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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热的液体透过单薄的布料沁湿他的肌肤,她的肩头一耸一耸地抖动。
辛大人岂不知她因何流泪,只觉得满心满腹的柔情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连着一波往上涌。
抬手轻轻拍着易楚的背,温柔地说:“我没事,嗯,这不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要是眼睛哭红了,被人笑话……”说到此,突然低头贴近她的耳边悄声道,“回头我跟岳父说,咱们早点成亲好吗?”
易楚身子僵了下,伸手推开他。
辛大人心情愉悦,顺势捉住她的手,“去吃饭吧,别让岳父久等。”
易楚噙着泪水瞪他,这六礼连一礼都没过,却口口声声就是岳父,有这么厚脸皮的人么?
可心里却是忍不住的欢喜,轻轻推了推他,“你快去,我把书房收拾收拾。”
辛大人凝望着她,“阿楚,以后我会加倍注意,不教你担心。”
易楚低低“嗯”了声。
辛大人环顾一下,趁易楚不留神,将拔出来的箭头悄悄握在了掌心。
屋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味,易楚打开窗子透气,趁机四下瞧了瞧,卫珂肯定在饭厅吃饭,祖母应该在厨房。
易楚下意识地不想让他们知道发生的事情,趁院中无人,将血水端出去倒了。
鸦青色的长衫上沾了许多血,想必洗不掉了。
易楚想到辛大人穿着父亲的衣衫,肥瘦倒凑合,就是短了点,露出半截皂靴在外头。
要不,什么时候也替他做件衣服好了。
认识他近一年,他戴面具时要么穿飞鱼服,要么穿玄衣。而身为汤面馆东家时,穿的都是鸦青色衣袍。
他独独喜爱这个颜色吗?
易楚思忖着,手下却不闲着,将金针、药粉等物都收到药箱里。
地面上斑斑点点地滴了不少血渍,易楚又去厨房舀了瓢水,用换下来的细棉布擦干净,最后将沾血的衣衫、棉帕等物都卷成一团,收到自己的屋子里。
收拾完,在香炉里点了根檀香,走到厨房。
卫氏正挽起袖子在和面,打算晚上做清汤面。
上了年纪的人都会这样,一早就将饭食打算好,上一顿刚做好,就琢磨着下一顿。
易楚坐在灶前剥葱。
五月的风柔柔地吹来,卫氏的话语也柔柔的,“这养女儿啊,就像经管一盆绝世名花,晴天怕晒着,雨天怕淋着,冬天怕冻着,夏天怕热着,隔三差五要浇浇水上上肥,还得捉捉虫,小心翼翼百般呵护。好容易养了十几年,一朝花开,惊艳四邻,没想到却被个叫女婿的臭小子看在眼里,连盆端走了。
“记得你娘出阁那天,你娘前脚上了花轿,后脚你外祖父就落了泪……成亲十好几年,还是头一次见你外祖父哭。你外祖父说不舍得,自己捧在掌心娇滴滴养了十几年的闺女,说走就走了。你爹跟你外祖父还是知交呢,仍是不放心……你爹也是,这几天你爹天天半夜三更在院子里溜达。”
卫氏睡觉轻,也不像年轻人的觉那么多,所以听到有人走动,就到窗边看了看。
易楚闻言,只觉得心口发涩,涨得难受。
饭毕,卫珂送辛大人离开,易楚随易郎中到了书房,进门后就跪在他脚前。
易郎中吓了一跳,忙拉起她,“没多大的事,受罪是难免,可要不了命。”转念又想,那罪受得也不易,有几人能生生忍着割肉之痛,连哼都不哼一声。
能受得了这般苦楚,也算是条汉子。
易楚低声道:“我自然信得过爹的医术,只是……”双手扯住易郎中的袖子,“我舍不得爹爹。”
易郎中恍然大悟,重重地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发髻,“子溪说他在白米斜街买了宅子,你想爹了,随时可以回来,走路也才两刻钟,有什么舍不得的……赶明儿你跟外祖母去瞧瞧,把需要添置的东西置办上,他一个大男人,居家过日子的事情想不到那么细。”
易楚羞红了脸,“这不合规矩。”
易郎中思及她之前私下会面之事,点着她脑门气道:“现在想起规矩了,早前怎么就不记得?”
易楚脸色涨得紫红,不依不饶地摇晃着易郎中的手臂,“爹不可再提此事。”
“事关你的声誉,我自然不会乱讲,连你外祖母都没说过。可你也记着,这次是你运气好,被爹瞧见了,要是被吴婶子家里的人瞧见会如何?以后切记万不可再任性妄为。”
易楚自然是连连答应,却又想到昔日易郎中生病时,在床前发过的誓,不免忐忑,“……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天打五雷轰?”
易郎中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要真怕被雷劈,怎么见到他来不赶紧躲得远远的,还上赶着往前凑?”话音刚落,因见易楚面上讪讪的,语气放缓,“要是上天真那么灵光,这世间哪有那么多龌龊事,坏人岂不都死光了?退一万步来说,若真应誓,你当如何抉择?”
是避而不见以求平安老死,还是……
易楚咬唇,即便誓言真的会应验,她也会飞蛾扑火般靠上去,只求,只求与他……
易郎中也曾有过山盟海誓,见状岂有不明白的,越发感慨女儿情痴。
这倒不错,两人有情有意的,日子再艰险,互相扶持着也能度过。
没几日,辛大人找了官媒带了对大雁上门,易家这边仍是请吴婶子做媒。
古礼遂讲究,“宾执雁,请问名,”可并非所有人都能得到大雁,通常会用一对白鹅代替,或者就用面做成的大雁。
吴婶子不免很是惊讶,回头说给儿媳妇听,“……退亲还不到四个月,又有人上门提亲,而且行的是古礼,带了对大雁上门。”
吴嫂子就问“是哪家人家?”
“枣树街开面馆的,看起来家境还挺殷实,男方心也诚,连聘礼单子一道送了来。”
吴嫂子失笑,“这才是头一次上门,算是纳采问名一并过了,可是还没合八字,哪有早早备上聘礼的?”
吴婶子也笑,“男方的媒人说了,无论如何这亲事务必要成的,大不了豁出笔银子,定然能测算出个天作之合来。”
两人八字不合但又不得不结亲的情况也有,多半是托了高僧改八字,或者请人化解,要么做个假人贴上自己真实的生辰八字,在庙里供奉着,也能化掉因八字不合带来的厄运。
听媒人口气,倒像是这一切都包在男方身上了。
吴嫂子便叹道:“阿楚妹子无论是相貌、性情还是品行都没得挑,荣家不看重,自有能看重的人,也算是苦尽甘来。”
吴婶子点点头,欲言又止,“早先我还想着说给你二弟的,可咱家是从别处迁来的,在晓望街没有靠山,而易家人丁实在太单薄了,出了事连个出头的人都没有……听说面馆东家也是个孤僻人,上无父母爹娘,下边也没个兄弟姐妹……以后咱家要是立起来,可得多帮衬他们一把,免得被人欺负了。”
吴嫂子不绝口地答应,“那是自然。”
官媒将易楚的八字取回去不过七八日,又屁颠屁颠地进了易家门,“恭喜老太太,恭喜易先生,请了三四人测过,都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再相配不过了。”
易郎中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也不言语,只是微笑。
双方交换了庚帖,写了婚书。
官媒又将上次带来的聘礼单子取出来,“杜公子再三相求,想赶在过年前成亲,易先生就体谅一下,这么多年他一个人过年冷冷清清的也不容易……不如就成全了他,小两口子过个团圆年?”
易郎中不舍得易楚,委婉地说:“现在已经六月中,到年底还不到半年,太仓促了,连嫁妆都赶不出来。”
官媒咧着嘴笑,“要不说易姑娘有福气,杜公子说了,易姑娘紧着把嫁衣喜帕赶出来就行,其余的都在喜铺里定。这不,昨儿我还到跑到前门那趟街上溜达了两圈,老太太要是不放心,赶明儿咱们一同去看看定下来。”这后一句却是对卫氏说的。
不等话落,又道,“吴婶子也一并去掌掌眼,银钱好说,易亲家满意就行。”扬手硬将聘礼单子往吴婶子手里塞,“聘礼是老早预备好了的,到时候只会多不会少。”
言外之意,还会再添补聘礼,而那些不写在单子上,也不需要女方陪送相应的嫁妆。
吴婶子很是意动,头先荣盛家可是很会算计的,聘礼虽也不少,可一项一项列得非常详细,四包茶叶,每包都是什么茶,值多少银子都写得清清楚楚,唯恐被人低估了价值。退亲时,荣家也做得很不地道,昧下易家好几两银子的财物。
两下一对比,这个杜公子就是天上飞的凤凰,荣盛就是烂泥里的泥鳅,根本上不得台面。
除去这个,吴婶子早就听说前门那边一整条街全是喜铺,不但卖成亲时候房里的摆设,还有出租绣娘的,有些人家想拘着闺女在家里绣,又怕绣不及,便可雇一两个绣娘帮忙。
自然这些绣娘都父母双全身家清白,断没有孤寡命的。
吴嫂子针线活还凑合,近些年全哥儿也大了,不怎么缠人,吴婶子老早就想接点绣活回来两人绣,也好贴补点家用。
同样的活计,用来嫁娶的比平常用的,要贵上一两分银子。
吴婶子想趁机打听下行情。
吴婶子本就不像官媒那般舌灿莲花能说会道,加上心里有小算计,口头便有几分松动。
易郎中自不好与一干妇人争执,远远地避在一旁。
只剩下卫氏,官媒不费吹灰之力就说动了她。
既然答应了年底成亲,官媒扬手一翻,又掏出张纸来,笑嘻嘻地说:“选了两个日子,一个是腊月初六,一个是腊月十六,亲家看看哪个方便?”
易家人愕然发现,原来人家就是势在必得,连吉日都算好了。
婚期是要避开女方的小日子的。
易郎中一个大男人怎可能知道女儿的经期?
吴婶子只跟他点点头,接过纸条,径自到东厢房找易楚。
易楚觉得哪个都不合适,她癸水通常都是在月中,十六恐怕不行,而腊月初六,当初跟荣盛定亲就是这个日子,她怕不吉利。
吴婶子觑着她的脸色,也记起上次定亲的日子,想了想劝道:“既然高人测算了这个日子,想必这个日子对阿楚来说定是大吉大利,那些没福气的人,不提也罢。”
易楚心下释然,点点头,“就听婶子的。”
婚期既定,官媒大松口气,当即又与卫氏跟吴婶子约定了前门看喜铺的日子。
卫珂是听惯了墙角的,这又是喜事,没什么避讳,马上就知道了易楚腊月出嫁的事情,心里颇为郁闷,跑到东厢房窗前发牢骚。
易楚颇为意外,他们认识不到三个月,开头十多天因生疏基本没怎么搭话,真正熟起来也就是这两个月。
竟看不出卫珂是这般重情重义的人。
卫珂丝毫不隐瞒,“别感动,不是舍不得你,是因为你走之后,我娘跟姐夫还不得逼迫死我?你要在家,我多少还能找补回来,你这一走,我到哪里出气?”
易楚气了个绝倒。
聘礼下了,婚期定了,这桩亲事基本上是板上钉钉了。
再有人问到易楚,易郎中就温和地回答她已经定亲了。
消息很快地散布出去,胡玫也听到了,闷在家里哭了一下午。
医馆女儿跟一个面馆东家定亲算不得什么大消息,也就周遭邻居们关注,可隔着半个京城的另一头,却有人对这桩亲事也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