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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满了喧闹、一面远远围观,一面发出种种不同惊叫和感叹的大街上,突然安静下来。
人声,马嘶,来来去去行走的脚步,全都消失了。
只有风助火势,烧在木梁上发出滋滋的响,火焰映得许绫颜身上也是一片嫣红。不大的楼座里横七竖八倒满了被刘玉虹解决掉的尸体,鲜红的血液静静在一大两小三个人脚下蜿蜒而过。这种情形诡异之极,许绫颜固然全神戒备,奇怪的是那两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子,手儿拉着手儿,居然也并没露出分毫慌乱。
“一帮大男人,明枪暗箭的欺侮个不停,还说人家不够光明,还真是够不要脸的啊”许绫颜微吃一惊,料不到华妍雪那小女孩子如此大胆无忌,她一时不能分心说话,却将手放到后面,摇了两下。
来人犹未出现,可前后左右,四面八方的通路俱被封死,酒楼上每一个窗户外面,都似乎有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这种敌人无处不在的错觉,使许绫颜不敢轻易妄自出手。
“两个小姑娘”
那虚空的声音拖长了音调说,戛然而止,象是有所疑惑。
这是难免的,突然发现抓捕的对象,从原定的一个女孩子,变成两个同样大小的女孩,而且这两个女孩,一样如明珠瑶草,幼小的年龄掩盖不住绝世清辉。——哪一个才是这次行动真正需要抓获的目标?
有这样的迟疑,哪怕只是一刹,也尽够了!许绫颜突然现出一丝微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张开那张金色的弓,八枝象羽毛般熠熠生辉的翠华翎脱弦而出。
八枝羽翎分别射往八个方向,几乎就在一眨眼间,似有灵性的又纷纷飞回。许绫颜拔身而起,两个小女孩惊异地见到,那清丽女子裙袂飘动,如空中冉冉盛开的雪莲花,灿烂而华美,又隐隐有说不出的一番端凝之意。
眼前一黑,窗口毫无征兆的出现一大片乌云腾腾的颜色,似是暴雨将至,整座楼面晦暗下来。许绫颜张弓挑弦,八枝羽箭再度射出,与此同时,箭发人动,几乎是以一样的速度扑向窗外那片乌云。晶莹的绿,夺目的金,再加上一道素雅柔和的淡色光华,三道颜色构成一团美丽得让两个小女孩陷入无比惊叹的组合。
许绫颜则暗暗叫苦不迭,她素来善守不善攻,近打不如远射,然而那个尚未露面的敌人,仅仅是感受到他气势的压迫,便逼使许绫颜不得不弃守为攻,且舍远求近,可说是极不明智的打法。
若是少了华妍雪,她说不定在刚才八枝羽箭测出敌人方位之时,已带着施芷蕾夺路而逃。她的武功在清云算不得最出色,轻身功夫却在顶尖之流,只是犹豫了那么一下,选择了与敌人正面交手。
是为了什么呢?她此刻自然不及细思,也许,是喜爱那女孩子活泼聪慧,直言无忌,也许,是被那女孩一眼识穿她剑法窍门而起惺惺之惜,也许,她是认为这整条街上,遍布不可预测的强敌,反而是在酒楼里等待回援更为妥当。
强大的气流迎面而来,许绫颜衣袖张扬,青丝乱舞,柔弱的身躯如在狂风疾浪中摇摆不定,一瞬间那道最为灿烂的金光显得有些黯淡。
华妍雪究竟不会武功,不由自主地有些紧张,手心遍是冷汗。施芷蕾拔出一柄亮晶晶的匕首,递给她,微微笑了笑,低声道:“别怕。”华妍雪看着她暖暖的笑意,定下神来,嘻嘻笑道:“原来你也有本事的,你们都好厉害。”
施芷蕾微笑,她不能说平生至厌之事就是舞刀弄枪,会的那点儿功夫,恐怕还不及华妍雪放开手脚打一架的利索呢。
许绫颜轻飘飘的掠回,足尖在桌面一点,落在两个女孩儿跟前,施华大喜,以为她又象对付“万妙书生”那样出其不意的取胜,然而见她仗剑而立,全身衣衫无风簌簌而动,跟着窗口一条灰影一晃,来人终于现身。
灰衣、灰袍、灰鞋,领脖以上没有颈项,直接露出一颗瓜核形状的脑袋,寸发不生。眼睛呈灰色,没有眼核,连嘴唇也是灰的。胳膊垂在两侧,从衣袖里伸出十根乌黑的指甲——这是他身上唯一的颜色!
“啊!”施华不约而同脱口轻呼,又是害怕,又是恶心,不知那究竟是人是鬼,还是怪物。
许绫颜脸色如冰,一反她温柔关切的性情,居然并不开口安慰。
灰色的怪物缓缓伸出右手,或者说是爪子,阴渗渗的声音自唇间吐出:“东西拿来。”
许绫颜依旧不作声。手上的剑不知几时又化成了弓,张弦以俟。
即使施芷蕾全无对敌的经验,也恍然许绫颜完全落在了下风,甚至也许已经受伤。她咬住下唇,想道:“他们是要什么东西?许夫人和我陌路相逢,也象义父叔叔那样,舍命保护我么?”胸口热血一激,那件物事似是感受到她心境起伏,紧贴着她的肌肤,竟微微发烫起来。
华妍雪忽地大大咧咧的走上前,笑道:“不要脸的大蝙蝠,你要什么东西呀?”
灰衣人一怔,阴森森的道:“你叫我什么?”
华妍雪吐了吐舌头,笑道:“大男人欺侮弱女子,你长又长得没有脸,而且是个瞎子,我形容得难道不对吗?”
灰衣人沉沉的脸色看不出怒意,道:“说话小心些,这里可不只一个瞎子。”
华妍雪做了个轻蔑的表情:“喔,还有刚刚给阿姨废了的那个坏蛋么。哼,你们这些臭虫蝙蝠,就是没本事。一个打不过,又上来一个,欺侮阿姨一个人,算甚么英雄。”
灰衣人嘴巴微微一裂,倒似很有兴趣和她说话:“你这个阿姨能逼我现身,怎么都不算弱女子了,我也不算欺侮她。小丫头,东西在你那里?乖乖的给我罢。”
他一直都站在窗口,华妍雪虽然走上几步,倒底害怕,还躲在许绫颜身后几分,岂知灰衣人“乖乖的给我罢”最后一个字出口,影子都没动一下,五根乌黑油亮的指甲赫然便在华妍雪目前。
华妍雪冷不防吓了一大跳,许绫颜一摆翠华翎,横在她面前。华妍雪定了定神,笑嘻嘻道:“给就给你算了,可你别吓我,我胆子很小的。”
灰衣人道:“小丫头,乖乖给我是识趣,少油嘴滑舌。”
华妍雪笑道:“这哪是油嘴滑舌呢?如果我给了你,你还是要欺侮我们,那我岂不是大大吃亏了。”
“把东西给我,我保证不再欺侮你们。”
华妍雪皱了皱娇俏的小鼻子,笑嘻嘻道:“这样我就相信你?可也太简单了吧?”
灰衣人不动声色:“凭我灰衣,这句话还不够吗?你问问你阿姨,她是不是信得过。”
许绫颜任由华妍雪胡闹,极力调节内息,自愈内伤,听得不能再装模糊了,不然那小女孩的独角戏没法唱下去。她与这人一对上手,便猜到了他的来历,因之缓缓的道:“谒金门,昔年江湖两大杀手组织之一,在围歼金风堡一役中大败涂地,由此一蹶不振,大约现在,只剩下你灰衣掌门独挑大梁了吧。”
她说的是多年前一桩武林公案,金风堡杨独翎以一人的力量,挑掉谒金门绝大部分实力,由此两大杀手组织只余另外一个影子纱横行于世。此乃灰衣奇耻大辱,如何忍得,华妍雪及时笑道:“你们江湖上的事,我也听不明白。大蝙蝠,你要是说话算话,我把东西给你就是了。”
灰衣硬生生压住火气,道:“自然一诺重于山阿。”
华妍雪拍手笑道:“好!你爽快我也爽快!”在衣服上擦了几下,故意碰出声音来,她蹦蹦跳跳的走了上去,快碰着那灰衣人了“接着,在我眼里,可也不是什么希罕东西,犯得上拚命嘛!”
灰衣信以为真,伸手去接,手下一阵冰凉,跟着胸腹处寒气森森,灰衣人猛吸一口气,前胸肌肉生生陷下数分,那冰冷的硬物堪堪触着了衣裳,这一记着实意外,若非他临时警觉,险险中招,吓出一身冷汗。
华妍雪暗叫可惜,她试探后确定这灰衣人果真是个瞎子,便把匕首递了过去,因为怕他觉察出异常,很是轻缓,将及胸前方才发力,可是对方临时吸气收腹,她人小力弱,差了几分,便刺不进去,当即撒开匕首向后急逃,灰衣怒骂:“臭丫头!”上中下三路风声倏至,许绫颜九枝羽箭连珠贯出。灰衣上了大当,怒极,只将上身扭转,拚着中一二箭,五指乌油油的指甲朝华妍雪吹弹可破的面颊抓去。
华妍雪大骇,腰间被一双手抱住,向地下扑倒,滚了两滚,听得许绫颜失声轻叫:“蕾儿!”眼见一淡一灰两条身影又交织一处。
抱住华妍雪的那双手雪白柔滑,不是施芷蕾又是谁?华妍雪满心欢喜,叫道:“芷蕾!”惊恐地看见施芷蕾腰间一大块黑淤,面色如纸,勉强笑了笑,人向后仰倒。忽然头顶轰然巨响,熊熊大火带着横梁朝她们当头砸下。
华妍雪反手抱住施芷蕾,尽力向后滚翻过去,背后“砰”的一下撞到坚硬的东西,钻心剧痛,回头一看,吓得大叫起来,她撞在倾斜的桌子尖上,桌面底下,探出一个死人头,大嘴张着,眼白上翻的同她面对面。便在此时,房上正梁堪堪落地,火星卷过,华妍雪鬓边发丝立时焦了。
手上一空,施芷蕾不翼而飞,有人咯咯笑道:“抓到了,抓到了!人在我手里!东西也在我手里!”
这人正是万妙书生。他昏迷了一段时间以后,悠悠苏醒,恰巧把刚才情形听了个十之,隐隐有几分明白。华妍雪在地下滚动躲闪落下来的横梁,碰巧躲到了他附近,一抓正着。他得意之至,忍不住放声狂笑。
许绫颜心神俱乱,本就不是灰衣对手,此时伤上加伤“哇”的一口鲜血狂喷了出来。
灰衣顾不上追打,嘶哑着嗓子道:“把小姑娘给我。”
万妙书生抓紧施芷蕾,咯咯笑道:“不成!不成!哈哈,哈哈,我拿到了宝贝,我发达了!谁也不给!谁也不能给!”
灰衣弃了许绫颜,一掠而过正中火梁,万妙书生躲在桌子后头,叫道:“别过来!”
灰衣阴恻恻道:“这有何难?我不过来。”一拍桌子,万妙书生只觉一股汹涌澎湃大力透桌传来,双臂一麻,人质已被抢走,跟着灰衣十根赤黑的爪子插入他胸口。万妙书生惨叫闷在喉咙里,立时气绝。
女孩一落到灰衣手里,那张灰扑扑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上,也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喜色。这楼上还有一个重伤女子,一个小孩,只要除去这两人,他就等于是一个人掌握了全部机密,那件稀世珍宝就独独为他所占而已。
贪念一起,杀机立决。许绫颜早把华妍雪带了过来,隔着横梁,大火掩映,也能感受由昔日最大杀手组织头领身上溢出来的浓浓杀机。
“放开她!”当街轰然炸响,紫色身影破屋而出,闪电激至。人未到,疾风当空而至。灰衣接了一剑,立知来人武功高出许绫颜不止一筹,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刻多生波折,对方既有新援,便打消了杀人灭口的计划,反正若能把这奇世绝珍带回,好歹也是大功一件。当机立断,猛扑摆过许绫颜,从长窗中穿出。
但他忽然不能动了。
马若奔雷,双骑并驰。前后共有五对,分别是红、黄、绿、蓝、紫五色服饰的少女,每人背后皆是双剑长穗,下马分立两旁,一辆华丽马车迤逦而来。
灰色刚欲转身改向后逃,有人重复说了一遍:“放开她。”
那声音不紧不慢,从从容容。虽然仿佛带着一点笑意,听来却有威严无限,正是从那辆马车里发出来的。
灰衣眼睛瞎了,耳朵当然灵敏之极。已听得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别人不提,单是那个宛似凶神的刘玉虹,就很难应付,他沉吟着问:“你是?”
马车里暂未回答,刘玉虹也跟着下来了,冷笑道:“死到临头,还有这闲心打听人?”
灰衣扣紧施芷蕾,霎时转过无数念头,无论如何,他对自己很有自信,对方不能象对待万妙书生那个庸才一样轻易把人质拿回去。
马车里人似是清楚他所打的主意,不慌不忙的说:“谒金门灰衣,也算使毒高手了,岂知闻名不如见面。”
灰衣愕然:“什么?”一语未了,那灰色的眼核募地无限制放大,口里“嗬嗬”叫了两声“金针你是金针”这不可一世之人,竟不能说完一句话,全身缩成一团的栽倒了下去。刘玉虹抢上前,把芷蕾抱入了怀中,脸色却很不愉,冲着那马车嚷道:“你非要看着我狼狈才肯出场?——我可是差点烧死在了那间鬼屋子里!”
一对双十年华的少女挑起软罗门帘,一华衣雍容的女子缓步下车,行动间珠佩相击,发出清脆的叮当之声,容色极美,却是面无表情,冷冷冰冰。瞧一眼刘玉虹所指的方向,那间破空而出的屋子,大火熊熊,外面围着的,竟是一圈铁墙,便似笑非笑的解释:
“何曾是故意的?我也是被人阻了阻。”眼光上扬,悠然道“再不上去救绫儿的话,她倒大概要烧死在那楼上了。”
一言提醒,刘玉虹顿时心惊,恨恨地把怀中女孩向那贵妇一送,飞身掠上楼头。火势愈加猛烈,头上不停有一点两点东西带着火头落下来,整座楼都在吱吱摇晃,仿佛随时倒塌,竟找不着许绫颜人在哪里。刘玉虹焦急叫道:
“绫儿!绫儿!你在哪里?你怎么样?”
便听一个稚嫩清脆的声音道:“在这里呢。”
火丛之后素衣女子斜身卧在地下,衣衫尽染,在她身边,是那个女孩华妍雪。刘玉虹抱了许绫颜起来,见她双目紧闭,嘴角边沁出一道鲜血,唤了两声,也不闻回答,刘玉虹替她扑灭发上衣角沾到的火星,顺手再抓起那调皮女孩,跃下危楼。
那贵夫人模样的女子在下面等着,把许绫颜右手拉过来诊脉,道:“是受了灰衣毒掌的伤,不要紧。”微一侧首,有侍女送上丹盒来,她打开了,取了一颗给昏迷女子服下。刘玉虹性急,以掌心抵住许绫颜掌心,绵绵的传了功力过去。
许绫颜昏昏沉沉,听得一些声响,微弱的问:“芷芷蕾呢?”
那贵妇道:“在车里。你也上去,我们回程。”
许绫颜道:“还有”还有什么,她无力言语,刘玉虹叫声:“嗳哟!”一把将正在溜开的小女孩揪了回来“菁子,你瞧这丫头怎样?”
那贵妇早已看见了那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暗暗罕异,但别人不提,她也不愿意巴巴的问起,这时如冰如雪的目光便在她身上一转。
华妍雪受到冷待,绝无半分笑意,尖叫:“别碰我!”怒气冲冲的摔手欲行。刘玉虹笑道:“你要去哪里呀?小丫头,乖乖跟我们走罢。才刚和人打了一架,这会子只怕有人盯上你啦。”
华妍雪大怒,小脸涨得通红:“臭美的你,鬼才要跟你走!”
那贵妇沉了沉脸,许绫颜忽在车内掀起帘子来,向她招手,柔声道:“好孩子,怎么了呢?芷蕾受了伤,你不要和她一起玩了么?”
华妍雪一听到“芷蕾”二字,登时心软,气鼓鼓的半推半就,任凭刘玉虹抱她进车厢。刘玉虹忍不住笑骂:“小家伙,好大的脾气!”
那贵妇便是清云一帮之主谢红菁,针法医术,当世无双,号称“金针圣手”其用毒也是一流,但自许身份,向来不肯轻易使用任何毒物,这次只因人质落在敌方,不得已而为,果然一举奏效。途中她问明白了这半途杀出的女孩儿的来历,沉吟道:“怪了,她何以无缘无故与芷蕾那般要好?”
刘玉虹道:“先前我也怀疑,照后来看下来,恐怕只是少年人情热。”
谢红菁冷冷道:“这两个孩子都过于早熟。芷蕾是有缘故的,这孩子更是可疑。一个山里小孩,居然敢于临危出头,且能随机应变。”
刘玉虹皱眉道:“她没有半点武功底子,这是装不来的。至于她的家世,回头派人一查便知。说到早熟,我们三”
“她十三岁上救了前帮主。”谢红菁似笑非笑地打断话头“拜托,我也知道的,你不用老和尚念经了。”
刘玉虹为之气结。谢红菁又微微笑道:“你的主意我怎不懂?只要她确实家底清白,清云就收了她,又有何妨?”
因之华妍雪随同前往清云,就这样模模糊糊的成了定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