十二姝中擅绝女红的李盈柳连夜为她赶做最最精致华贵的貂裘皮袄。

    真的,四年以来,她竟然从未感觉到,她们待她的浓浓挚爱之情。以往只道她们嫌她任性,嫌她调皮,嫌她三天两头闯祸闹事,然而,清云园年年招收剑灵,却也只有她一个敢于那么没大没小的胡闹,惹事生非,只有她给那些清云园中的寂冷女子们带来甜净欢畅的笑声,四年光阴,足以把一个在膝下撒欢使娇、摸爬长大的小女孩熨贴如心上一钩暖火。

    若非她执意要求,云姝原也不同意她只身赴险。尤其是在时局如此敏感的时刻。谢红菁叫她不必担心“收回你说过的话。小孩子胡言我还不会放在心上。”她语调冷冷,刘玉虹气得几乎踩她一脚:“明知这丫头性子犟,这么说不成激将了?”

    但无论她们是怎样争,妍雪都没听进去。她只记得自己在慧姨危殆之际做过的许诺:“帮主,你不要难为我慧姨。你不过就是想和瑞芒交好么,我有办法的。”

    不止为了认回亲生父母,不止为了与瑞芒交好,她不是完完全全的意气用事。她深心里,是要带回那个人,带回那个人,去到慧姨病榻之前。――只有那样做了,才会令她好起来罢?

    沈慧薇从叩响金钟、案情急转而下脱罪以后,便重伤呕血,昏迷不醒。她口中只叫唤着一个名字。那个名字,一遍遍都似钢刀刺入妍雪心口,再搅动多次。

    有时她也无意识地唤出:“小妍”

    然而妍雪躲在帷帐后面,任凭别人推她叫她上前,她不肯动。慧姨明明不是在唤她,慧姨是在唤着与那个名字有着至亲至近关系的人,而那个人,不是她。

    她永远失却了安慰慧姨、依偎在她怀里的资格。

    长久的昏迷中,沈慧薇间或也醒过一两次。每次只有许绫颜寸步不离守在床头,昼夜不休不眠。――仿佛曾那样欺了她、害了她、苦了她,只有陪同她一起守着最后那份煎熬才可稍减心头重负。

    “慧姐,慧姐。”她牢牢握定她的手,嗓子嘶哑,低声反复地唤。

    病中的女子怔了怔,定定地看了面前人一会,眼睛又剧痛起来。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慧姐,噩梦一切都过去了。”

    她不曾理会。又昏睡过去。

    昏睡中吞不下一口药,喝不下一口薄汤,谢红菁虽已答应全力救治,也自认无力回天。

    “她的伤不在身,而在于心,全看她自己想不想活了。”谢红菁下了这样的断言。

    想让她活,只有一个可能了。妍雪暗自坚定日前她许诺的决心。

    于是等沈慧薇再度醒来,才及笄的少女华妍雪穿着即将出行的全套装束。

    “慧姨,我特来向你道别。”

    沈慧薇茫然地,困惑地看着这个女孩――又熟悉,又陌生。

    妍雪微微冷笑起来:“你很失望吧?我承错爱,你后悔了吧?因为我不是你认为的那个身份,几年来的情份也都不记得了是吗?”

    言不由衷的狠话脱口而出,募然一呆:她不恨慧姨啊,她实在是不恨慧姨。――然而,怎样消得了心中怨念?她承了四年错爱?四年来她把她当成另外一个人来宠容溺爱?

    偷眼看慧姨,病中女子对此漠然,憔悴的脸毫无生气,仿佛根本未曾听见那样刻意刺伤的抱怨。妍雪终于哭了出来,抽出两轴画,一一在她目前展开,然后狠狠揉成一团,摔到沈慧薇身上。

    沈慧薇终于有了反映,她捡起那两轴滚落到地上的画,慢慢揉平,注视着画中人。不一样的人,一样的容貌。

    一张是成湘遗画,画中女子如倾城月华,另一张却是白衣轻裘的贵介少年,眉眼宛然,又骄傲,又神气。是妍雪花了数日功夫画出来的,刻意选取了那少年与画中女子最相似的神情。

    “瑾郎。”

    沈慧薇顿时轻轻念出画中人的名字,握住心口,仿佛那里,又能感觉到一丝丝抽痛。

    妍雪哭了又笑,眼中的泪成串滚落,笑声却是越来越响,几近疯狂,掩面冲出了内室。

    “你要他们!你要他!――好,我就还你一个他!”

    于是她到了这里,到了这荒凉冷落的山头,暴雨洗过方方寸寸地埃之尘,然而无法洗却她内心刻骨的荒凉与委屈。――华妍雪,为什么你偏偏是那个被抛弃、被错爱的人呢?

    石钟把烤好的鸡腿撕开了递给她,静静地开口:“华姑娘,你放心。”

    妍雪怔了怔,抬目看他:“啊?”

    “上天必不负你,你有这样的决心。”

    终于明白他的深意,一缕柔美的笑自妍雪唇角弥漫开来,说出的话语却是石钟绝未料到的:“石大哥,你可是看不起我?”

    “嗳?”唯知战火里辗转的军人如何能够体会精灵小丫头百变的心思,抓了抓头皮,满脸疑惑。

    妍雪一本正经:“你是有军功的人,却故意不肯叫我名字,这不是看不起我是什么?”

    石钟愣了半晌,黝黑的面庞一红,呵呵笑了起来:“这个,当然不是。不过,华姑娘,在下受命元帅”

    “哎哟,受命于元帅!”妍雪嘟起嘴,抢断他道“可见你眼里哪里会有我这平民丫头啦!”

    石钟默然微笑,目光温暖,改口道:“小妹。”

    “小妹?”妍雪眼睛亮晶晶的,伸出小指勾住石钟粗大的手指“石大哥,那么以后我们便是兄妹。――象亲生的那样。”

    石钟点点头,一时间热血沸腾。象亲生的兄妹,他石钟有幸,得到这样一个妹子,他将倾此一生所能,来护得他世间唯一亲人的周全。

    妍雪这才放一片鸡肉入口咀嚼,静下心来,想着目前状况。她只身而来,半是赌气,半是执意,没对瑞芒作任研究。到了这里,才如有所失:“大哥,我此行要找一个人。他是他是瑞芒王室中人。但我对瑞芒一无所知。”

    石钟并没立刻回答,大口大口咬着鸡肉,直到吞了一半鸡身下去,方才抹净油脂,开始为她细细讲述:

    “当今御茗帝年过八旬,垂垂老矣,然因他素无子嗣,朝中格局变幻莫测,主要分为三派。”

    果然是行军打仗的人物,一开口,就直切敌国权力中心,分析时下局势,却和妍雪之前所听说的稍有不同:“我听说那瑞芒大公几乎一手遮天?”

    石钟道:“这话是没错。御茗帝有五个嫡系子侄,其中,老大承德公已故,老二便是如今掌握军法大权的大公,加上御茗帝之一母兄弟御清王,这五人分成三派,暗中缠斗不休。这些年大公大权在握占尽优势,大半的原因,倒是因他有了一个儿子之故。”

    尽管极力稳住心神,听到意料之中的那人被提起,妍雪仍是无法克制地微微战栗,掩饰的靠向那堆篝火,低低“喔”了一声。

    石钟以为她冷,便站起来,拾了一些枯枝加入火堆,接着阐述:“大公乃先崇桓帝嫡长子,御茗帝既无子嗣,他毫无疑问便是最顺理成章的人选。但直到十五年前,这件事始终无法确定,主要由于大公酷好男风,虽有几房姬妾可是不产子嗣。子嗣空虚一直是瑞芒王室忌讳,大事中的大事,大公因此也几乎失去既定资格。然而一切疑难随着云天赐的诞生迎刃而解。由于御茗帝长寿,他的子侄亦随之年高,大公本人年近六旬,因此,云天赐十二岁时成为瑞芒世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冠继承人。”

    妍雪分外安静地听石钟说起她的心上人,他与生俱来的尊贵,他得天独厚的优势,他从降生之日起便被视为天之骄子,众星拱月般绕着供着。――但那一切原是她的,都被他得了去,原因那样简单那样直白,只不过因为她是个女儿身。而且从石钟的叙述听起来,更分明的一点是大公这个后人不是儿子的话,显然他是很难再生得出一个儿子的。

    “就因年纪的关系,直接跳过第二代立第三代了吗?”

    “瑞芒和大离不一样。”石钟解释说“辈份血统都不是唯一标准,最适合的才能担当。历史上弟弟死后兄长接任、乃至侄儿死后,大伯接任的例子并不少。”

    当然,每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总是有着极端隐秘的内幕,经过残酷流血的斗争所致。――崇桓帝崩逝以后,继位的是其弟御茗帝而不是嫡长子,本就不是正常之事。按说这种偏差生后,大公绝无可能再获得继位资格,可是他反而一天天掌握了朝廷权政,这里面,大约也是有着不下数十年艰苦卓绝的斗争吧?

    可是这一切,也没有必要讲清楚。石钟看着面前低头拨火的女孩儿,咬着唇,心神恍惚,便忍不住想叹气,可怜的孩子,完全没有必要卷进那样肮脏的政治纷争去,她去瑞芒,仿佛是怀着置诸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一样,倒底有何目的呢?

    妍雪望着篝火出神,缓缓地问:“那样说来,只等老皇帝一死,那个叫云天赐的家伙,他就是瑞芒的新皇帝了?”

    “变数无穷。”石钟的回答出乎意料。

    妍雪愕然:“为什么?”

    “事情不这么简单。先大公那一代,还剩下兄弟四人,大公虽是独掌朝政,但其他兄弟及御清王,皆不是完全失势,最具竞争力,则是已故承德公之子云啸,此人屡建军功,十分出色,在瑞芒臣民中有极高威望。其次,由于御茗帝年过八十,如风中残烛,难以预知明天的生命是否得以延续。而云天赐年幼,极有可以是大公摄政――事实是,无论御茗帝何时归天,都会由大公摄政。从这方面看,而立之年的云啸显然比云天赐条件优越,此人精明能干,精力充沛,亦不致因太小或太老令大权旁落。”

    妍雪忍不住道:“真是胡扯。云天赐十五岁了,又不是五岁的不明理孩子。大公摄政,那也没什么,老皇帝可以活那么久,焉知大公不会活到那么久?”

    石钟脸上挂着从容的微笑,道:“你所说原没错。所谓政敌,提出的理由无需严密,只要有一点支撑便可,其余则全靠其他手段。这个理由之所以得到很多人赞同,倒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位世子的年龄。”

    一股寒气从妍雪背上冒起,喃喃的问:“那是为了”猛然缩住。

    “围绕这位世子一直有挥之不去的种种流言。”石钟脸上的笑容,更加高深莫测,他谈论的是异国之事,然而,他血液中有一半,甚至更多是流着瑞芒的血,对于那个国家,或许从直觉上而言,还不止是作为一名战将对敌国政事的关心。

    “一方面,他被视为天之骄子,他容色之出众无与伦比――瑞芒对此极为看重。他童年时盂兰盆节,全国百姓赶往苍溟塔下乞福狂欢之夜,苍溟塔塔门八百年来次打开,言道:此子,与天接语,更是从古至今所无的传奇。”

    “苍溟塔?”

    “那是瑞芒视同神圣的地方。”

    妍雪想了一会,才问:“还有呢?”

    “另一种流言,则宛如噩梦,打他出生就缠绕不放。”石钟皱眉“那是某种近乎诅咒的恶毒传言,认为以大公之酷好而言,不可能有后。为此言可作辅证的是,当大公妃生子之时,不在瑞芒国境以内。这个说法,前些年还仅于瑞芒上层贵族中私下流传,近两年却举国皆知了。”

    他奇怪地看到那一惊一乍的小丫头唯独对此毫无所动,歪着脑袋想了一会不知怎样的心事,慢慢地问:“若他不是大公的儿子,他那一头白是怎么回事?”

    石钟深深视她一眼:“就算那个流言是真的,他不是大公亲生,也有可能是瑞芒人。――即使不是,令眼睛改色难于登天,要把头变一种颜色,却是容易做到的啊。”

    “明白了这么说,若云天赐被证实不是大公亲生的话,他就失去继位资格了。”

    “是否能够证明仍与权力分割息息相关。”石钟言道“这个传言仅能煽风点火,若他政敌能争取到足够权力,那么,即使云天赐出身是白,也能借此染黑。反之此说就未必能起最大作用。”

    “既然如此,大公又握实权,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妍雪脑袋微微的痛起来,仿佛反反复复,虚虚实实,最后却总是回到同一个原点,那么又何必把事情搞得那样复杂?

    “当然有。”石钟断然否决,话题忽然又扯开去“御茗帝之女文华公主出降海上的南宫世家。虽然她极少露面,可是实力却是任何人无法小觑。若说大公还有敬畏的人,便是这位拥有七海的堂姐了。而且很可能是最大的理由,致使他始终未向那衰老无能的御茗帝下手。――只因她嫁入的那个几近神话的南宫世家,拥有风一般的大型船队以及无法估量的财富,他们神秘而?远,纵横于七海之上,是那无垠海域中不受冕的霸主。”

    这是个全新人物,妍雪从未听说,却颇紧张:“南宫世家更偏向谁?”

    “这是更为难测的,即使御茗帝,也无法把握亲如女婿女儿这个家族的意向。他们一直保持中立。日前,御茗帝盛邀文华公主携同两个女儿回国探亲,据说此次探亲公主将为女儿择婿,对象当然不外云天赐和云啸两个,因此很有可能,局势会在这段期间生变化。”

    妍雪点头,强迫自己把那些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一一记清楚,并加以周详思考。不仅是出于对云天赐的关心,更是为了,她未曾忘记自己曾向谢帮主许下的诺言。

    明着,她是为实现那个为清云争取势力的诺言来的,不论谢红菁是否希望或需要,她很清楚那是为慧姨、也为自己今后扬眉吐气的唯一途径。

    进入瑞芒后,如何与瑞芒的最大势力尽快取得联系,还是,直接去找云天赐?

    那王晨彤逃出清云,根据一路追踪的方向,也是往瑞芒这边来的,可见她联络瑞芒之心犹未死,或还有其他阴谋勾当。

    妍雪也在想,那女子在瑞芒倒底是和谁联络?――瑞芒朝廷中既有着三派实力,那么她就不一定是在大公这一方。

    谢帮主看来对王晨彤暗中行为的了解,不止那么一点点,甚至,她是否亲自与瑞芒接触过?出以前,她交给自己两封皇家特许令,分别是大离和瑞芒的。获取大离特许令简单,可瑞芒的特许令,她从何得来?――这一切,谢帮主讳莫如深,妍雪全然无从了解。

    若是不急着把云天赐带回大离见慧姨,倒无需那么急迫第一时间赶去见父母和他,而是先从万千头绪中找出一个线头来比较妥当。

    问题在于,瑞芒情形如此复杂,云天赐甚至在未能断定自己生死的情况下便赶了回去,难道,容得她轻松将这尊贵的世子带走吗?

    思来想去,疑难重重,最终仍是无法决定潜入瑞芒以后的行动。“见机行事罢,见机行事。”她暗自说道。

    才是听了石钟的叙述,作为局外人,她已觉头痛万分。而她的好友,施芷蕾,她自年前上京入宫,这些日子来的煎熬不知是怎么度过的。

    想起她的好朋友,心内忽然又是一紧:谢帮主若果然对瑞芒示好,她以后如何安排对瑞芒和对芷蕾的两重关系?她若当真对不起芷蕾,那么自己无论如何要维护平生知己!

    妍雪默然想着,面色随着心情的起伏而变化不定,想到紧张处,紧咬嘴唇双目光,两手握成拳,似有冲上去和人拚命的决心。石钟看起来,越多了几分怜惜。

    他不是不猜度华妍雪潜入瑞芒的真正用意,尤其是那丫头对云天赐的态度,语末眉梢透露着无法掩饰的强烈情感,尤其令他原先的关怀变成了担忧。果然是有着远远超出她年龄所能承受的负担,可是这一个小人儿,虽说出奇的精灵,出奇的聪慧,一旦陷入那种深不可测的环境里去,周旋得过吗?

    夜晚风起云涌,然而一天星斗辉映相照,山头洒满星光。石钟温言道:“夜深,你还是睡一会。”

    妍雪点头,裹紧刚刚烘干了的貂裘,只听嘶的一声轻响,随即天边有某种色彩缤纷绚烂。

    天边一东一西两道流星相继交织着璨然滑落,留下长长的尾巴在深蓝色天幕里冉冉盛放,照亮整个苍穹。

    她怔怔地看住天边,无语,心中浮起久违的熟稔的温情。

    苍溟塔。观星台。

    女祭司拂袖而起,握着两手的竹笺子撒了一地,那长长的衣袖拂倒占星的香鼎烛台,慌乱脚步令得曳过地面的衣袂乱飞如云。

    ――凡星之所坠,其下有兵,天下乱!天子微,国易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