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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遵旨。”
秦公公中规中矩地行了礼,一旁的小内监遂即去请来绘文如锦瑟。
到这个时候,宴会上的女眷,除了傅双鱼等知道这位秦公公身份的,余者也都明了了。而顾姮因为秦忘的缘故,即便常年不在京畿,也对其有所耳闻。只不过,顾姮和所有初见秦锦瑟的人一样,都没想到人人谈而色变的东厂厂公竟生了一副如此绝色的容貌。
而此时此刻,他正中规中矩地立在一旁,虽说是受了皇后之命为众人演奏雅乐,然则这一干贵夫人又有哪个敢劳他东厂厂公来抚瑟助兴?听宴上鸦雀无声,尊位之上的一国之母也不禁略略蹙起了眉头,直到锦瑟取来,弦音一出,看看打破了死寂一般的尴尬。
皇后已然舒展了眉头,略略抬了抬头,上躯挺的笔直。
远远看着的顾姮心道,素闻当今对这位秦公公甚是宠爱,皇后在百官女眷面前让秦锦瑟奏雅瑟,未免有损他堂堂一厂之主的身份与面子,只怕时候皇帝会对皇后兴师问罪。而这一点,皇后也是明白的吧?此刻她坐直了身躯,何尝不是在位自己打气?
想到这里,顾姮竟然觉得这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女子其实有些可悯之处。
皇后如此态度,岂容女眷闷不做声?逐渐交谈之声再起,而秦锦瑟处于如此尴尬之处却丝毫没有尴尬之色,他自拂瑟,面容苍白,而神态专注。顾姮对皇后所说的事情并无兴趣,何况百花宴上人这么多,她也实在不起眼,皇后应当不会注意到她才是。因此,她反而仔仔细细地去听秦锦瑟所拂之雅乐。
瑟音端庄而大气,所登之处皆是大雅之堂。顾姮没料到外界传闻的满腹机诡,在暗处以那双毫无血色的手搅弄朝堂的人,所出之音色竟有如此浩浩然大气其中。她的目光不由地在秦锦瑟那双拂弄音弦的苍白手上再三流连。
而一旁的顾婠在得知秦锦瑟的身份之后,便不再多看他,只专注地听着皇后的话。
在场的大多女眷也和顾婠一般反应,生怕自己多看多听,便让这传闻中睚眦必报、心胸狭小的阉人记恨了去。想来此刻,众人都强迫自己不去想初见秦锦瑟之时的惊艳了。
如此一来,整个宴会上,还能注意到秦锦瑟,又懂音律之人,便也只剩下了顾姮。
顾姮正听的入迷,忽然有人高喊“皇上驾到”,便也打断了这动人的瑟声。
女眷无人不惊,纷纷离开座席,起身向当今行礼。顾姮站在角落之处,倒是没有像旁人那么惊慌,甚至在行礼之前她尚有时间去看一眼秦锦瑟。秦锦瑟神态自若,许是因他自出现后便面无表情,此时此刻,竟也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皇后带头行了礼,皇帝的语气却并非很好,一拂龙袖,说道:“免了。”
顾姮便随着众人毕恭毕敬地平了身子,她悄悄地打量了一眼皇帝,岂料一眼便看到了皇帝身后的秦忘。此刻他正对皇后行完礼,大概是因为秦锦瑟的缘故,皇后压根没有去理会秦忘。
而顾姮也没能注意到自己身边的顾婠在见到秦忘那一刻的时候,目光落在他额前的伤疤上,竟是略略吃惊地张了张嘴巴,眼中神色亦是晦暗不明。
“秦卿政务繁忙,便是朕也许多年未听秦卿奏瑟。皇后倒是好福气,让朕这位肱骨之臣为尔奏乐助兴。”皇帝身材略显臃肿,须发皆已花白,若非龙袍加身,便像是民间寻常的中年男子。说这话的时候,皇帝脸色实在不好看,语气也很糟糕,话里话外对秦锦瑟的维护之意很是明显。
顾姮心中失笑,皇帝因为一个秦锦瑟便如此当众驳皇后的面子,况乎,这个百花宴又不是表面上众人喝茶聊天如此简单。不知是秦锦瑟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太高,还是这位天子……
好在皇帝到底不是实在昏聩,说了皇后几句,便让宴会继续进行了,他自己带上了秦锦瑟,便匆匆地离开。顾姮若有所思地看着秦锦瑟离去的背影,心中感慨这翻手云覆手雨的厂公,其实仰仗的不过是天子的宠爱。雷霆雨露,谁知道何时就变了呢?
皇帝走后,皇后虽然面子挂不住,但在众人勉强还是强撑了下去。
募捐一事到最后也渐渐显露了端倪。大家也都不是傻子,对此事岂能不了解?众府纷纷有所表示。
一场宴会,目的虽然达到了,但终究是不欢而散。更别提,有皇帝当面不给皇后的面子,此次募捐成效如何倒是不得而知了。临行之前,先是双鱼将顾姮拉到无人之处,低声问道:“姮娘,适才我没有机会多问,既然那些东西都是从你的梯己处来,为何不用你自己的名义去捐赠?”
“概因这些梯己皆是母亲当年秘密留下,府中的人并不知道。”顾姮叹道,“但筹集不到足够的银子置办药材,受苦的到底是边关的战士。我又不认识旁的甚么人,只好来麻烦你,通过你的手帮我捐出这些银子了。”
双鱼微微一愣,随后对顾姮行了一个大礼,道:“姮娘高义。”
“我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双鱼快别取笑我了。”顾姮略略侧了侧身,道,“嫂嫂怀有身孕,双鱼还是快陪嫂嫂回府去才是。”
双鱼重重地点了点头,道:“那我便回去了……姮娘,你若遇到甚么难处,只管遣人来将军府寻我!”
不管是之前白氏等人的态度,还是此刻顾姮顾忌顾家人的想法,都令双鱼明白了顾姮在顾家的处境。这话虽然有些唐突,但却难掩她一片诚心。顾姮自然也明白,对她笑着点了点头,道:“好,我记下了。”
双鱼走后,顾家的车马也刚刚要准备启程,忽见一名小内监小步快跑着前来,然后气喘吁吁地在顾姮的跟前站住,问道:“娘子可是顾尚书家的大娘子?”
“正是小女子。”顾姮略略一福,问道,“公公唤停小女子,所为何事?”
“顾娘子多礼。”内监说道,“是秦公公有请,还劳娘子随咱家走一趟。”
“秦公公?”顾姮吃惊不小,这皇宫里被唤作“秦公公”,又是前去“司礼监”的还有谁人?可是他为何要忽然要见自己?
“是。”
“那请公公稍候片刻,小女子与家人说一声便来。”
待那小内监颔首答应,顾姮便去至老太太跟前,将事情说了。老太太有些疲劳的眸子动了一动,道:“听闻秦厂督乃是秦大人的义父,此刻见你也是情理之中,去了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可晓得?”
“姮娘明白,谨遵老太太叮嘱。”
“嗯。你去罢。”老太太看她态度如此,便满意地挥了挥手让她去。
小内监在前方带路,顾姮本是掏了一锭银子给小内监,意图打探秦锦瑟叫自己去的原因,但那小内监莫说缄口不语,就是连银子也不敢收下。顾姮无奈,也只得收起心思。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左右,顾姮只见四周的景致愈发萧条下来,眼前一道褚褐色的宫墙耸然而立,挡去了墙中的所有风光,甚至明朗的天空也仿佛因之硬生生地割成了两块。而顾姮的身后四周则是七零八落,尽是低压压,刚过人头的深色树木。明明是春浓夏初时节,此地却有颓败肃杀之相,她察觉不对,再不肯随那小内监继续行走,小内监也是拿她没法子。正在顾姮觉得上当受骗,警惕地看着四周的时候,忽听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顾娘子太过谨小慎微了。有阿忘在,别说是这座宫城,就是整个大明,也没有人敢对顾娘子动手。”
见了秦锦瑟,小内监竟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立即唯唯诺诺地行了礼,在秦锦瑟一个眼神扫来之后,便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如此,萧瑟的天地之间也就剩下了顾姮与秦锦瑟二人。顾姮福身行礼道:“见过秦大人。”
“此前在百花宴上,本座与顾娘子有过一面之缘。”秦锦瑟不动声色地站着,两只苍白的手交叠在一起,随意放在身前,“你虽是阿忘未过门的妻子,但本座却还未仔细见过你。”
听秦锦瑟称呼秦忘为“阿忘”,顾姮心中觉得实在别扭。但不知为何,竟也渐渐安心下来了。顾姮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下巴处一凉,竟是秦锦瑟用那双苍白冰冷的手略略托起了她的下巴!
顾姮浑身一僵,但听秦锦瑟已说道:“如此姿色……”
冰冷的温度传过下巴,直抵顾姮的四肢百骸,她脑子一懵,不知做何反应,好在秦锦瑟不过打量了片刻,便放开了手,见他略略侧身,向着无人的身后说道:“阿忘心急了。还不放心我了?”
只见秦忘从一株树后慢悠悠地走出来,说道:“义父多虑了。”
秦锦瑟取出帕子擦了擦手,道:“人本座看过了,也算是相配了……”
被秦锦瑟的举动与那不相符的话语闹的一阵尴尬的顾姮竟愣在原地,只听着那秦锦瑟留下后半句“就是性子闷了些”,便扬长而去……
秦忘扬手,在适才秦锦瑟捏过的地方揉了一把,道:“不必理会他。他生性|洁癖,碰了谁都要拿帕子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