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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绍光的家在一栋警卫森严的高级大厦内,与许多名流政要为邻,是从梦寐以求的华宅。但沈家老奶奶杨意秋并不满意,她一直惦记着外表古香古色,有大花园及大果园的赤溪大宅,可惜前几年公司财务危机,不得不卖掉。月柔人在美国,不太清楚详情,只常听意秋叨念。
“好在嘉伯先走一步,不然他有多痛心呀!”
那栋位于邻县的赤溪大宅,原也不是沈家的,是沈家趁人之危买下来的。大宅混合着泉州古典形成及荷兰的欧洲殖民风味,红白相间,前面有个大荷花池,十分美丽雅致,是一栋名建筑,也是赤溪的大指标。
大宅是铃子和月柔的禁区,因为她们是日本血统,爸爸在八年抗战期间,丧失许多亲朋好友,父母都是死在日本人的手中,所以他对日本恨之入骨。不但厌恶铃子母女,也不准在花鞠里樱属的植物,及日本的国花菊花。
月柔仍去了几次,但只在大厅站过,其余部分都不曾见过?锩嫠淙缓阑迕妫笾匚锲烦铝校锤艘恢忠跎校翱谕附难艄舛嘉薹u嘣鲆环稚?br>
失去大宅,月柔并不难过,反而松了一口气。
听奶奶说,大陆上的祖宅面目全非,难再寻回。叹什么呢?世事总是沧海桑田,物极了必反,不是吗?
通过警卫室来到七楼,李嫂已在门口迎接,她向月柔问好,又赶回厨房。
端仪、端伟就窝在沙发上无聊地看录影带,见到月柔,只懒懒嗨一声。不见绍光、绍扬、意秋其他人。
婶婶芙玲一身华丽的浅红色洋装,正尖着嗓子在厨房指挥着,仍不忘探头和月柔打声招呼:“坐一会儿,看个电视,十分钟后就开饭了。”
月柔乖乖坐进沙发,整日的奔波忙碌,一股倦意不由得袭来。
“你的花卖得怎么样了?”小她一岁的端仪一边擦脚趾甲一边问,大红的颜色在黑色椅上很醒目。
“还好。”月柔客气地说:“你的模特儿公司呢?”
“供不应求。”端仪把她修长的腿换个姿势。
一旁的端伟,突然用嚼着口香糖的嘴说:“那种模样德行,算了吧!用她们,不如找月柔,成熟中带着清纯,有味道又有气质。”
“你懂个屁!”端仪给弟弟一个白眼:“她二十七岁,老太婆一个啦!不懂就别装内行,笑掉人家大牙!”
“别的我或许不行,但女孩子我最有经验,一眼就看穿。”端伟大笃定地说:“你旗下那些女孩子全是bitch,当街头流莺还差不多。”
“胡说八道。”端仪作势要打他:“他自己呢?大色狼一个,天天不是犯桃花,就是冲太岁,我们沈家迟早会被你败光。”
“嘿,你可不能含血喷人乱诅咒呀!”
端仪和端伟还是和以前一样爱斗嘴。月柔十三岁失去母亲后,曾寄住在大叔家两年,常被这情况拖下水,还成为替罪羊,当时真连辨白的能力都没有。
其实沈家的背景与家教,应该可以把这两个堂弟妹栽培得很好,可惜家族内部纠纷太多,长辈顽固又失之公允,家不和就人心散,小辈有样学样,不懂得忠厚待人,反而沾染富家子弟的坏习性。
端仪是带刺的红玫瑰,自幼便十分娇蛮,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月柔只能敬而远之。端伟小时候常恶作剧,但现在对月柔却很友善,有事没事就到花坊洒一把钞票买花送女朋友,虽然有点纨裤个性,心地还算好。
姐弟两人一直吵到绍光出现才噤声,接着绍扬也陪母亲意秋由楼上走下来。
月柔一一行礼问好。
“习惯台北生活了吗?”意秋问。
“你看月柔是不是长得和铃子一模一样?”意秋问身旁的绍扬。
铃子在沈家是不寻常的题目,每个人脸色都怪怪的。
“别紧张,我的话是赞美。”意秋摇摇头说:“人老了,很多事才看透,我早不介意异族通婚了,否则也不会同意绍扬娶莎拉,只是铃子还是黑发黑眼珠,这个莎拉褐发蓝眼珠,知道会出个什么来?”
“奶奶,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最受宠的端伟凑上去说:“混血儿才漂亮,尤其是东西方混出来的女娃儿”
“端伟!”绍光对儿子使个严厉的眼神,要他闭嘴。
绍光和绍扬兄弟足足隔了十二岁,长相愈差愈远。绍扬高瘦,脸长而斯文,很像嘉伯年轻时;绍光已过盛年,人变矮胖,和意秋有几分相似。
芙玲喊开饭,满满一桌丰盛的菜肴。
饭后,桌子清好,人人面前一杯茶,都没有离开座位,就像开股东大会一般。
绍光清清喉咙说:“我想大家都知道了,从今天起我们正式成为盛南的一份子。呃,这些年来爸爸、大哥相继去世,绍扬又远在美国,全靠我一个人张罗,不免有孤军奋战、心余力绌之感。比起别的家族人丁旺盛,齐齐一条心,真是差太多了。这几年盛南帮我们渡过几次难关,这回合并的条件也涸祈厚,除了失去沈氏名号,其他都没什么改变。我同意的原因,一方面是省操一份心,一方面是替小一辈的铺好一条路子,希望你们全力支持我,也全心归向盛南。”
这些话意秋听了不少遍,但她仍心有不甘:“我还是觉得他们没安好心眼,从买赤溪大宅开始,一步一步进高。一下抢我们生意,一下来分一杯羹。我和老爸那么多年,什么阵战没见过?叫你们要有忧患意识都有不听,现在连沈氏的名字都没有了。”
一听到赤溪大宅亦是落在盛南手里,月柔背脊莫名其妙地发冷,心中爬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妈,现在做生意,要以大取小,团结才是力量。合并有时反而是好事。”绍光极力辩解:“名号是个空壳,并不重要。”
“不重要?”意秋激动地说:“沈氏可是你父亲一手亲自建立的!从上海到台湾,下了多少苦心,历经人所不能,你竟轻易就拱手让人?”
“妈,别生气。”芙玲忙打圆场:“沈氏还在的,只是利用盛南稳固和扩大地盘。现在台湾经济转型,市场千变万化,以前所有的政商关系都不可靠了,绍光必须自己想办法,为他和孩子拉新的人脉,盛南只是第一步而已。”
“是哓,妈,我不都讲过了吗?”绍光静下心来说:“有合必有分,只要端伟他们争一口气,沈工还会再起来,而且比现在更好。”
“只愿我还能活着看到。”意秋恨恨地说。
“妈,这些事就让小辈去操心吧!”芙玲一边过来说:“您的连续剧来了,今天正精彩,我陪您去看。”
意秋、芙玲离去后,大家一阵沉默。
“大叔,以后我的花坊是要向您还是向盛南负责?”
月柔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们每一个人都要直接与盛南接洽。”绍光说:“这是盛南坚持的条件,他们说要免除家族企业的弊病。
“这么一来,我们沈家股权不都分散了?”绍扬皱着眉说:“个人力量单薄,如何东山再起?”
“我们连现在都撑不下去了,还谈什么未来?”绍光想说什么又止住,似有难言之隐。
“我还是不懂。”月柔忧心地说:“盛南是大企业,会在意小小的花坊,总觉得有些诡异。”
“这点也是我今天要强调的。”绍光说:“只要你们好好做,盛南绝对是你们强有力的后盾。绍扬的电脑公司、月柔的花坊。甚至端仪的模特儿公司、端伟的ktv、都会上轨道。”
“我爸说得没错。”端仪挑挑她精致的细眉。“盛南的野心和抱负,是你们都没有办法想像到的。他们的副总裁,我熟得很,他年轻有为,魄力十足,我们沈家跟了他,保证可以直奔国际舞台。他就答应我,让我的模特儿公司横扫五大洲。”
“算了吧!”端伟一脸的不以为然。“他头脑坏了,才会让你这么搞!我看呀,你顶好当上副总裁夫人,你的公司正好是他陛下的三宫七十二院。”
“端伟,你惹的祸还不够吗?”绍光吼他一声:“从今天起,你给我远离那些狐群狗党,每天去盛南好好的上班。我已经和郑荣轩说过了,打骂杀剐都不拘,看看能雕出人什么东西来!”
月柔脑袋轰了一声“郑荣轩”三个字如同炸葯,炸得她五雷轰顶,她脸色发白,失神丧志地想:会是他吗?
一旁的绍扬仿佛受到极大的惊吓,脸上的肌肉几乎失控地颤抖起来,他结巴地问:“那个郑荣轩,他和盛南是什么关系?”
“他就端仪每天死缠的大副总裁呀!”回答的是端伟:“就凭他是盛南总裁林聪江的外甥,平步青云,万人之上。其实靠的不过是裙带关系,才能减少奋斗三十年!”
“胡说八道。”端仪立即反驳:“人家荣轩本来就是电脑奇才、生意高手,本身不只有两把刷子。加上他的聪明智慧、领袖气质、有远见魄力,早就领先群伦,我看是他舅舅沾他的光。”
“笑话。”端伟哼了一声:“如果没有老舅大把大把银子供他无限制取用,他能够爬升那么快吗?说不定今天还在一间破办公室里,老板兼职员工友,苦哈哈地混日子而已。我端伟就缺乏这种靠山,否则”
“少来!”端仪冷笑一声:“你呀?就是有十个林聪明才智江当后盾,也是扶不起的阿斗?”
“嘿,你少看扁人!我”端伟站了起来。
“好了,你们两个静一静,除了吵架又会什么?”绍光说:“端伟,你姐姐说的没错,你是该好好彻底的检讨自己!”
绍扬关心的不是这些,他慢慢恢复神智,心中有着最坏的猜测,他问:“那个郑荣轩是来自赤溪吗?”
“是呀!说来真巧。”绍光说:“以前我们的赤溪大宅原来就是他家的。郑荣轩的祖父因受政治牵连,不得不将祖宅卖给沈家。郑荣轩真有办法,从一穷二白,白手起家至买回祖宅,那种决心毅力,教我万分钦佩。真可我们沈家没有这各争气的子孙。”
“天啊!”绍扬磕着牙说:“他就这样掌控了沈家的企业!二哥,你确定每个环节都没有问题吗?”
月柔再听不下去,她的肚子绞人地痛,胸口有欲呕的感觉。她匆匆说声对不起,就冲到厕所。
她这毛病已经许久不犯了,为什么听到郑荣轩的名字,又马上发作呢?她在马桶上干呕着,心口的痛仍然压着,郑家复仇之爪十年来始终没有停过吗?
镜中的她惨无人色,那几乎失去焦点的双眸茫然地瞪视着,恍惚又回到十七岁那年夏天的凄惶无助。
回到饭厅,第一眼就看见绍扬急躁地走来走去说:“当年为大宅的事,郑家颇怨我们,合并沈氏的事根本是他们报复的计划之一。”
“无稽之谈!”绍光不相信。“卖祖客厅之事,是他们心甘情愿,我们又不偷不抢,郑家凭什么怨?况且真有的话,大宅也买回去了呀!这几年来,与盛南的生意往来,彼此都是客客气气的,荣轩还很多次帮我渡过难关,一点也看不出报复之心。”
“二哥,你不明白”绍扬沮丧地问:“妈知不知道郑荣轩是盛南的头头之一?”
“不知道。”绍光反问。“这有关系吗?”
绍扬答不上来。月柔很清楚,他有更多可怕的事情不敢说出来,那才是郑荣轩如此处心积虑的真正原因。
“好了,如今争辨都太迟了,约早已签好,一切都有成定局。”绍光严肃地说:“现在盛南的第一个要求,就是星期六的庆祝酒会,每一个人都务必到,做最初步的沟通与认识。”
“我没有办法。”绍扬说:“莎拉就要生了,我预定星期六一早就回美国了。”
“有差那半天吗?”绍光有些不耐烦。“你一定要来!合并,人人都有份,别一开始就表现得没有诚意,连新老板都不见,生意还要做吗?现在可不像从前,叫哥哥爸爸都有没有用了。”
“合并的事根本是你一个人自作主张,我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绍扬白着脸说。
“是没有,因为沈氏没有更好的选择!”绍光干脆说:“你能有什么意见?你有本钱反对吗?你的公子哥儿时代已经结束了。”
“二哥,我只是要你提防郑荣轩。”绍扬做最后通牒的努力:“千万别小看他”
“我从来没有小看他。”绍光失去耐性:“要知道,盛南若有什么不轨之心,影响最大的是我。我都不紧张,你还怕什么呢?”
大家不再说话。月柔在依然震撼的情绪中告辞。
一走到大街上,黑夜如巨大的鬼魅般袭来,一寸寸地吞噬她,郑荣轩毁了她还不够,还要毁沈家每一个人吗?
她曾可以远离过去,距离不行,时间可以。她那么努力痹篇,不闻不问,没想到长长的十年后,历经几番生死,猛回头,他仍阴魂不散地在原地,恨意仍在,力量加倍,她的人生真的摆脱不了那段过去吗?
月柔此刻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就是逃!就和十年前她逃到日本去一样,这是免于伤害的唯一方法,但她能这么做吗?
她无法丢下明雪和王老师一走了之,还有奶奶、大叔、小叔这些亲人。何况她已经二十七岁了,再不适合懦夫的逃避行为了。
但过去的伤害太大了,耻辱太深,她用重重锁禁锢着,她甚至到现在,都没有打开的勇气。
棒几条长巷,有另一簇新的大厦,豪华现代的外观,电脑智慧型的管理,户户灯火中是新起的候门贵族,在离月柔不远处,享受人生的尊荣与奢华。
荣轩站在阳台上,一手拿着酒,静静地看着天边的月,银勾弯弯,薄纱般云来了又去,几番遮掩,外面车马俱寂,只有他母亲林雅惠的祝祷声由屋内清晰传来。
“和德,沈家终于签约了。沈氏有了,漫长的十一年,你可瞑目了?荣美,我的可怜短命的女儿,沈绍扬欠你的债,我们会一一教他偿还,让你冤魂平静。沈家的每个人,我们都有不会放过。”
雅惠早餐对丈夫及女儿的祭拜,已成为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没多久,她站在荣轩的身后,看他高大的身材,浓厚的发覆在领际,宽厚壮实的肩膀令她想起屈死的丈夫,她轻轻问:“要不要对你阿爸和姐姐说一些话?”
他走进去,屋子右边是宽敞的客厅,左边是书房。书房旁是母亲的佛堂和父亲姐姐的供桌,终年香烟缭绕,清水花果不断。和室的纸门若不关上,可以看到整个房间格局,让人感觉他们的存在。
一炷香,他静静立着,直视父亲及永远二十十岁的美丽姐姐,把青春换成永恒的死寂。
他用母亲听得到的声音说:“凡事都有了结的时候,爸、姐姐,我努力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求你们灵魂的安宁,你们满意吗?”
荣轩插好香,又合十默祷,回过头,雅惠站在那儿,他深不可测的眼泪神并没有她所想的得意与快乐。她忍不住问:“你想好怎么做了吗?”
“妈,您别心急。”荣轩说:“这只是开始,鱼儿方入网,等收到网的时候,才是好戏上场。”
“我真等不及星期六了。”雅惠望着那两张黑白照说:“我要看到沈家束手无策,跪地求饶的样子,把他们加诸郑家的痛苦一并奉还,沈扬意秋再也嚣张不起来,沈绍扬再也逃不负心绝情的报应;毁了沈绍光,让沈嘉伯在坟墓进而也要跳舞。”
“雅惠呀!”林聪江由书房走出来:“没想到你年纪愈大,性子愈烈,这样诅咒人的?
亏你天天吃斋念佛,要修个慈眉善目,却连脾气也改不了。”
“大哥,你明知道这件事不可以开我玩笑。”雅惠直接说:“我一生只有这个心愿,完成不了,我死都不甘心。”
“就这个心愿?”聪江不愿意和妹妹冲突,放松语气说:“还有另外一个吧?荣轩都快三十二岁了,也该成个家,让我们有孙辈可以抱呀!”
“这件事,我何尝不争?”雅惠看了儿子一眼说:“我不知提了多少次,也介绍很多名门闺秀给他,秀外慧中、才貌双全的都有。他就是有那么多看不中意的理由。”
“妈,沈家的事不解决,我没有心情。”荣轩放下酒杯说。
“沈家的事也算告一段落了。”聪江说:“你不急,我们急,刚才我和燕玲通电话,她也提到你的婚事。我们都对你寄予厚望,希望将来把盛南传给你。虽然我和菩玲两家都有一些外甥、侄儿在公司,但都不如你聪明才干,你虽然叫我舅舅,我可是私心把你当儿子看呢!”
燕玲是聪江的妻子,马来西亚的富商之女。聪江能顺利崛起,一半也靠岳家的提拔资助,再靠夫妻俩合作无间,才创立了矿业王国,唯一遗憾的是,他们的独生子承平在十八岁那年车祸丧生,除了尝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外,同时也恐慌偌大的事业没有继承人。
所以聪江回台湾投资,看见这个成器的外甥,就一心想栽培他。
“舅舅,您的用心,我都了解。”荣轩说。
“了解没有用,要行动。”聪江说。“刚才燕玲提起她大姐的女儿嘉敏,人漂亮又能干,刚从英国念书回来,还待字闺中,若你们能配成对,我就太满意了。”
“嘉敏?”雅惠想一想:“是不是燕玲说过的新加坡娱乐业巨子梁家女儿?”
“是呀!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亲家。”聪江说。
“那太好了。”雅惠露出笑容说:“不如这次荣轩就和你回去,双方见个面,认识一下,怎么样?”
“妈。”荣轩马上开口。“我还是先处理沈家的事,免得夜长梦多。”
雅惠沉吟半晌,笑容又逐渐消失。
“雅惠,你折腾荣轩还不够吗?”聪江摇头说:“看看这几年他过的什么日子?没有自己的生活娱乐,没有一个知心女友,简直被复仇计划压得喘不过气来。”
“不是我不放。”雅惠猛抬头。“你没看见荣美死时七孔流血的惨状,你没看见和德死时双目不肯阖上的恨意,我到现在都还梦见。而沈家人呢?他们依然过得逍遥自在,毫无忏悔之心,连一声对不起没有。你说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雅惠,你的心情,我绝对了解。”聪江耐心地说:“我也曾失去生命中最挚爱的人呀!
承平死时,我内心也充满恨,想惩罚全世界,但有用吗?承平依然不能活过来,而我只造成更大的痛苦而已。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要从悲剧中解脱,只有一种方法,就是宽恕两个字。”
“宽恕?”雅惠双眼睁圆:“我何尝不懂宽恕?但对那些不认为自己做错事的人,我宽恕什么?他们只会笑我愚蠢白痴、头脑发癫。沈家全是没心没肝没良知的人!”
“天理自有昭彰的时候。”聪江仍劝着:“依我看,沈家没有荣轩的一推,也迟早会倒。
我们又何必去沾上刽子手的血腥味呢?”
“大哥,这你就不懂了。”雅惠冷笑一声:“我就是要沈家看看什么叫恶有恶报!当他们走投无路时,与天作孽无关,完完全全是自作孽的结果,明白吗?”
荣轩在一旁,始终不发一言,只瞪着杯子发呆。
聪江走过去,按按他的肩膀说:“舅舅只有两句话,公私恩怨分明,得饶人处且饶人。”
“大哥。”雅惠声音又扬起。
“舅舅,你放心,我不会妨碍生意的。”荣轩转向母亲:“妈,我会做我该做的事。”
夜寂寂,荣轩坐在书桌前,白衬衫有些零乱。他翻着桌上的一叠文件,全是沈氏企业的历史,由沈嘉伯大陆迁移来台的纱厂起,一一陈列,再一一划掉,十足可悲的家族衰败史。如今只剩下沈氏兄弟的旅馆业及电脑业,在那儿苟延残喘,苦撑大局。沈端仪和沈端伟的公司,不过是两只可笑的小蚂蚁,还有双月花坊。电脑字体在最后一行整齐地印出:负责人,沈月柔。
沈月柔
他伸出右手,用指尖轻轻触摸那三个字,原本阴郁严肃的脸孔不自觉地眨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在俊逸的五官上产生许多阴影,像地狱使者,充满着致命的危险性。连书柜角落,雅惠养的小白猫,也如梦见鬼魇般,突然惊醒。
必上灯,荣轩将自己深深地埋在全然的黑暗中,远方有隐隐的风铃声传来,他分不清是自屋檐下或来自他内心深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