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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晦涩阴暗,今冬第一场雪银絮乱飘,无声无息飘落下来。
吴怡瑾着白衣,长长的幕缡笼罩全身。背后斜斜的插着相思剑,剑绦与拂动的轻纱交织在一处。遥遥站定,远望古木。
奇怪的树林,密密层层的参天之树,不知受住了何种羁绊,每一棵都是往高里长,又高又直,树干却不粗壮,直到树顶枝叶伞似的打开,才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林子里任何光芒。大雪只在树顶积压,乱飞不入。
树与树之间,是一口又一口深邃幽暗的井,仿佛无数只失明的眼瞳,一眨不眨,对天望着。
剑神留下一幅有关江湖首盟府邸下面庞大迷宫的示意图。当时师父的话又一遍流过心间:
“我第一次进去,救出了雪儿,此后又单独去过两次。那是一个庞大的地下迷宫,它决非徐夫人或上几届江湖首盟所建,它的年代,估计应在千年以上,也就是说,当期颐城还只是荒郊野外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不过,这个巨大的阵式,虽然也许比我们现在知道的都要完善可怕得多,但并不是完全无迹可循。虽然我没有能够破解它,可是也窥得一些门径。
“我那几次失踪,除了夜探徐府以外,还去找了两个人。这两人分别是土木工程和机关阵法的执牛耳者,和他们商量下来,加上我之所见,就成了这副地图,画出所有我亲眼见到以及推断出来的大概方位和阵形。
“不过,正因它是个古老阵式,居住在里面的人,虽然可以使用它,但未必能够发出最强的威力。所以,若能够随机应变,跟着机关变化而变化,我想,破之不难。进去三次,我已有所把握,可惜,再无这个机会。”
突变那晚她在灯下研究地图,研究这个地宫的出口。由于地宫是古已有之,预想不到千年之后期颐城的惊人变化,虽然理论是应该有好几道不同的出口,可此时绝大多数出口的所在位置,早已是平地高楼,不堪敷用。但当她推算出东南方向的那个出口之时,立刻就想到了这片有魔法森林之称的千年古林。
走近那个林子,有一种异常的、被监视的感觉。她知道,那是地宫出口设置的强大反切系统,监视着每一个来来去去的人。
虽然这里有那么强的反切装置,但无论如何,机关就是机关,人为可破,从这里潜入地宫,总比强行进入三步一守、五步一岗的徐府明智得多。
忽然,有人压低声音说道:“你就这样一个人不顾死活的跑了来?”
虽在深夜,天空里一片蒙蒙雪白,映得迎面而来的少年一张俊脸如冰如雪。他神色间一派嬉笑睥睨,绝无正经。吴怡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头一阵温暖。
“怎么说,那个人也是我父亲,不比你疏吧?”少年匆匆掠过她身边时说“不过你到这个林子来做什么?挖地道?拜木神?呃——”
堪堪走近那个树林,他也看出其中古怪。蹙着眉想了一会,转头道:“是他们会出来呢,还是”
“我们进去,要小心。”吴怡瑾低声“这里有很强的气。——说不上来是什么,似乎那些古井真的下面藏着眼睛,看着各人一举一动,需要避开才好。”
“我理会得。”成湘遇上正经事,难得头一回收起不正经的笑容。却见白衣少女身形纵起,上了一棵高树。
“上来。”她招手,同时背上相思剑斜斜飞出。
成湘不带兵刃,随身只有玉箫,接过那剑笑笑:“你就不用了?”
吴怡瑾冷笑:“有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客套,天都亮了。”
雪色无边,她在树影里,却沉寂于一片黑暗,只有长衣轻拂,风动袂上环,她薄怒含嗔的冰颜在这黑暗诡异的空间里有种出尘不真实的美。那个刹那,成湘心里,募然深深的一动。
这两个身形消失以后。不多久,传出两道极力压制的声息:
“哇!你也来了!”
“你不是答应成湘哥哥留在密室的吗?”
“你不也是?”
“”“徐夫人害我全家满门,我日思夜想,就是亲报大仇。怎能不来?”
“她手下杀害我娘,你也是亲见,这仇非报不可。”
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往往是一起开口,一起结束,不禁面面相觑,随后一同笑出了声:“当面却答应了乖乖躲着,原来是骗人。”
方珂兰也是用剑,戎装箭袖,纤秾合体,双目烈烈,隐忍多年的血海深仇,成与不成,都在今夜。许绫颜却大不相同。也是一身劲服,背后一张弓,宝光熠熠,只不过她背着,有着不合体的过于庞大和沉重,何况还插了一袋箭翎。
方珂兰看着她的样子,掩口而笑:“这么大的弓,你张得开吗?”
“只是携带不便,上次和娘亲同行,也没有带。”许绫颜微笑“以后我要把它改小,能藏在衣袋里才好呢。”
方珂兰转首望着那林子,昔日游玩时所感的绝大惊恐涌上心来:“师姐怎么到了这里?这个地方很可怕,我有点不敢进去呢。”
“嗯。”许绫颜从小生长在此,对于魔法森林的了解自是远远超过她“的确是很奇怪呀。不过师姐她一个人偷偷的跑到这里,眼下不会做别的事情,肯定和徐夫人有关。看来这林子有玄机,你我无需害怕,她怎么做,我们也怎么做就是了。”
方珂兰点首同意。
窃窃私语由此戛然而止,两条娇小的人影一前一后,跃上树巅。
大雪纷纷而下,疏疏飞溅落入密林,不等到地已化为一片湿润,凛凛寒意侵透大地。
也幸好雪不停地下,即使千年古木树枝松脆,被人足踩踏而过发出断响,也给天地间宛如亘古般久远深沉的风雪之声所掩盖了。
那林木外面看已很幽密,入内更不觉天昏地暗,究竟不知它有多深多广,只觉天涯以内,俱是这一片幽异鬼怪的林木。吴怡瑾慢慢前进,每在一棵树顶,都耽上很久,仔细推详下一步的方位。
唯其如此,后面的那两个小人儿,才没有被甩脱。循着前方踏过的痕迹尾随而至,虽感阵阵邪阴浓郁扑人,一路过来,有惊无险,也没有进入林子以前那种诡异绝伦的感受,仿佛随时随地会伸出一只手来拉她们下地。虽然这样,她们一双手还是紧紧拉着,各自逼出冷汗,谁也不敢低头直视遍布的枯井,那些密林之眼。
不知深入多久,突然间,眼前豁然而晓。——是一片空地,方圆十余丈,一棵古木也无,当中,只有一口比一路来所见任何枯井都要大上数倍的方形的井。
青石井壁,井上架以横梁,一团绳索垂入井中。一切都静止而隐含生气,仿佛经常有人在这里汲水、生活。半空飞舞的大雪至此没有羁绊,如乱絮银浪般投下空地,已积了半寸来厚。
成湘愕然地望了望身边的少女。面纱后面,也是充满疑惑的眸子,正欲涌身下跳,那口井忽然动了!
就象死物突然有了生命,那口静静仰面向天的巨大水井当中,悠悠袅起一团轻雾,细润无声,虚无飘渺,夹在急雪里几乎看不清楚。井下传来“空、空、空”的奇异声响。
成湘惊奇而又莫名的瞧着。玩世不恭的少年,也因为林子里到处飘扑的异常诡异的气氛而弄得恐惧多过戒备。倒是他身边的白衣少女,一动也不动,连声息亦不闻发出,仿佛无论何种变故,都不会使她失色吃惊。
架上绳索微微一动。
接着,从井下,冒出几个人来。
黑衣,蒙脸,动作轻得如同暗夜死灵。尽管如此,成湘却一下放宽了心怀,那明明是一些人,他怕的只是这林子里无声无息的诡异绝伦,现在出现了真实人影,纵然诡异,反而什么都不怕了。
想是他跃跃欲试的神情为吴怡瑾所见,那少女忽拉过他手来,写道:“死士。”
死士?成湘一怔,方才恍然。徐夫人号称白道之人,但很多事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在干这些事的时候,她只让死士随行左右进行保护,却不带任何有思想的“心腹”死士行动言语如常,但其心智大多受药物控制,心目中唯有“主人”而已,一旦对上,即使并非对手,亦百般纠缠唯死而已。所以,是绝大麻烦。——如今既是死士相随,则徐夫人所做,一定是秘而不传之事。
黑影还在不断涌出,十道、二十道竟然有四五十众。吴怡瑾至此也不由紧张,想道:难道天网恢恢,竟与徐夫人狭路相逢?
念头没有转完,便看见徐夫人从井底冉冉出现,怀中抱了一个冰天雪地里不着片缕的小姑娘。
成湘忽觉身边的少女手臂一抖,整个人僵硬起来,连忙伸手扶住。
吴怡瑾死死咬住嘴唇,以使自己不因悲恸而失声,一瞬不瞬地望住了那个小姑娘。血婴脸色雪白,晶莹得如同薄冰,靠在徐夫人怀里生气全无,远远不是第一次相见时那般的活泼脱跳。徐夫人低头看她,幽幽细细地道:
“小冤家,为了你,我真是什么都豁出去了。你再不汲天地外气,随时不得活命。唉,可是那剑神虽死,我总觉心里不安,仍是危险重重。这些天来啊仿佛天变了。”她凝望着珠圆玉润的女孩儿,
“本来已经炼了一半,现在又要重头起来。连只象样合适的大鸟都没找到。小冤家,我还能不能等到十年?突然之间,我觉得什么都象空了似的。”
吴怡瑾明白了大半。血婴失去凭依,等如渐渐抽去了生命。必须汲取天地精气方可维生。但徐夫人为了剑神之故,数月来深居简出,眼看血婴一日不济一日,只得冒险出来。
女孩儿也明明听见,只勉力一笑,声音细若蚊鸣:“娘,再生之恩,以求来日涌泉相报。”
另一棵树上,许绫颜惊异看见她的朋友神色惨白。眼睛张得大大的,泪水一颗一颗的滚出眼眶,滴在衣上、树上、积雪之上。起初以为她是触景伤情,看到仇人忍不住想到父母血亲,可是留神看去,方珂兰的目光,只停留在那个***的女孩身上。
徐夫人就坐在井边青壁,抱着血婴,叹道:“那我也得等得到你涌泉相报的一天才行。”
她语气这般悲凉,容色萧疏,倒使吴怡瑾暗自称奇。算来目下并无一桩不趁她意之事。——剑神身故,白帮主被擒,宗家七零八落,叆叇掌握在即。
徐夫人叹了口气,道:“近来多事之秋,偏我没有一个人可以商量。吴怡瑾逃脱,沈慧薇失踪,宗华被救,黄龚亭从那个地方回来以后,也变得镇日恍惚,还有那只铁手、那只铁手日日夜夜横亘我心,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我做江湖首盟多年,身边居然没有一个可信之人,所有的话,只能对着你说唉,我的宝贝你又是这样小。”
死士解开一只麻袋,道:“夫人,开始么?”
徐夫人点头:“这就开始。”
树顶两人登时大惊,从那袋里拖出来的,居然是雪儿!僵卧不动,生死不知!吴怡瑾回头怒视成湘,成湘吓了一跳,赶紧在她手心写道:“冤枉!我就怕这妮子闯祸,临出去还点了她睡穴。”吴怡瑾写:“别人呢?”成湘呆了一呆,答不上来。
文恺之一介书生,当然不会有什么动作。可另外那两个还没成人的小姑娘,实在很可能不识天高地厚。她们已经同徐夫人手下打过一架,很难说会不会趁机跟来。她二人一走,那密室中实是无有任何保障。——雪儿在此,文恺之又在哪里?!
血婴一见她数度生死相搏的老对头,喜得从徐夫人怀中探身而出。
徐夫人一笑放手:“快快吃了她,汲取天地之气。早完早归,不要误事。”
“是!”血婴响亮应答,朝地下昏死过去的狼孩蹦蹦跳跳而去。——吴怡瑾不再犹豫,折枝洒雪,倏然射出。
“哎呀!”
血婴一声惊叫,席地滚出,积雪重重打在她身上,白玉般的肌肤上多出上百血点。
徐夫人猛地站起,双目阴沉:“吴怡瑾!”
吴怡瑾飘落下地,冰凰软剑柔和而又锐利的光芒照着她轻纱飞扬,映出素颜冷白,闪电惊鸿当胸疾刺。
徐夫人怒哼一声,不躲不闪,自有两名死士挡在前面。她伸手一拉血婴,按住井壁,就想涌身跳下。——只要掀动机关,这小女子休想从密林之中脱身而去。
然而血婴拉之不动,连她自己的身形也不由得凝固了一下。一张绝色的脸庞对她微笑:“徐夫人,久仰啊。”正是成湘。
雪光剑气中看来,他的容貌和吴怡瑾竟有七分相似,徐夫人大骇:“两个吴怡瑾?!”
“呸呸!”成湘连声说“你什么眼光,我是大好男儿。”
徐夫人傻了眼,吃吃道:“男子汉哪有这样好看的?”
成湘大怒,对达到徐夫人这样级数的敌手,他本来存着几分敬重,万万没想到这个女人一口咬定他似女子,忍不住大骂:“你这个白痴!”
徐夫人争取这一点时间,左手探入井壁,死命一按。
毫无动静。仍只有白衣少女和死士激斗不休。她猛地出了一身冷汗,气急交加。——地宫机关、地宫机关,突然没有了任何反映!
成湘目光犀利,冷笑道:“你在搞什么花样?给我下来罢!”
相思剑铮然出鞘,直取徐夫人要害处。他和吴怡瑾学的都是剑神剑法,却是两种风格,吴怡瑾清淡从容,浑然天成,即使奔雷霹雳也声色不动;成湘却是大启大阖,走的阳刚路子。清风拂体,转瞬卷起骇浪惊涛,春日扑人,便燃起熊熊烈焰。徐夫人和这样的至刚剑法相对,极不习惯。并且她此刻惶惑震惊,犹如阵阵惊雷滚过,哪有心情与之对战。拔下发际铜簪,对准剑尖,两两相交,成湘但觉一股寒气自簪内一直涌入到腕节关节,剑尖荡开。
徐夫人再度抓起一人,却是雪儿,把她向成湘迎面抛来。
成湘无可选择,只得张臂接住,一探雪儿鼻息,登时喜从天降,叫道:“喂,她还活着,不用担心啦。”
一枝翠羽凌空而来,箭尾钉在井壁下不住晃动,阻住她下井。徐夫人惊道:“天箭许易?!”——想当年,铁弓飞翎,射无不中,天箭许易由此得名,盛于一时。但此人早在十年前已经死了,飞天箭由此绝迹,如何凭空冒出来?心中一动,记起手下追杀一个胆敢闯进徐府的小女孩,中途遇见一对母女,也用的是弓箭。
果然,林中脆生生的回答:“我是他的女儿。”
说这七个字时,羽箭连珠发出,也不知倒底有多少枝,竟是发个没完没了。
从林子中现身的女孩,远未成年,却秀色夺人。徐夫人震惊地看着这先后出现的一帮少年男女,如此年轻,让她心里猛地一阵哀叹。——如今这个世道,果然是年轻一代的天下了!她悲哀地想着,挥簪挡过数枝翎羽,一面又下死劲掀动机关。然而,林中仍是寂止一片。她不由慌了。
剑光耀眼,把雪儿安置上树顶的成湘再次回身出剑,这一次他加倍小心,不再让徐夫人有机会荡开他剑,步步紧逼,不容她有逃下去的空隙。
徐夫人被逼得不耐烦,一声冷笑:“凭你这几个小鬼,当真就怕了你们不成?”铜簪首先飞出,随后跃起身来,成湘登时感到凛烈的杀气当头罩下,徐夫人居然赤手空拳,把他逼得一步步后退!
“好厉害!”成湘倒吸一口冷气,喃喃自言“难怪这个女人能坐稳江湖首盟这么多年”
劲弩不再射来,远处,一声低呼,许绫颜脸色苍白的朝后退去。铜簪割伤了她的手,鲜血涔涔。
“小心!”眼见她将要退入树林边缘,记挂着魔法森林那可怕的引力,方珂兰不由一声尖叫,倒跃下来,企图抓住她。
然而,受铜簪一击之力的许绫颜立不住脚,反而把她一起趔趄着拉入树林,一直跌到一口枯井边上才勉强站住。
两个人都大惊失色,相互抓着手,紧张地望着四周动静。
千年古林安静如常,什么也没发生。透过密密亭亭的树伞,头顶天光斜斜照入,两个女孩面对面的愣了一会,忽然欢呼起来:“魔法森林,失效了!徐夫人的法宝不灵了不灵了!”
徐夫人铁青着脸,下手愈重。她看见对方居然把雪儿抛上一时谁无法碰到的树顶,就知道自己错了,放弃了最好的脱身机会。——明知那个狼孩是这帮少年男女的同伴,但在她看来,世间仅有可利用的人,没有可信任的人。生死相搏,他们当然不会顾念小东西的生命。然而,她错了。
成湘接连倒退,看着对方脸上不尽懊恼之意,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
“笑什么!”徐夫人怒道。
“我笑你那个腔调,就象一个赌徒赌输了,气极败坏的样子。脸都象猪肝了”
底下的话,因为手上募然吃紧,再也无法说出。
徐夫人冷笑道:“油腔滑调的小子,以为自己了不起么?今天这里一二三四五,五个人,一个也别想活命!”
剑光闪过,吴怡瑾抢身过来,替成湘接走一招。
全身笼在白纱里的少女,此刻血气隐隐。和那些打起架来浑不计较生死与流血的死士们交手,对这个少女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偏生,她还是那种不论何时何地,只要自己能控制得住,便不肯轻忽他人生命的人。地下已经横七竖八躺满了人,多数是力灌剑尖被点倒的,因为顾忌到不下重手伤命,她这时身上已然挂彩。
成湘急道:“这是什么时候,你还讲慈悲!”吴怡瑾不无疲倦的笑了笑,没有这份力气来同他争吵。
数名死生忘死的冲上来,样子很是可怖,徐夫人看准时机,隐在死士身后,极其刻毒地往白衣少女胁下扫去,指尖闪着幽蓝光芒,显然是浸有剧毒,被她拂中的后果可想而知。吴怡瑾急向后仰,几乎贴着地面闪过,与此同时,成湘近乎舍命地挥出猛烈的剑势,一上一下,猛然交织起耀眼万分的剑芒!二人的招数本来精妙无极,出于一家,配合起来使用,威力竟比单独使用大了数倍不止,徐夫人和死士连连后退,眼中闪过恐惧的光。
成吴相互望了一眼,他们对对方的剑势都是了然于心,不过走的是一刚一柔,心下想道:“啊,原来如此!”一左一右,剑气纵横而上。徐夫人再退。
双剑合璧,威力大增。徐夫人于瞬间确认了这一点,更不想多战缠身,随手抓起死士,连珠式抛出,向井口涌身下跃的同时,一眼瞥见趴在地下动了不动的血婴。——这丫头若是被他们抓住,炼制嗜血魔物的真相便将大白于天下,她想也不想,指风激射而出,正中女孩咽喉,血流如注。
“啊?”成湘、怡瑾和血婴同时愣住。徐夫人跃下古井,消失不见。
血婴痛得在地下打滚。吴怡瑾唰的一剑指住了她,剑尖不时颤抖,却怎么也刺不下去。成湘笑道:“算了,你心软,我帮你杀就是。”
白光一掠而起,忽然一个小小的人影蹿来,抱住血婴在地下滚开,哭叫:“不要杀!不要杀!”成湘愣了愣:“傻瓜,快闪开,血婴是天下魔物,你捣什么乱!”
“不——别杀她!求求你们不要杀她!——她、她是我的妹妹啊!”成湘和吴怡瑾同时一呆:
“什么?!”
血婴尖声叫起来:“我不认识你!自作聪明,谁是你的姐姐妹妹!”
方珂兰痛哭着道:“不,妹妹,妹妹,你别这样说!”
“倒底怎么回事?”成湘皱着眉头,不耐烦地问。
“她是珂兰的小妹妹。”方珂兰说“一切都是我错,我不该带走雪儿,才让他们有了攻击冰丝馆之祸,才害得剑神师傅姐姐,珂兰一家全都死了,爹爹,妈妈,哥哥,弟弟,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这一个妹妹。我求求你,不要杀她。”
吴怡瑾心头微微一震,转过脸来看着血婴,见她闭口不言,圆圆的黑眼睛里闪动着复杂而阴沉的光,她募地狠下心来,道:“这是血婴!血婴天生嗜血,留于人间祸患无穷!珂兰,她不是你妹妹了!”
“不不,不是这样的!”方珂兰把自己的身子挡在血婴之前“姐姐,成湘哥哥,她虽然是血婴,可是可是有办法除掉她的嗜血天性!只要她能跟着我,我不会再让她害一个人。我一定可以治好她的!”
成湘道:“血婴改性?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怎么会听说?”方珂兰泪光满面的反驳“你没有一个姐姐或妹妹是血婴,你没有一家人因为有了一个血婴而被全家屠戮,你如何会去关心血婴!”
她轻轻地抱着***的女孩儿“可是我关心她。我想她。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们是骨血相连的手足同胞。她刚刚出生,就被判定为血婴,就被整个天下所遗弃!血光之灾因她而起,至亲骨肉因她而丧,甚至武林中,为她掀起骇浪惊涛!你们说她坏,说她该死,可是她做过了什么?她的眼睛刚刚睁开,便被无数人所厌,所恨,所利用!她却什么都没有做!这五年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无时不刻不在想我的妹妹,无时不刻在寻找如何能去除她血婴魔性的办法。是有办法的血婴本来就是世人强加给她的死罪罪名,然而她无辜。血婴嗜血,只是一种病,只是一种病啊!”“真的可以治?”
“是的。能治!肯定能治!”方珂兰眼中放出光彩,急切地道“只要放出她的血,同时有一个与她骨血相连的人,以自身血液从旁输给她,并强迫她喝下一碗特制的药汤。如此反复,总共九次,她就会彻彻底底的新生!”
成、吴二人都沉默下去。半晌,成湘无奈一笑:“你说如何?”
吴怡瑾仍然沉默着。怔怔地看着方珂兰用整个身体保护起来的女孩子。——就是这个小东西,所有惊恐、愁怨、仇杀、生离、死别,此后皆由她而生。第一次在山头相见,本可以杀了她,可那时她是多么的幼稚,无知的慈悲,却害死了自己一生最挚爱敬重之人。今后永远不会再有快乐,永远不会再有欢笑,悠长一生凄苦漫漫,都是从那噩梦般的一夜开始。
但,她是珂兰的妹妹!——现在,要眼睁睁的放过这个罪魁祸首,放弃深仇血恨么?
她微微眩晕着,手中抓着剑,不住的颤抖。
募然,转首向井边奔去,一跃而下。
成湘跺脚道:“丫头,带了你妹子赶快回去,可不许再跟来捣乱了!——喂,喂,你等等我!”大呼小叫的也跳下井去。
方珂兰几近虚脱的倒在地下,把手捂着脸,不知是哭是笑:“啊妹妹”迎着了血婴冷厉的眸子,她心内忽然一颤,喃喃道“妹妹。”
血婴冷笑道:“你这个人真滑稽!什么姐姐妹妹的,人家不承认,还非认不可。哼,死就死了,我怕什么!谁要你救我!”
“妹妹!”方珂兰重又抱住血婴“为什么这样说?你怎么不肯认我?我是你姐姐啊!我一直找你,整整找了五年,总算皇天不负有心人!”
然而无论她说什么,血婴始终沉着脸,不置一辞,眼里有凶狠恶毒的光。
“你还是不要逼她认你吧。”一直静观其变的许绫颜说。
方珂兰愕然抬头:“为什么?你也认为她”
许绫颜安静地说:“方家二小姐是天生血婴,因此招来灭门之祸,当时是多大一场风波,如今能记得的也还不在少数。你强要认她,无异于逼她死,说不定连你也难逃。”
徐夫人避入地宫。古林和江湖首盟府,着实有段距离,她一面飞奔,心中尚存侥幸之念。地宫建造时间岁久月深,这一条地道,也是她在发现古林怪异之处后无意中找出来的,其中某些路段早已塌方,经过了重修方能使用,因为即使这里的机关毁坏,整个地宫是不会坏的。
但她一路奔过,遇上任何玄关、消息,都是不论她如何摆布都绝无反映,她越来越是害怕,心里怦怦跳个不停。
自己入驻明碧楼十二年以来,除了那些死士,没人窥得地宫秘密。十二年来,硬生生仗绝世武功闯入地宫的外人只有剑神而已,即使是他,也是几次三番知难而退。
但眼下这个样子,十之是有人掌握了总控机关,使地宫消息完全崩溃!
她心里明白,是有一个人,非常了解这个地宫,甚至,所掌握的程度远远超过了她!
镜厅里。
沈慧薇又做男装。无比适意的坐在那张黄金大椅上面,笑嘻嘻的看着徐夫人试各处机关不灵而张皇失措,大觉有趣。
江湖首盟府邸底下,居然藏着如此庞大的一个地宫。——然而,说是庞大,实际上,只不过是雪域地宫的一个缩小镜像版而已。对于在雪域地底下住了整两年,任何一条错综复杂的道路,任何一条极致细微的机关都了然于胸的沈慧薇而言,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地宫,掌握总控机关,那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
此刻,她停止了所有机关发动,并彻底关闭地下与外界的联系,利用镜室内万道蜿蜓折射的光路,搜寻着关押白帮主的所在。
镜面上模模糊糊,又多出两道身影。
这两道身形都掠得极快,只不过有时会停下来,分辨一下方向,看上去似乎是外面的闯入者。能入地宫,且仿佛行走于无人之境,光是这一点,就很不容易了。沈慧薇饶有兴味地看,那两道身影渐渐清晰。当先那条白色而宛约的影子映入眼帘,令她心头莫名地跳了跳。
是那个白衣少女!
夜闯黄府那次,对这个少女印象极深,更是有着莫名好感。只是后来发生无数事情,她偶尔记起,总是后悔不曾问清姓名。
但一眼之间便认了她出来。是那个少女,她甚至不曾看到她面纱底的真容,却仿佛觉得彼此之间认识了百年。
她也来了?她是谁?
沈慧薇站了起来。故旧重逢的喜悦突如其来占据了她整个心房,顽心大起,这种快乐非得发泄一下不可,于是决意要戏弄一番徐夫人。
镜面潋滟的展开,徐夫人猛地冲了进来。
大厅里,上下左右一面面镜墙连续闪烁着幽暗而神秘的光辉,不知哪里穿来的细细香风拂动着镜厅内纱一般的光影,静沉无声,如幻如梦。
徐夫人怔立良久,忽然松了口气,整个人软下来。——“没事没事我自己吓自己哪什么事都没有。”
她哆嗦着自语自语,软绵绵的两条腿缓慢地移向那张黄金大椅,她十二年来的专座。
她埋倒在椅子里,极度紧张后松泄的精神,一时之间无所适从。她捧住了脸,只愿什么都不去想,可是镜厅里万道光线摇曳不定,仿佛无数个幻象不停的凝结。
幻象越来越是接近,接近得触到了面颊。她猛一抬头,募然睁大了惊恐的双眼:那只一只手!一只断手!
断掌关节突出,五指粗大而微曲,仿佛在做何种努力,手腕处歪歪斜斜,血肉模糊,仿佛是用一种细而韧的东西,生生勒断。
和前次收到的铁手一模一样,区别只是在于,这次是一只真正的断裂手掌!皮肤处干枯收缩,显然是多年来用药物小心保存。断掌凌空微微晃动,掌心,一条深刻而明显的断纹仿佛正在耀武扬威。
徐夫人盯住它看,苍白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眼神焕散之后又凝聚起来,她尖声笑了起来。
“呵呵呵呵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这个天杀的,你终于回来了!你来啊,我等你,等了你十二年了!你这死鬼,畜牲,混帐王八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偷偷摸摸,象乌龟一样不敢出头?王八蛋,我杀过你一次,我不怕你!你来一百次,我杀你一百次!”
椅下一探,募然多了一把精光四射的匕首在手,疯一狂的朝那只断手冲了过去,砍一刀,骂一句:“死鬼!”
匕首砍上断掌,断掌倏地消失。徐夫人一愣,后脑勺被人摸了一下,响起一个模模糊糊的笑声。
“死鬼!”徐夫人怒发如狂,又转过身来“老畜牲!”
断掌在她面前轻飘飘的悠悠晃了过去,隐没于变幻万方的光影之中。
徐夫人一怔,几近癫狂的神智恢复几分清醒。看着那只手再次出现在前方不远处,悬空而挂,五指微微一动。
“啊!”徐夫人尖叫声中,如水一般的镜墙无声无息的破裂了。光芒大炽,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徐夫人不得不伸手遮住眼睛。
所有静止宁定了的机关变化都在那一瞬间发动,然而,却不是对外,却是朝着徐夫人压顶而来!
“怎么样?”
成湘不无紧张的问着。——虽然一路行来并无想象中的各种机关和埋伏,但是地宫底下出乎想象的庞大,岔道千万,误走一步就可能形成无以弥补的大错。
吴怡瑾在一道坚壁上反复摸索着,慢慢的说:“这儿的机关受到一种很奇怪的控制,并没失灵,只是,有比这里的机关更高一层的命令,控制它们的动作。也就是说如果需要的话,随时可以动起来。”
成湘笑道:“没听说他对什么阵法机关的也很在行嘛,你倒是好象煞有介事的样子。”
怡瑾白了他一眼:“师父所知,你学会几分,就妄下论断。”
成湘强自压制着心里的狂笑,但唇边还是有一丝掩不住的笑意流了出来。——她自放过血婴不下手以来,一直都是悒郁不乐,走在她身边,宛若走在一个深潭边上,仿佛感到一种从深心里发出来的绝望,那样的幽深沉寂,足以把人吞没。明知她对师父敬若神明,果然只是一句话,便使她动了容。
吴怡瑾淡淡看他一眼:“你笑什么?”
成湘笑道:“你生气也好哭也好笑也好,拜托你把心里的事情表露出来,憋在心头要憋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他凑近她,轻轻地说“他在的话,是愿意看到你这样子吗?小小年纪,已经不会笑了。”
黑暗中,他看着她雪白的脸庞,清丽出尘,美得极不真实。他低低叹了口气,伸手去握住她在墙上摸索的手。
吴怡瑾转过了头,手指攀在前面高墙的某处,凝定不动。成湘如醉如疾,轻声唤道:“师妹怡瑾”
吴怡瑾不作声,手指忽然用力的按下去,面前厚实无缝的坚壁立刻喀喀连声作响,缓缓向后退去,前方露出延绵不绝的白石阶梯,通向黑暗的深处。
成湘愕然倒退一步:“这——是什么,我们去哪里?”
吴怡瑾板着脸道:“你饶舌够了吗?我去找白帮主,没你的事,可以走了。”
她抢先一步,朝下走去,成湘傻站了一会,啼笑皆非的跟了下去。
水声隐隐,那些阶梯的尽头处,是一座水牢。
怡瑾足尖踏上最后一层台阶,身处的整个空间,忽然一震。
——“啊?”
那阵于地底的震动传过来的时候,沈慧薇正在把所有的镜射反置过来,兴味盎然的观赏着徐夫人奔走自救的那阵忙乱,掩嘴笑个不住。
“为什么会有震动?——难道是地震?!”
她陡然脸色一变:“糟了!帮主、帮主还没救出来!这样巧,会地震?!”
再也顾不上戏弄徐夫人,飞步朝地下掠去。
地宫的震荡已经非常明显,闷雷一般的轰鸣之声从头顶的不知何处若断若续的传下来。沈慧薇几次停住脚步,侧耳听着那些莫名的声音,时而密集,时而沉重,时而又轻若无物,象一阵灰从头顶吹过是什么样的声音会如此奇怪?
周围变得沉寂而闷热。盘旋曲折的空道里,偶然刮过的粘湿的风,沈慧薇伸手出去迎着这些风,居然觉得滚热烫手。她一怔,抢身到一个出气口前,一股热气夹着滚滚浓烟扑上人面,她猝不及防的大声呛咳了起来:
“哎呀!”
她骇然叫了出来,与此同时,听见一个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声音在说:
“是火!上面在放火!”
——正与她的猜测不谋而合。她勉强睁开眼睛去看,黑暗涌动的地方,两袭白衣一先一后的飘了出来,身形飘忽而不可捉磨。
她愣愣地望着来人。
那个少女从漆黑的地宫深处钻了出来,沸热的气息粘滞了地下流转的空气,使得四周宛如窒息了一般的沉闷。但是,从沉闷里出现的女孩,一袭白衣飘飘转转,依然是说不出的绰约轻盈。
然后看到她后面的人。一个少年,雪白的衣裳浸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背上伏着一个人,又热,又闷,就象没头苍蝇那样跟着前面的少女埋头奔跑,使得一张本来清逸绝伦的脸郁闷得几近扭曲了,嘴里还在不停的说:“什么?着火了?哇,那你找得到路出去吗?我们不会被闷死在这里吧?”
沈慧薇噗嗤一笑,忍不住插口:“闷死不会,不排除活埋的可能。”
吴怡瑾脚步停了下来,看见面前突兀冒出来的人,并不吃惊,只微微笑了笑:“是你?”
沈慧薇笑着说:“是啊,是我。”
很简单的问,很简单的答。两两相视,莫逆一笑。
成湘莫名其妙的望着这两个人,心里满不是滋味:“这小子是谁?”
沈慧薇踮起脚尖到他背后看了看,惊喜的呼出:“帮主!”
“是啊。”吴怡瑾主动伸手握住她“上面好象不大对头,是烧起来了吧?得快些找路出去。”
“呃”沈慧薇苦笑着道“我进来的时候,切断了地宫对外联系,现在要出去,似乎真有些麻烦了。”
呆呆地瞧着那对谁都是若即若离的少女突然表现出来的亲热,和那个中途杀出来的油头小子携手而行,交头接耳。成湘简直气炸了肚子,沈慧薇的声音只在耳朵旁边嗡嗡作响,愣是进不了大脑,半天方才冷醒:
“什么,切断了地宫对外联系就是说,真的有可能被活埋啰?”
话音未落,只听轰隆隆一阵阵巨响,烈焰腾天,熊熊的映彻了半边天空!
那些本来遥远模糊的声音一下子近在咫尺。——是火烧、梁塌、房倒,以及人声喧哗!已经烧了足有半夜,明碧楼斜斜欲倒,无数人影在其中窜逃。然而望出去,尤为诡异的是,这熊熊燃烧的大火里,只有一些仿佛是完全没有武功的男童女侍,平常明碧楼八条通道上的一百二十八个严密守卫的武林高手,居然一个也没发现!
只有那些惨绿轻红的少年男女惊惶奔逃,夺门而出。然而扑到门边,便被一阵阵箭雨和刀光逼退回来,呼救、哭号,哀声四起:
“救命啊救命啊!”“徐夫人!夫人!”
“我要出去,让我出去!”
一根房梁倒下,重重砸在几个不及奔逃的少女身上,哀呼声登时停止。
怡瑾的手忽然变得冰凉,方才涌出的那一丝喜悦之情,被这突如其来的人间惨剧击得粉碎。沈慧薇无言地握紧她的手,忽然发力,向外冲了出去。
“谁在放火!谁敢造反!”
火堆深处,传出来凄厉的尖叫,如夜枭绝望的呼号。
“我是江湖首盟,我是受到朝廷诰封的江湖首盟!谁敢冲进来造反!是有死罪的!”
那人是徐夫人。好不容易从镜厅里光影涌动的机关反噬逃出来,却已是身负重伤。如不是沈慧薇此时劈开了地宫与外界的屏障,她根本无力逃出。然而,逃了出来,却是见到这样一幕悲惨不已的景况。她一生的心血,都化作了扬天一场大火。
她陡然见到默默地注视着她的两个人:“是你!是你们!”她咬牙切齿的笑了起来。猛然间,赤手伸入火丛,举起一根什么东西,朝两个人身上砸过来。
“是你们在捣乱吧!是你们毁我半生基业!”她尖叫道“好,很好,我要你们陪我殉葬!”
她神智几近疯狂,重伤之下,力气反而平添几倍。沈吴连连倒退,不得已分了开来,沈慧薇气极骂道:“你这个疯婆子!大火里你打什么!要打出去打啊,火不是我们放的!”
徐夫人笑道:“出去?出去!出去给外面做靶子!哼哼,你们都想我死,想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足足有十二年了!以为我不知道吗?黄龚亭!干儿子!哼哼,你好!你好啊!我就知道是你!你毁了我——”
一语未了,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身子便是一倒。
她死了!
沈吴惊愕不已。虽然都没有想过取这个恶贯满盈的女子的性命,却没想到她在这样众叛亲离的情况下死去,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油然而起。
“走吧!”沈慧薇看了看追上前来的成湘,背上伏着的人也在咳嗽,似乎与性命无碍,她握紧疏影剑“外面弓箭不停,看来仍有一场硬仗要打。”
成湘出来得稍迟,没有见到动手的情形,只约摸听见几句大叫大嚷,毫不在意地从徐夫人倒下的地方跨了过去,募然脚踝一痛。
“别走!”徐夫人狞笑“别走!要死的话,陪我一起死!”
成湘应声倒下,沈吴大惊来救,但见白帮主跌到了另外一边,那两人滚在一起,徐夫人两手掐住了成湘的颈项,在浓烟烈焰之中翻翻滚滚。
怡瑾一指点向徐夫人后背,但两人翻滚不息,她点不下去。成湘厉声喝道:“不要过来!她疯了!”
徐夫人红着双眼,瞥见她,咯咯笑道:“你也一起死吧!”
竟然舍弃成湘,又伸手向她抓来。成湘趁这一时空隙,一把抓住徐夫人手腕,用力地把她推了出去,但他自己也身不由主被她脚尖勾着带动了两步,吴怡瑾拉住他。
“呀!”忽然间,头顶一根大梁,经不住烈火燃烧,终于轰然的脱落下来,朝着缠斗的三人正面砸下来。怡瑾轻声惊呼,再也顾不得其他,一剑挥向徐夫人,从后面抱住成湘,闪电般掠退出去。
“轰隆!”“啊——”
在那惊天动地连续响起的响动里,房下正梁落了下来,压在徐夫人身躯之上。她凄厉的叫了半声,再没了声息。
这才是真正死了。
横梁之下,徐夫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不明白,至死不明白。积聚了十二年的力量,翻覆之间风云变色,为什么,为什么偏偏会虎落平阳,彻底输给了那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初生帮派?
吴怡瑾低首去看成湘的伤:“你怎么样?”
成湘忍痛,皱着眉一手拦住:“别看,很可怕。”小腿部分,是生生的被徐夫人咬下一块肉来,血肉翻卷“你不要看,太肮脏了。”
“发什么呆,快逃呀!”
死里逃生,一阵惊惶过后,在旁边救起了白帮主的沈慧薇忽然这样惊呼!屋脊失去正梁,这一层楼再也没有办法支撑得住摇摇欲坠的屋顶和墙体,如泥沙泻顶地倒了下来。
冲出了火场,无数剑戟混合在冬夜的风声里呼啸而来,视力还无法适应刚刚从火里冲出来的强烈光线对照,吴怡瑾护住了成湘,沈慧薇护住了白帮主,一时之间,一时之间,两人除了自卫而外,都失去了攻击能力。
“停!”督战的黄龚亭猝然地下了命令,目瞪口呆地望住从火场里走出来的人儿。他再也想不到,将倒未倒的火场里,居然会是那个魂牵梦萦的女子走了出来。
“你们、你们”他几近口吃。
仇人意外相见,吴怡瑾一颗心登时绷紧,本来扶着成湘的手,猛然用力的抓住他在撕斗过程中弄出来的伤口。成湘裂开了嘴,感到她此时情绪不同以往,忍着没有作声。
“他是黄龚亭!”怡瑾低声“师父、师父是被他害死的!”
“冷静些。”
成湘把“他是中了血婴之毒才死”这句话生生咽下,只说“现在不是报仇的最好机会。”
的确。现在不是报仇的最好机会,吴怡瑾也知自己这一方,她和成湘都受了伤,白帮主更是在水牢里受尽折磨,虚弱不堪。何况,对于那个正式的朝廷命官,而不是仅凭自身实力就可以当上的江湖首盟,毕竟动手的羁绊和顾虑要多上许多。
成湘搂住她,低声道:“不要看,你不要看他就可以。什么都不要想。这是棵墙头草,现在仿佛对我们没有恶意。仇是早晚要报,但不是现在,我们犯不着硬拚。”
沈慧薇迎上前,早已猜到了是黄龚亭临时反戈,对于这样的会面毫不意外,从从容容地微笑说:“黄大人,真是有缘,在哪里都见到您。”
黄龚亭严厉的说:“你们在做什么?”
沈慧薇笑道:“黄大人所来为何?”
然而,黄龚亭却忘记了回答。
他的眼睛,只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白衣少女在一起始的震惊以后,甚至连看也不再看他一眼,放下肩上搭着的少年,弯腰俯视,那少年嘀咕着什么,用手去挡住小腿,她一手拍开,撕下一幅衣襟草草地先帮他把伤口包扎起来。——黄龚亭失神地看着,忘记了回答。
风吹开罩住面容的轻纱。她那长长迎风荡漾的秀发,和那一双宛如深山里神秘湖潭般的眸子,仍是那般的绝世光华,那一种幽静出尘冷若冰霜的华美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只不过,过往的痕迹,还是在她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她原本便那样的波尘不惊,原本便那样的落落疏离,而如今,她那与尘世的渊源,那般血浓于水,予生予死的牵缠瓜葛,似乎也因这场劫难而变得更加闪烁而不分明了。
曾经有过的眉间清纯,偶尔会显现的稚气,在一场劫难中已被消除得干干净净,一层沧桑暗上眉头。这是自己带给她不可磨灭的伤害!
黄龚亭阵阵心痛,吃力的答道:“江湖首盟徐夫人,豢养血鸟,为害苍生,我奉总督大人之命,围剿徐府。”
沈慧薇道:“不止。她还涉嫌谋害前任江湖首盟,更对宗家意图不轨,私扣人质,谋财害命?
“哦?前任江湖首盟?私扣人质?”受两句重炮一击,黄龚亭收回些许恍惚神思,总算是想起了眼前的对手,以及那夜山谷中的神秘老人。从那边回来,他便决意与叆叇交和,暂时不惹这个看不透的帮派。
他勉强挤出一点难看的笑容,阴森森地说:“不错,她罪恶滔天,百死莫赎。——沈姑娘,魔帝前辈,打算何时重驻首盟府?”
沈慧薇脸上笑意未泯,道:“黄大人,很盼他老人家回期颐吗?”
黄龚亭呵呵的笑道:“当然——看他老人家的意思。在下这里虚位以待。”
他一挥手,围住首盟府邸的武装卫士如潮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