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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边终于有人走过来,门锁咔哒一响,开了一道门缝。“是我。”她赶忙小声说。
这时,他开开了门,好像很尴尬。“是你噢是您尊贵的夫人,”他结结巴巴地说,显得很窘。“我本来请您原谅我本来对此毫无精神准备对您的来访请您原谅我这个装束。”说着,他指了指他的衬衫袖子。他的衬衫半敞着怀,没有系领带。
“我有急事要跟您谈您必须帮助我,”她激动地说,因为他像对待一个乞丐似的一直让她在走廊里站着。“莫非您不愿意让我进来,听我一分钟话?”她愤愤地补充说。
“请——”他困惑地讷讷道,斜瞟了一眼“只是我现在我不很方便”
“您非听我说不可,这是您的过错呀。您有义务帮助我您必须把那个戒指给我要回。您责无旁贷。要么,您起码得把地址告诉我她一直不让我安宁,可是现在她不见了您是责无旁贷的,您听见了么,您责无旁贷。”
他木然地凝视着她。这时她才发觉她气喘吁吁地说的这些话是很不连贯的。
“唉,是这么回事您不知道就是您的情人,您以前的情人,这个混账东西有一次看见了我从您这儿走出去,从那个时候起她就跟踪我,敲诈我她都要把我逼死了现在她拿走了我的戒指,可这枚戒指我不能没有。今天晚上以前我必须把它弄回来,您知道了吧,在今天晚上以前您帮我找那个女人去要,好吗?”
“但是但是我”
“您愿意,还是不愿意?”
“但我的的确确不知道您说的是谁。我从来没跟女诈骗犯打过交道。”他近乎粗暴地说。
“原如此,您不认识她。那么说,她是凭空捏造了。可她知道您的名字和我的住址。这样说来,她敲诈我也不是真的了。我呢,也是只不过做了这么一场梦罢了。”
她尖声笑起来。他觉得很不舒服。霎时,他脑子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她可能是疯了,她眼里射出的光就是癫狂的嘛。她的举止很不正常,说的这些话也毫无意义。他胆怯地环顾了一下四周。
“请您镇静镇静尊贵的夫人我敢肯定,您弄错了。这根本不可能,这想必是不,我自己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我不认识这类女人我可以向您保证,这肯定是一个误会”
“那么,您是不愿意帮助我了?”
“不不,只要我办得到。”
“那好您来。咱们一起到她那儿去”
“到谁那儿去究竟到谁那儿去?”见她现在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又心惊胆战地想:莫非她疯了?
“到她那儿去您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当然当然愿意”一一他疑心她是精神失常了,因为她这样迫不及待地催逼他,他便越来越相信这个想法是对的了。——“当然当然愿意”
“那您倒走呀这可是跟我生死攸关的呀!”
他强忍着不笑出来。接着,他突然变成了一本正经的样子。
“对不起,尊贵的夫人我此刻不行我有钢琴课,现在我不能中断”
“原来这样这样”她直冲着他的脸尖声地笑起来“您就这样上钢琴课呀光穿一件衬衫您不是骗人是什么?”突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她朝屋里冲过去。他想拦住她。“那么说,她,那个女骗子,现在是在您这儿?原来你们是唱的双簧啊。说不定你们是平分你们从我那儿勒索来的一切东西。但我要亲手抓住她,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她大声嚷着。他拉住她不放,但她跟他扭斗了几下,挣脱了身子,便朝着他卧室的门奔去。
一个身影向后紧退,那个人显然是在门边偷听来着。依莱娜失神地凝视着站在稍嫌凌乱的盥洗室里的一个陌生女人,那个女人急忙把脸掉了过去。她的情人从后面扑过来,想拉住他认为精神失常了的依莱娜,想阻止不幸事件的发生,但她又从那个房间走出来了。“请您原谅”她喃喃地说。她的脑子嗡的一声全乱了。她给搞糊涂了,只感到憎恶,无限的憎恶和疲倦。
“请您原谅,”当她看见他在身后不安地望着她时,她又说了一遍。“明天明天您就会什么都明白了就是说我我自己也一点儿都不明白了”她对他说,像对一个陌生人似的。没有一点东西能使她想起她曾经委身于这个人,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躯体还存在了。现在,一切都比先前要乱得多,她只知道,肯定是哪里有人扯了谎。但是她太疲倦了,不能想了,太疲倦了,不能看了。她闭上眼睛,走下楼梯,像一个被判处绞刑的罪人。
她从楼里走出来,大街上已经昏黑了。她转念想到,也许那个女刽子手现在正在街对面等着呢,也许现在到了最后的时刻还会得救吧。她觉得,她似乎应该合起掌来向被遗忘了的上帝祈祷。啊,要是再能买到几个月的时光,夏日到来前的几个月时光,该多好呵!等夏天一来,就到那里去过一阵宁静的日子,让那个女骗子找都找不着,生活在草原和田野之间,只要一个夏天就行。她放心大胆地张望着已经隐没在黑暗中的街道。她似乎看到有一个人守候在街对面一个人家的房门口,但现在她走近时,那个人却向后远远地退到廊里去了。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那个人很像她的丈夫。今天她这是第二次产生怕在街上突然见到他和他的目光的恐惧心理了。得真切些,她迟疑地站了一会儿。但那个人消失在黑暗里了。她心神不宁地继续向前走,心情紧张得出奇,总觉得好像后边有一道逼人的目光看着她的颈项。她又转过身来,但那里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不远就是药房。微微颤抖了一下,她就走了进去。药剂师助手拿起药方,准备取药。就在这一分钟里她便把一切东西都看在眼里了,光亮的天平,小巧的砝码,不大的标签,还有柜子上边那些标着形体生疏的拉丁文名称的小药瓶。她下意识地随着目光拼读着这些药名。她听见钟在嘀嗒嘀嗒地走着,她闻到特殊的香味,各种药品散发出来的那种腻人的甜味,于是,她突然想起童年时代她母亲总是要她去买这类药,因为她喜欢闻这种药味,喜欢看那许多闪着奇光异彩的小瓶小罐。这时,她猛然记起,她有一次出门忘了跟母亲说一声,她可怜的老母亲对她多么挂念。依莱娜惊恐地想,她当时是多么害怕呀但药房的店员已经在数那些从一个大肚瓶往一个小蓝瓶里滴的明亮的水滴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仿佛是死神从这个大肚瓶进到了那个小瓶里,很快它就要从这个小瓶流入她的血管,她不禁感到有一股寒气咝咝地通过了全身。她麻木地,如同昏昏欲睡般呆望着他的手指,那几个手指现在正在把瓶塞塞在装满了药水的小玻璃瓶的瓶口上,在那潜伏着危险的圆瓶上包了一张纸。可怕的思想一露头,她的一切感官就都被箝制住了,完全麻木了。
“您给两克朗吧。”那个店员说。她从沉思中醒来,出神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她机械地把手伸到钱包里去掏钱。她心里觉得还像做梦一样,她瞧着那些硬币,就是不能立刻辨认出大小,不自觉地拖延了付款。
就在此刻,她觉得她的胳膊冷不防被人推到了一边,听到硬币落到玻璃盘子里的响声。一只手从她身边伸过来,抓住了那个小瓶子。
她不由得转过身来。她的目光忽然呆愣愣地不动了。原来是她的丈夫紧闭着双唇站在那里。他的脸很苍白,脑门上冒出了汗珠。
她觉得自己就要昏过去了,只好用力扶住桌子。突然她明白了,刚才在那家房门口窥视的就是他呀;她心里早就预感到是他在那里,在那一瞬间她的思想就全乱了。
“走吧。”他用沉闷、梗塞的声音说。她呆呆地望了望他。因在自己内心深处最秘密的角落意识到要服从他而惊讶不已。她身不由己地移动脚步跟着他走。
他们并排沿大街走着,彼此谁也不看谁。他手里一直拿着那个小瓶子。有一回,他站住擦了擦额头的汗。她也不知不觉地放慢了脚步。但她不敢朝他那边看。谁也不说一句话,街上的喧闹声在他们之间起伏波动。
到了楼梯口,他让她走在前面。他一不在她身边走了.她的步履立刻摇摆起来。她停住脚步,镇定了一下。他一把扶住了她的胳膊。这一碰反而把她吓得一哆嗦,她赶紧加快步伐,走完最后几级楼梯,来到楼上。
她走进屋。他随她进来。四壁漆黑,几乎什么也看不清。他们一直没说一句话。他把包瓶子的纸撕下来,打开小瓶,倒掉药水,然后就使劲把它扔到一个墙角里去了。听到啪啦地一声响动,她吓得周身一颤。
他们沉默不语,一声不响。不朝他看,她也感觉到了他是在克制着自己的情感。终于他向她走了过去。近了,现在就要到她跟前了。她都能感到他粗重的呼吸了,她瞪着呆滞的像蒙了一层云雾似的眼睛,看到他两眼射出的光一闪一闪地从房间的黑暗里向前移动。她等着听他大发雷霆,她怕他的手猛力一把把她抓住,吓得四肢僵硬,全身发抖。依莱娜的心停止了跳动,只有每根神经像绷得紧紧的琴弦在震颤;一切都在等待着惩罚,甚至可以说,她是盼他发怒了。但他始终都不做声,她不胜惊奇地感到他走到身边来竟是那样的温柔。“依莱娜,”他说,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柔和。“你我还要彼此折磨多久呢?”
这时,犹如一种野兽的下意识的哀号,突然间,像抽风似的,以极大的冲力从她心里爆发了,终于冲出来了这几周以来一直闷在胸膛、压在心底的抽泣。仿佛有一只愤怒的手揪住她的心拼命地摇动,她像喝醉了酒似地摇晃起来,要不是她丈夫一把扶住了她,她就摔倒了。
“依莱娜”他抚慰着她“依莱娜,依莱娜”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温和地叫着她的名字,好像他用这越来越轻柔的语调就能使她那痉挛神经的绝望的骚动平息下来似的。但是回答他的,只是抽泣;狂乱的骚动,痛苦的心潮滚过她的整个躯体。他托住她的不住战栗的身体,把她抱到沙发上,让她躺在那里。但抽泣并没有停止。像触电一般,她边哭边抽搐,全身都在耸动,仿佛有无数因恐惧和寒冷而产生的波缓缓地流遍这受折磨的肉体。全部神经,几周以来就在紧张地等待着这最难忍受的一刻,现在已经被撕得粉碎;巨大的痛苦肆无忌惮地折磨着这毫无知觉的躯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