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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山香沉,金壶漏转,轻烟一段熏人欲醉。房中的红罗软帘半垂半挂,隐约窥见仰靠在贵妃竹榻上女子依然保持得姣好窈窕的身段。
面容姣好的惨绿少年,微笑着把雪儿抬起来,放在徐夫人足前。
雪儿脖子上套了巨大的铁链,为防止她不断扑出咬人,嘴里也卡上了木制口枷。或许是被禁锢得动弹不了,或许是由于太累了,她竟然在这间布置得豪华温暖的房里睡着了。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畜牲”罢?——所有对于生存的恐惧,对于周围事物戒备的意念,抵不上一个临时的温暖舒适的环境,一觉安稳的睡眠。
少年谄媚凑趣说:“我弄醒它,陪夫人玩玩。”
“不必。”徐夫人口气淡然“我只是觉得,可惜这么个东西,终究无用。难道它还能比哈巴儿狗和你好玩?”
少年俊秀的面庞一阵热,笑道:“它现在光着身子,象人更多些。不如弄一身皮毛,插上尾巴,那就象了。”
徐夫人笑嘻嘻道:“马上去办。”
受到这一指派,少年雀跃似的跳着去了。
在这少年去后,有人从房间里另一道门走出,徐夫人看也不看,吩咐道:“放着。”
小侍女微一屈膝,把描金红漆托盘放于徐夫人近侧桌上,轻声说:“他来了。”徐夫人这才缓缓的向桌上瞥了一眼,若有所思,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
“让他直接进来。”半晌,她幽沉的声音,仿佛受到房中馥郁香气的熏染,若隐若现的幽远,含着一丝恍恍惚惚的不真实,以及一种难以言传的阴冷味道。说这句话的同时,她似是倦意袭来,沉沉地阖上眼帘。
听来人一步近似一步,犹不睁眼,直至猛烈的热气挨着她面庞了,才伸手一拨:“别闹我。”
来人不作声,以手指抚过她光滑细腻的肌肤,徐夫人挺身坐起,笑道:“真是个冤家!得个清静都不能!”
那是个气宇轩昂的男子,金线锦袍,广袖轻履,与之前少年气质全然不同,眉梢唇际依稀的笑意暖如三月春阳,望着徐夫人说:“干娘十万火急的吩咐儿子来,来了又不理我,敢情我来错了?那我还走了算了。”
徐夫人笑道:“回来!——你这臭小子,越发横了。不叫你,哪肯来?一言不合,拍拍屁股说要走。哼,你走出这道门给我看看?”
那人就势于榻上坐下,笑道:“不走,打死我也赖在这里了。儿子最好这辈子都别出这个门才心满意足。”
足上踢到一个,低头看见,惊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徐夫人道:“呸!你眼睛瞎的,才看见么?”
那人笑道:“我进得房来,眼里只有干娘,哪还有别的东西。”黄龚亭——期颐的最高长官,不动声色间便能使这座南方大城整块地皮震动晃上几晃,向江湖首盟徐夫人说话,却是这般惫赖。
徐夫人摇手笑道:“这种肉麻的话少在我面前说。府里死了两个人,你不是那老实的,会连这东西也不曾听说?”
黄龚亭这才笑道:“可是我不认为干娘叫我来讨论这个的。”
徐夫人嗤的一笑,随即长长叹了一声,脸上聚起隐忧,指着旁边紫檀木桌子上一物说:“去看看。”
那是一只红漆托盘,以销金罗帕盖着,其下微微隆起,并不很高,占据了大半个盘子的范围,从表面上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黄龚亭顺手拿过桌上尚未插烛的铜杆蜡钎儿,把罗帕挑起,原来是一只黑黝黝的铁手,更为诡异的是手上涂满了一层暗红色。黄龚亭皱着眉问:“这是什么?”
徐夫人冷冷道:“我处理过了,上面没毒。你拿起来瞧瞧。”
黄龚亭于是拿在手中,只觉沉甸甸的,断掌关节突出,五指粗大而微曲,仿佛在做何种努力,再看手腕处歪歪斜斜的,并不是以利刃切断的那般情形。触手微感腻涩,铁手上涂的暗红色东西,倒象是真正的隔了许久的鲜血。他反过来看,有一道极为严重的通掌断纹。
“就是昨天晚上,我刚回来,收到的,所以叫你来。”徐夫人这时早已改却慵懒神色,眼里闪过一缕刻毒狠色。
“不看见这道断纹,我几乎想不起来。”黄龚亭沉吟着说“这么说,十二年之期,他没有忘记。”
“十二年”徐夫人轻轻叹息“想不到我做这个江湖首盟,一晃十二年啦。亭儿,你春风直上,也是从十二年前开始的罢?”
“若无干娘提携,我铁定还就是个小混混。”
“小混混?”徐夫人抿嘴轻笑“不小了,今儿个是个不老不青的光棍油子罢了,还会不时有那些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主动投怀送抱?”
黄龚亭面上颜色未改,镇定地说:“干娘是找我商量大事的呢,还是特为取笑儿子来的?”
徐夫人鼻孔里哼一声:“商量什么大计!老废物当年就是个老废物,就算过了十二年,断了一只手不死则更加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当初我不怕他,现今倒怕了他不成?”
黄龚亭察言观色,见她虽是嘴硬,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笑话,可那神色里不可掩饰的流露出害怕、惶恐、惊悚等种种神色,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决非再开任意玩笑之时,于是假做并未注意徐夫人的强辞,只翻来覆去看着铁手:“做得很象。当初是用钢索把他的手生生勒断的,如今勒痕宛然,手腕断处凹凸不平。料想这十二年来,那只断手未尝离开过他分毫。”
徐夫人道:“老家伙性子狠酷阴忍,从不做没把握之事。他说过十二年为期,必定回来同我清算旧帐这只铁手,分明是一封战书。”
“铁手是谁送来的?什么时候送来?”
“不知道。”徐夫人答“就是这点让人烦呢。按说我前一天出去,若铁手是那会子送来的,明着是府里下人疏忽大意,可我回来的当晚并不见这只手,是我一觉醒来,它就在我床头。”
徐夫人说着,身子微微一抖,又是嫌恶又是害怕。黄龚亭也是肃然。事情的严重性其实并不在于铁手是徐夫人在府内或不在府内送来的。“江湖首盟”徐夫人门下,收罗无数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好手,而在她所住的“明碧堂”以外,在八条最主要的通道上,每天都有八人守候,一日三班,二十四人,每一个都是从前江湖中有名的杀手武士,不会因为徐夫人外出而有所懈怠。更有甚者,铁手是在卧室收到的,而徐夫人睡的地方,极端隐秘。来人能够通过重重警卫机关,人不知鬼不觉地把铁手送到徐夫人床头,行为直如鬼魅,非人所有。
黄龚亭想了一下,问道:“昨天干娘和谁在一起?”
徐夫人见问,纵然都清楚她的脾气,也不由红了脸,笑道:“是个不相干的。”
黄龚亭道:“干娘想想,府里内外多少人守着,别人也罢了,这门上的八人人一班,加上暗道机关,这送铁手的无论多么高明,想要风声不动的把铁手送到干娘枕上,那是决无可能之事,干娘得查查那晚的人,以及端茶送水那些小丫头子,想必会有线索。”
徐夫人冷笑说:“人都死了,怎么查法?”
黄龚亭颇意外,失声道:“死了?——干娘已经杀了他?”
“出了这样的事,还能留着?”徐夫人心不在焉的说了句,思绪仍留在铁手上面“但我确知,不干那些个倒霉鬼的事。小丫头近不了我的床,再说谁身上藏这么大一只手进来,我也不曾察觉,那和死人又有何区别?——我翻来覆去想了数日,就是想不通,他是通过什么方法送进来的?既然能够悄没声息的送到我枕边,为什么不顺手把我杀了?”
黄龚亭以手扣桌,逐条分析:“据儿子猜想,不外两种可能。第一,铁手还是通过内部的人送来的,故弄玄虚,拆穿了一钱不值。第二,如果是那人能避过重重耳目亲自送来,表明他魔功大成,之所以不动干娘,想必是自恃身份,估计会在龙华会那一天出手。此人行事诡诈,毒计百出,不知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干娘。”
徐夫人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龙华会之前,不会有事?”
“他是前一届江湖首盟。”
徐夫人冷声道:“今非昔比,我这个江湖首盟是通过朝廷任命的,即使他在那天杀掉我,也没法抢回江湖首盟的位子!”
黄龚亭微笑道:“干娘何必长他人威风?以干娘的身手,我就不相信,普天下有谁能在干娘做好准备以后,还能下手成功?”
“我也不信”徐夫人似乎卸下心事,慵懒笑容里平添几分风情“尤其是,我还有你这样的干儿子做臂助。”
阴霾扫尽。媚眼如丝里,含着太明显的别样意味,黄龚亭低低一笑,凑近前去,却给门外的声音所阻:“夫人。”
“什么事?”徐夫人眼睛又沉得睁不开了,腮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眼睑底下,连声音也是其软如绵“等会说。”黄龚亭悄悄停止做了一半的动作,忽然发觉她眼下一圈浮肿的皮,耷拉着荡出一层薄薄的黑色,映在红晕里越加明显,倒底是老了。
“是,夫人。”门外人答应了,却不走“是有关叆叇帮。”
黄龚亭微微一震。徐夫人迅速恢复清醒:“说。”
“是。据查,它是江南叆叇地方的一个小帮会,以地名为帮名,创办人不详,近廿年来发展迅速。现任帮主名叫白若素,是号称大离首富的宗家长媳,长年随夫住在宗家,帮务处理通常由另外两个女子经手,一姓丁,一姓李,武艺才略平常。”
“又是女子?难道这个帮会下全都是女子?”
门外那人对黄龚亭相当熟悉,闻言答道:“不是的,大人。只是在帮里掌实权的那几个是女子而已,门下男女弟子比例约在六四之数。另查到,白若素上一代帮主程雪雁,尚在人世,不知何故让位。”
“还有?”
“该帮发展迅速,目前门下弟子数千,显而易见,在叆叇那个小地方,已经不敷其如此快速的发展。此次龙华会,它是蓄意良久,非进入前三不可,以此取得在期颐及其下七省的立足权。估计届时,剑神和不大露面的白帮主,都会在这三年一届的龙华会上亮相,至少保证夺取一个席位。”
徐夫人和黄龚亭异口同声道:“什么,剑神?!”
门外禀报之人声音之中情不自禁带上了几分激昂,与隐约得意:“没错!夫人,此行调查叆叇帮,最大所获,便是查出了早已退隐江湖的白衣剑神,于四年前带剑投效1
如果说二十年前的江湖上有谁可以做到叱咤风云、令人谈虎色变的话,白衣剑神一定算得上一个。加上昔年的江湖首盟九天魔帝,这两人一正一邪,相同的剑技惊人,绝步于当世,亦是相同的惊神一现,驰骋江湖创下不败神话!
但是,剑神比九天魔帝退隐江湖更早,二十年前,他受师妹容柔黛香消玉殒之打击,从此淡出江湖。只是据说后来有人曾经偶然在深山大泽见到寂寞冷疏的白衣剑神,有红颜翠袖相伴于侧那女子显然不是他的师妹,但能与之不离不弃,总算是白衣剑神这段传奇最完美的尾声。
房中两人交换过一个不无担忧的眼神。——九天魔帝,白衣剑神。三年一届的龙华会尚未开始,已经是藏龙卧虎,天摇地动。
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叆叇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组织,居然能收纳剑神这样的人?黄龚亭淡淡的想着,问:“他们现在有多少人在期颐?主要聚居在何处?”
“大人”门外的声音,突然有了一线犹豫“小的该死。小的只是查到了由李、丁两位堂主,带了几十人借住在冰丝馆。”
“冰丝馆是江湖首盟名下的产业,一向公开供江湖人租借居住。”
“不错可是除此以外,还没发现他们另外的居点。其下的谢秀苓和钱婉若两位姑娘,都已认在夫人名下做干女儿,另外,前几天冰丝馆来了一个蓝衣少年,名叫沈岚。”
徐夫人问:“这个沈岚,是什么来路?可知他功夫如何?”
对方声音里突现惶恐:“夫人,这一点小的查不到。”
徐夫人厉声道:“我不是让你派人去试?”
“是可是没试出来。”那人道“我们试了两回,头次就一个人,第二回派了四个人去,两次都是石沉大海,对方连反映都没有!”
室内的黄、徐相互对视,徐夫人不耐挥手,令人退去。黄龚亭站起来,踏着地毯上的花纹,慢慢的走了一圈。
“干娘,”他说“叆叇帮野心不校”
“嗯?”
“它想一夕成名。那个白帮主能为宗家之媳,定非寻常之人,况且还有剑神在为她撑腰,看来这一次它是非取得进入期颐的丹书不可。此外,派去试那少年的人手不会差,如果一些端倪也试不出的话,此人亦是危险不过。加上谢、钱两人,身手都不弱。此帮底细不明,忽然之间有此实力,说明潜心经营久非一日,恐另有图谋。”
“有道理。”
黄龚亭望着徐夫人眼睛说:“干娘是不是见过那个少年了?怎会想到叫人试他?”
徐夫人漫不经心道:“没见过。我听秀苓讲,此人相貌俊美,把女孩子横压一头,叫他来,他居然不肯应命,所以才心生好奇。”
原来如此。黄龚亭不由笑了笑,也就不以为意,眼光落在熟睡的雪儿身上:“这小东西奇怪。”
“怎么说?”
“狼人罕见,有也是生活在深山密林里边,干娘是在大路边上把它抓住的,而且它浑身皮毛剔光了,分明是被人养过。”
“有人养过它,然后又被抛弃,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黄龚亭说:“养过也就算了,最怕它不是真的狼孩。”
“你是说”徐夫人想了想,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凶光一露道“这可留不得。”
“那也不急。干娘可以稍等两天,我找个东西来试试它。”
“就算真是狼孩,也不好玩。”徐夫人忙道“还费心试它作甚,杀了就是。”
黄龚亭笑道:“不是这么说。干娘,如若它真是狼孩,你忘了我那位岳父是最喜欢稀奇古怪玩意儿的。今年冬,是他六十寿辰。”
徐夫人释然,笑骂:“你可越发大胆了,打主意都打到干娘身上来了。”
黄龚亭一膝跪于榻边,俯首笑道:“干娘的好东西,自然是先偏着我了。”
“臭小子!”徐夫人吃吃笑着,吹气如兰,尖尖玉指戳在他额头,戳得他一软,向下一扑。就在这手脚一动之际,又密又厚的半垂红罗软帘彻底脱却金钩,房中顿时幽暗下来。
雪儿无声地张开眼睛,微弱之极的光在她眼内一闪。
雪儿从那间温软如春的房里带出来,受到寒气一逼,浑身打着哆嗦。水榭栏边彩衣如云,银铃似的笑声随风飘散。当中徐夫人,她已认得。广袖男子笑嘻嘻的坐在下首,虽只见过一面,这人语音中流出的那种漫不经心的杀气,也让她再忘不了。
一众少女早就听说了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兽人,见了它有几个还是忍不住低呼:“好象人呀!”
徐夫人笑着纠正:“长得象人,可不是人。这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观,你们待会便知。”
雪儿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被铁链拖着带至草地上竖起的一个铁笼,刚走近那里,便给里面一阵惊天动地的吼声唬着了。
笼子里是一条漆黑的大狼狗,两只灯笼大眼里凶恶的光吞吐闪烁,长长的血红舌头伸在口外。
这头狼狗体积巨大,足是雪儿两倍有余。
雪儿害怕,爪子死死扣住地面草皮,不肯再向前走一步。
拖它的人笑骂一声:“畜牲!”已经准备好的鞭子抽下来,打开铁笼子的门,一鞭下去,雪儿一躲,刚好便跳到笼子里面。笼门迅速关死。
雪儿往后退着,浑身发颤,头也不敢抬。
狼狗瞪着大眼,研究它面前的对象。这是很奇怪的东西,不是同类,非骡非马,不似狼狗脑袋里所能记忆到的它从前捕食过的任何野兽,不过它四肢纤细,爬行走路应该是个微不足道的对手罢?
带到这笼子之前,有两天未给狼狗吃东西,早就饿得慌了。此刻一只弱小的动物在它眼前,哪里还忍受得了。纵身一扑,血喷大口向其咬去。
——雪儿仿佛没有任何还手之力,水榭中少女们连连惊叫起来,徐夫人身子略向前倾,也全神贯注的瞧着。
接下去,应该就是眼睁睁看着它被撕裂、咬碎,成为饕餮口中的一顿美食了罢?
这应该就是个如假包换的狼孩,只不过太小太弱,黄龚亭找来的狼狗却未免过于凶狠。
只有黄龚亭若无其事,笑道:“别怕。狼孩既能生存于深山,它的潜力甚至不是一般的狼可与比相比。否则,它就不是狼孩。”
话音未落,狼狗一爪拍在雪儿左肩,登时撕下一大片皮肉,鲜血横流,雪儿痛极嚣叫,声调凄厉无比,正是狼嗥!
绝处呼号,使得那狼狗也不由微微一惊,雪儿已然翻身起来,不顾一切的向对方扑过去。
求生是任何生物的本能,只要有万一的希望,无论是人或动物,都不会放弃的。雪儿自知若不反抗,那是必死无疑,危急之下,甚么害怕、胆怯都抛之于脑后,手爪脚趾齐用,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张口便咬。
霎那间两只凶恶的动物翻翻滚滚,扑在一起。
群观的少女耳边听得悲嘶惨叫,纷纷起两手蒙住眼睛越发不肯放下,颤声惊叫不止。唯轻纱少女倚着朱栏,声色不变,若有兴致地瞧着。徐夫人素来中意容色靓丽之男女,满亭中十余少女,无一不是方当韵龄,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但在这女子绝丽容色照耀之下,都似乎逊色几分。只不过形容冷傲,颜色如冰,看去却令人有股说不出的不适感。黄龚亭看着她笑道:“谢姑娘倒是大胆。”
谢秀苓微微扬首,鼻子眼里哼了下,状若不屑:“都是武林中人,这也不过如此,我没兴趣假装娇滴滴的。”
这句话打倒一片,其他少女无不脸有怒色,徐夫人不动声色摇手:“看打架。”
两只动物持续相斗了有盏茶功夫,终于彼此的叫声都微弱下来,鲜血淋漓的纠缠在一起,动也不动。
“两个都死了?”良久,才听到这亭中压抑的呼气声,但这结果多少令人有些意外,也无趣。
黄龚亭目光如炬,微笑:“有一只活着。”
活着的是雪儿。
它颤着四肢缓缓爬起来的那一刻,亭子里少女忍不住放声欢呼——没有别的意思,只因为这是不常见到的狼人,而它的样子,看起来又是那么柔弱,助善帮软是所有人潜意识的选择,它的胜利,正符合这一点。
“很好,把它牵出来。”
徐夫人满意的笑,眼睛微微闪亮。瘦弱狼孩仿佛有种不可思议的潜力,假以时日的话,它也会和自己养了多年的那个东西一样成为好帮手罢一个计划片刻间在她心里隐隐绰绰形成。
雪儿伤得极重,额头、左肩、右臀等好几个地方血肉模糊,连骨头也露了出来,在草地上沉重地爬了两步,便即软倒。徐夫人不以为意,吩咐说:“带它下去好生休养。”
少女们情绪亢奋,叽叽喳喳讨论不停。黄龚亭已无心听了,四处张望一阵,轻悄起身离开。
远处桃杏争放,望之如绣。花间的少女,一袭杨妃色罗裙,绯色桃花片片映着面庞,仿佛人比花色更艳。
她未必见得比谢秀苓更美,只是全无那咄咄逼人的锋芒,宛若江南山水的钟灵造化,凝聚了一身的温柔秀气。
“婉若。”他从后面轻揽住她肩“为什么一个人躲在这里?看狼孩和狼狗相争,还是挺有趣的。”
钱婉若摇头道:“我看不惯,从小怕见打打杀杀的,困兽之斗,更可怜了。”
黄龚亭不由笑了起来:“你师姐可不是这么说的。”便把谢秀苓的话复述了一遍。
钱婉若微笑道:“我从小就不如师姐。胆略,才识,无一比得上。她是不怕的,我却不行。师父常常骂我,以后怎样行走江湖?”
黄龚亭笑微微的注视着她的眼睛:“本来,象你这样风华绝代的姑娘,只合象那插花盆景里鲜艳而娇柔的花枝,被供养,被钟爱,被珍藏。哪里是抛头露面、浪迹天涯的人?”
少女脸微微一红,极力想要掩饰真实的想法,眼中却不争气的雾气茫茫起来,猛地扭转了头。
黄龚亭柔声问:“怎么啦?”
钱婉若被他逼不过,轻轻说:“我是个江湖女子,你我和你便如草鸡之于凤凰。况且还有夫人在,你原不必如此哄我开心的。”
“这些都不是问题。”黄龚亭断然说,抓住她手“婉若,你信不信得过我?”
他的眼睛如春倦午后的天空,晴朗而氤氲,钱婉若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黄龚亭趁势将她拦腰抱起,毫不犹豫地把满天花光春色甩于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