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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啦,哥,不管啦!你就答应我这一回嘛!”赖坐在宽阔的书房内,那名有着长长黄金丝线般长发的女郎,不依地拽着那位有着广阔额头、挺直鼻梁和深紫色眸子的高壮男子粗犷的臂膀,撒娇地叫道。
“小妹,你每回净找些棘手的事叫我替你收拾善后,你为什么就不像其它的姐姐般娴静?像你这种野马似的性格,以后要如何相夫教子?”将手里的书放下,康旅棋带着宠爱的表情,一点儿也没有责备之意地说着幼妹。
“哥,人家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请你出马搭救个落难的弱女子。谁不知道海涯孤鲨最是古道热肠、行侠仗义,是个人人竖起大拇指的大英豪,更何况是个可怜的弱女子,为了躲避杀父仇人的追杀”一面说一面以眼尾斜瞟着旅棋,言下之意是极端的不满。
没好气地长叹口气,旅棋揉揉妹妹金丝般的长发。“好吧,反正我总说不过你,这次你要我出手去为你打抱不平也可以,但为兄的我有个条件。”
“什么?还要有条件?”闻言大叫的海棠,看看哥哥那没得商量的神情后,她两手一摊。“好吧,你说”
“嗯哼,这可是你自己要与我条件交换的,很简单,我要你答应我,不再搭船出海。
停!停!别急着跟我争辩,我知道你的航海技巧绝不下于我,但男女终究有别。虽然是自家的船队,但近来为扩充船工,又募集不少生人,再者,南洋异族蠢蠢欲动,哪日不期在海上开战了,你的安危堪忧,所以爹底抽薪之计,就是你别再上船。”
不待哥哥说完,海棠晶亮的紫眸已经快要喷火了,她双手插腰地在原地不停地踱着步子。
“如何?一桩换一桩。”双手抱在胸前,旅棋好笑地看着她的眼珠滴溜溜转,这小妮子八成又在打什么主意。
说起海涯孤鲨康旅棋的名号,在东南沿海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三岁黄毛小儿都朗朗上口。他的生父是个硕壮的巨人,没有人知道他自何处来,只知是某次船难后,被潮水冲打到沙滩上。旅棋的生母,本是渔家女,在退潮的海滩捡抬海菜时,无意间救了昏迷中的异族男子。并且在收容他后,与他成婚,生下七名子女,除了长子旅棋之外,其余皆是女孩,最小的就是海棠。
旅棋和海棠的生父,终其一生都未能学好中国话,倒是将他一身绝佳的航海技艺,完完全全地传授给他的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旅棋。
东南沿海,物产丰饶,民风悍强,但在遇到技高一筹的康家父子后,他们也不得不服气于这位壮硕的黄毛巨人和他那不只是官话,连土话都流利得很的儿子。
在隋末群雄并起、战乱连年中,康氏父子不但统有庞大船队,更有支训练精良的民兵,可以说只要踏入东南疆域一步,任何陌生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海涯孤鲨的耳目。那些平日为民兵,上船则为水手的渔民,护卫康氏父子,可比得上顾卫自家的祖宗牌位。
因为康氏父子的改进造船技术,使得向来将命悬在不可测的风浪上的渔民们,从此可以对未来有所期待。
至于天高皇帝远的长安,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代表要他们付税付摇役、苛税多如牛毛的一面形而上的政治型态,与他们何干?
也就是因为康氏父子如此受到爱戴,当康氏老当家因病而逝后,东南沿海诸省分的黎民百姓,披麻戴孝,执绋送葬,拉着载有老当家尸身的大船的渔民,绵长数里,直至棺木已下葬后,那批纤夫仍如丧考毗般地嚎陶大哭。
这些传闻及康家所拥有的硕大民兵的消息传入京师,当时仍苦于无法完全镇压中土的零星反叛势力的唐室,只有采取绥靖安抚的手段,以加封诘赏怀柔这支镖悍之军。
磨着牙地盯着哥哥,海棠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好吧,反正你是老大,人家说长兄如父,人家还有什么话好说?哥,你答应了人家,可不许反悔喔!”
“那是当然的。那你可应允我的条件?”拿出他一直珍藏在怀内的那颗黑色珍珠,旅棋心不在焉地问道。
“嗯,人家已经同意啦,再说你也是为我好,以后我一个女孩家,绝不会再上船出海的了。”暗暗吐吐舌头,海棠得飞快地低下头,否则难保自已不会笑出声来。
“喏,这样就好,娘在家中天天叨念,你也已经及笄了,家中其余姐姐们都已许定了人家,只剩下你这小丫头。娘的意思是要早些将你许个好人家,但我想再留你一、两年,好好地陪陪娘”
“哥,你别老跟我扯这些烦事好吗?人家说不嫁就不嫁!”使着小性子,海棠嘟起红唇,毛毛躁躁地在旅棋面前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都已经说过几十万遍了”
“这事儿还由得了你吗?你倒是说说看:这些年来我们为你物色的这么多男子中,难道没有一个能令你看得上眼的?”饶富趣味地瞅着幺妹,旅棋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好奇。
抿抿唇,海棠非常不淑女地蹬坐在哥哥对面,执起酒壶为哥哥斟着酒。“没有。”
“没有?怎么可能!我们家船队饶勇善战,难道其中没有一个武将构得上你的标准?再不然,往来商贾文人成群如过江之鲫,总该有几个能获你青睐的吧?”
面对哥哥的惊讶神色,海棠只是将斟得满涨在杯口形成一道表面张力的酒送到他面前。
“哥,闲话休提了。人家还要再跟你好好合计合计,那位姑娘今夜就会逃到张家渡的客栈,你要在丑时之前去接应到她。”待哥哥一口饮尽杯中薄酒,海棠又殷勤地为他连连斟酒,藉以堵住他的问话。
“丑时?现在不到亥时,我去调集些人手。至于你,也该回房去歇着了,别忘了明天天一亮,我们即将张帆返乡。”张望了一下天际的星斗,旅棋喃喃地吩咐道。
“可是人家也想跟你们一起去”
“不行,回房去吧!这京畿之地可不比我们东南领地,你一个弱质女子拋头露面,成何体统。我答应你就一定会办到,乖,快回房去吧!”
在旅棋温柔但不容反驳的坚持下,海棠气呼呼地鼓胀起腮帮子,闷闷不乐地走了出去。
撮起双唇发出声尖锐的哨音,旅棋很满意地看到几个全身黑衣夜行人装扮的部属,自四面八方悄声涌至眼前。
“你们都随我出去。今晚我们要去搭救位逃避杀父仇人的弱女子,看样子八成又是海棠何时结交的好友。”想起这位天生热心肠、好打抱不平的幺妹,旅棋忍不住绽放出抹无奈的苦笑。
“海棠姑娘最软心肠,咱们兄弟们自然是义不容辞。”带头那名脸上有刀疤的壮汉,朗声地回答他。
“是啊,只要是海棠姑娘的吩咐,就一句话!”
“对,对,海棠姑娘是侠义心肠,我们干活去!”
面对着部属们三三两两的讨论声,旅棋一时之间倒不知是该喜还是忧。这小妮子这么受部众爱戴不是坏事,但长久以往下去,他怀疑还有哪个男人会驾御得了这匹野马!想到娘亲一天到晚耳提面命,要他早些为海棠找个好婆家的差事,他真格是一个头两个大了!
“我看时候还早,既然已知这位姑娘会逃至张家波的客栈,我们就先到该处等候也好。”将那颗黑色珍珠放回怀里,旅棋说完后,即率领一队亲兵往张家渡而去。
***
罢过完年的欢庆气氛还没完全过去,在期待上元灯节的空档时分,又因为玥妍公主下嫁张丞相府之事,而被炒作得如同国恩家庆。皇上为替公主种福田,下令大赦天下,免百姓半年租税役,整个长安城陷入一片欣喜若狂的激情中。
时值暖冬,又是刚过完年的农闲时期,加以为庆祝公主婚事,各王公贵族三天两头地设宴请客。主角当然都是张丞相和他的宝贝儿子张虎,至于配角,则是轮流当主客陪客的大臣文武官们。
今天是由张侍中为主人,宴席却在中途搞得不欢而散。因为好大喜功的张侍中想要出奇制胜地在张丞相父子心头留下深刻的印象,所以要他府中豢养的家妓歌妓,特别排练些西域新流传进中土的歌舞以娱佳宾。为首教导的便是他最宠爱的侍妾,也是他由家妓中扶正的绿芽儿。
偏偏他忽略了张虎为人诟病已深的恶习强夺民女且仗着其父为当朝宰相,逼奸暴凌,毁人名节无数。
由于养蚕抽丝技术的精进,加以南朝遗风奢华浪漫,女人们的衣装轻薄,甚至露出大半肌肤而不以为意。尤其是自西域传来各种曼妙轻巧舞姿,在薄如蝉翼的妙龄女郎舞热喘红了的绯肤映照下,更是活色生香,引人遐思。
在绿芽儿率那些舞妓们翩翩起舞之初,张虎那双色迷迷的绿豆眼儿,就须臾也离不开柳腰盈握的美人儿。在一曲舞罢之后,他大加封赏,并赏戴花钿。此时,有些有识之士皆暗暗摇头,深知他色心又起。
但唯有志得意满的张侍中,仍浑然不觉,或者说是佯装不知,还一再地劝酒,并命绿芽儿前来服侍,指派她为张虎倒酒夹菜。
色迷心窍的张虎,先是言语轻薄佳人,看她微有愠色,敢怒不敢言的窘态,更是大乐地手脚不检点。
可怜这绿芽儿在张府众多侍妾中,因为出身而饱受其它姐妹讥讽,今又在这公堂之上,受到宾客公然侮辱,她咬紧牙关含着泪水地盯着隔壁的张侍中。
在这个时期,家妓歌妓仍有她们一定的坚持,卖笑不卖身是她们的规矩?丛创蟮质乔罾思遗蚴枪偌遗蜃锉幻患浼耍灰灿星俺裁穑俳页涔缂繁闶乔八宕笱恐切燎谙凹迹艘远热胀猓嗍窍<接谐蝗漳芄坏玫街魅舜骨啵瘴替蛘咄牙爰业窖俺0傩占依删远戎丈怼?br>
这绿芽儿之父便是前建成太子部属之女,玄武门之变后,她尚未满十五岁,便与她被收为张侍中府中厨娘的姑母,一道被安置于张侍中府邸。及笄后,灵巧如水中游鱼般的绿芽儿聪颖甜美,很快她便受到张侍中青睐有加,收为侍妾。
早已不为宴宾客而舞的绿芽儿,在张侍中自炫的心态中,重披舞衫为满堂贵客盈旋漫舞。却不意在张侍中要求下陪酒,饱受张虎禄山之爪的侵扰。
“大人大人奴婢可否告退?”悄悄伸出去拉扯张侍中的袍带,绿芽儿忍着盈眶泪水问道。
“咦,美人儿,你还没陪本公子喝上一盅酒,怎么可以告退呢?”伸出食指轻薄地搓磨着绿芽儿的脸蛋儿,张虎用力一抱,将绿芽儿整个拥进怀内,带着浓浓酒意及口臭的嘴,在绿芽儿惨白的肌肤上乱嗅逐咬。
挣扎着想要推开他的头和不安分的手,绿芽儿娇啼连连地疾呼张侍中。而迟至此时才察觉不对劲儿的张侍中,为时已晚地想起了张虎的恶习,他赶忙冲到还老神在在地喝着酒的张丞相面前,双腿笔直地跪了下去。
“丞相,这绿芽儿是下官才收为妾”
“张大人,你府中有多少歌妓?”低垂着眼睑,张丞相沉声地问。
“这共有三十六人。”
“嗯,那好,赶明儿个,我要他们送你三十六个歌妓,以三十六之数换你一个绿芽儿,总是绰绰有余吧?”
“这丞相,这绿芽儿既已是下官之妾,即如下官之妻,堂堂男子汉,岂可轻易将妻妾让予他人之理”
用力一拍桌几,张虎将那些杯碗盘盆全扫落地面,他怒喝一声地把绿芽儿扭住臂膀,怒冲冲地来到张侍中面前,居高临下蛮横地瞪着他瞧。
“本公子要这个女人是给你面子。告诉你,即使本公子要你的娘,你也非得给我交出来不可!”伸出着长靴的脚一踢,将张侍中踢得连翻几圈,滚得冠服皆狼狈不堪。
“丞相,请公子息怒,下官下官”已吓得没有主张的张侍中,匍匐地爬到张丞相脚跟前,结结巴巴地咕哝了半天也挤不出半个字来,只得连连磕着头,口齿不清地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声音。
懒洋洋地放下手里的杯子,张丞相倾身向前,冷冷地盯着张侍中,他的眼神逐渐地冷冽起来。“我说张侍中,今儿个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前,你是存心给老夫我难堪是吗?这区区个歌舞妓,你就如此的敝帚自珍。还是你根本不将老夫放在眼里?别说老夫贵为当今皇上的岳丈,我女儿张贵妃娘娘。等天一亮,我儿子就要跟玥妍公主成婚,当个富贵闲人的驸马爷。
你干冒触犯我们父子的可能,只为保留下这祸种,老夫倒要好好瞧瞧,这舞妓有哪一点值得你为她丢官去职?”
“丞相丞相饶命,丞相”被他话中的暗示所吓到,张侍中磕头如捣蒜般地不停直磕向青花石地板。
“哼,当初是我念在你跟我有同宗之谊,故保荐你为侍中郎,你今日羽翼未丰,已不将老夫当一回事,如此忘恩负义之人,留你在朝中何用?”将小小酒杯往墙角一扔,张丞相的话一说完,便有几个他的卫士们冲进堂上。
“大人,贱婢该死,累大人至此,绿芽儿无以为报,所有罪孽都由贱婢一人承当,大人恩德,绿芽儿来世再报!”突然挣脱了毛手毛脚的张虎,绿芽儿狂啸着往堂下的大石柱冲过去,头狠狠地往雕龙刻凤的柱身撞去,只听得震天价响后,幼弱的绿芽儿便如片落叶般地缓缓飘落。
龙柱上血迹斑斑,绿芽儿头上缓缓流出来的鲜红色液体,将她身着的绿色纱笼般的舞裳完全濡湿。目睹这惨绝人寰一景的众多宾客,纷纷以袖掩面,不忍卒睹。
被绿芽儿这么一撞柱自尽般得灰头土脸的张虎,忿忿不平地啐了她的尸身一口。“哼,不识抬举的贱婢?窗。彝铣鋈ノ构罚 ?br>
眼见儿子语惊四座,颜面上再也挂不住的张丞相,霍然地站了起来。“啐,奴仆命皆主人之物,此婢如此自尽,不但是坏了你张侍中郎府名声,更是触我儿霉头,罪当如此!张侍中,明儿个你就上奏称病返乡吧!”
话语停歇后,张丞相立即打道回府。而他那骄奢且目中无人的儿子,则得意洋洋的带着他那一班狐群狗党,吆喝着到张家波的酒楼持续下一“ㄊx丫”
面对宠妾的尸身,再加以想到适才张丞相临去前的逼官之意,张侍中只有老泪纵横地收拾着善后。
一旁那些跟他私交较笃的朝臣们,三三两两言不及义地安慰着他。
“多谢诸位的隆重情谊,只是张某今日得罪张家父子,此后恐还会有吃不完的苦头。诸位还是请回吧!值此非常时期,诸位还是尽早和张某人画清界限,免得惹祸上身才好。张某现下只希望老天有眼,让张某早日见到他张家父子的报应!”
众人一听皆默然不语,以张氏父子今日气焰,要拉他们下马恐怕非易事,况且明天天明之后,张虎就要迎娶皇上最厚待的玥妍公主,这若再加上夜夜在皇上枕畔细语的张贵妃,这张家父子、姐弟三人,便已障蔽了皇听,要想令张家父子好看,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在彼此互相叹息,六神无主地对视无言中,谁也想不到,报应竟是这么快就来临了***
夜色正浓,耸立在街尾的张家渡客栈,却仍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张家渡并非开张在河溪渡口,也不是因着老板姓张,据说这客栈的掌柜的,当初是在个叫张家渡的小地方摆渡维生,某日救了位远遁到此躲避追兵的壮汉,因而身价大涨。
这位掌柜的所搭救的不是别人,正是忙着帮忙父亲打拚天下的李世民。他伤痕累累地来到渡口,面对后方滚滚烟尘,他焦急地找着渡江的法子。
“壮士,我渡你过河吧!”将船摇到李世民面前,船夫和善地向他招着手。
“船家,你可知我是谁?”
“我是谁、谁是我,与我何干?你过是不过?”
在渡到对岸后,船家根本不收世民那少得可怜的一点儿碎银,反而伸手至怀里掏出个又大又亮的银锭递给他。
“壮士,好好营生去吧!”
乍见那枚银锭,李世民的眼睛徒然圆睁,不解的望向道貌岸然的老者。“船家,若你有这么多的银两,又何必在此渡船维生?”
“老朽在江南开了几家当铺,看多了被赌场榨光了而到铺子来求现的众生,故收了铺子。到此渡口,每日只渡一人,希望能为这世间多救一人,多留一吋净土。”
面对渡船老人的清高,个性豪逸的世民忍不住一击手掌。“好,船家,难得你这份匡正天下的善心,哪天本王助父王夺取天下后,必颁老丈金牌,准老丈在京城横行无阻,以报老丈今日解难之恩。”
“好说,壮士,他是事成之后,可别忘了今日允诺,老朽必会亲至皇宫讨赏。”
及至李渊建国后,老翁果然亲自到秦王府找李世民,谢辞了丰盛的封赏,他只订了块小小的地,盖了座客栈,名就叫张家渡。
有了秦王且后来即帝位的李世民的封赐,自此张家渡在京城里声名大噪,王公贵族时兴没事就去泡盅茶,叫几个小点,弄一、两壶酒,大伙儿闲磕牙。即便是平民百姓,也都会吆喝吆喝,到张家渡消磨消磨时间。
自有当今皇上背书,张家渡便是镇日通宵人潮汹涌,灯红酒绿,在静谧的皇城中,形成一方异幻之境。
为祝贺玥妍公主的婚事,长安城里里外外都笼罩在一片欢欣鼓舞、弦歌不辍的升平景象。平时就已是歌嚣不歇的张家渡,此时更是热闹得如建醮酬神拜拜似的万头钻动。堂倌及跑堂的小二们,忙得恨不得在脚下穿上哪咤三太子的风火轮,陀螺般地穿梭在众多宾客间。
当张虎率着那班狐群狗党们抵达张家渡之际,在辨认出张虎潜越身分而使用的绯红色轿子时,堂倌们莫不提心吊胆,只怕这爷儿们又不知要闹出些什么祸事了。
“掌柜的,咱们张公子要找个清静些的厢房,你快去预备预备,莫要怠慢了我们皇上的新娇客。”说是狐假虎威,抑或是狗仗人势,那几个仰仗张虎鼻息的落魄书生,个个大摇大摆地晃进张家渡,吆喝着苦思不出对策的堂倌们。
“这实不相瞒,今儿个小店生意特别好,所有的厢房都已经被贵客租用光了。若张公子不嫌弃,临窗那张桌子倒也十分幽静。”陪着笑脸,掌柜的由柜台后头踱了出来,语气虽相当平缓,但话中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但那班豹狼虎豹般的走狗们,却不理会他的解释。
“你好大的胆子,不去探听看看我们张公子是何许人也,普天之下,除了即将成为驸马爷的张公子,还有谁配称贵客?”说着说着那两个为首的走狗们,已经动手去揪起一桌桌正谈笑饮酒共娱的客人们。“你,你,还有你,看到张公子大驾光临了,还不赶紧起来让座!”
大手一挥即将那些桌面上的酒菜杯盘全扫落至地,那个满脸瘢痕的书生,已经卷起他宽大的袖笼,谄媚至极地连连擦着板凳,而后涎着笑脸地迎向张虎。
“公子,这椅子学生为你擦干净了。”
但张虎却自鼻孔间喷出几声冷笑,他以扇子支开那名巴不得低下头亲吻他脚趾头的投机分子,歪歪斜斜地往那间最大也最幽雅的厢房走去。推却那些试图拦阻他的小二,张虎睁着他的倒三角斜吊小绿豆眼儿,阴沉沉地盯着那个仍怡然自得地喝着酒的高壮异族男人。
但看他目光炯炯,天庭饱满高耸,发色不是如平常人般墨黑,而是如骆驼毛色般浅麻褐,浓密的粗眉下,竟是双深紫色的眸子。
由于此时期早已有大量胡族,来自西域、高昌、龟兹诸国,间接也受波斯影响。长安居民对异色毛发肤态的他族之人,早已见怪不怪。更何况是随父在朝混日子的张虎,只是这厮向来恬不知耻,且目视甚高,对他族来使倔傲无礼,且私吞贡货,诸族使节因他父亲之势,只得忍气吞声,未料这狐假虎威的纨待子弟却总为之沾沾自喜。
在没有人可以规劝他的情况下,张虎也就越来越无法无天。
“看到本公子在此,你这野邦胡蛮子,还不赶紧给我滚!”伸脚踢翻了那男子眼跟前的杯壶,张虎飞扬跋扈的逼近他。
冷眼扫向已激愤得准备一跃而起地教训这獐头鼠目的家伙,康旅棋微微扬起左眉,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位兄台,此酒楼乃是公众往来之所,小弟已经先到饮酒作乐,实在不愿就此扫兴地结束。方才店家也为兄台预备了桌子,兄台何必非就小弟这张桌子不可呢?”
“我呸!本少爷就非要这张桌子不可!你这边缰野境来朝见我们皇上的蛮族,何有资格跟本少爷称兄道弟!”
“兄台,小弟虽远自疆境而来,但亦为大唐子民。兄台何必伤人至此?”使着眼色要部属们稍安勿躁,旅棋还是平心静气的回答,但他捏在手心里的杯子,却因为他暗运内力,而碎成了无数米粒般大小的磁粉。
“兄台,兄台!本少爷警告你,这是本少爷最喜欢的厢房,如你硬是不让,休怪本少爷下手无情。”
“康某到京城是蒙皇上诏见,兄台”
“哼,皇上诏见,你可知道我是何许人?连皇上都要敬重我一家三分。俗话说入境问俗,强龙不压地头蛇。若在这京畿里,除了我张虎,还有谁可以呼风唤雨?”粗鲁地踢翻不少桌椅,打红了眼的张虎,转身朝那些看好戏的跟班们大吼。“你们还杵在那里干嘛?给我打!打死这些鬼蛮子!”
一听到他那些不入流且侮辱人至极的话,康旅棋发出声撼动屋宇般的号叫,而后如旱地拔葱似的往上一跃而起,身形还未完全立稳地面,他已经连出声拳,扎扎实实的击撞在形干体枯的张虎脸面和身体上头。
“使不得啊,爷儿们,这张家渡可是当今圣上御令勒建的,爷儿们”焦急得在一旁呱呱叫,那些堂倌跟小二们的劝阻声,恰巧跟张虎那班狐群狗党们的吆喝吶喊助阵形成两大不同的阵营。
瞬时间桌椅杯筷齐飞,为了避免遭受池鱼之殃,其余的酒客都远远地躲到大门外,只敢隔个大老远,对着里头的刀光剑影和哀号不止的惨叫声指指点点。
虽然有着老父为其聘请各地武术高手授业,但一则因耽溺声色犬马,早已掏空身子;再者那些所谓的“高手”大也不脱擅于吹拍逢迎之辈,不是自己本身即三脚猫,就是不敢太真使力,以免误伤这位张丞相的宝贝儿子。
所以,即使是号称江湖四大门派都懂的张虎,比划起来还是只有那几招看家本领。起初的一招半式还满像一回事,但几个阵仗下来,他自己便破绽连连,露出了穷厄的窘态。
再反观另一方,不仅是人高马大,他移动起身躯,更是轻巧如燕,灵敏似猫。只见他一举手投足间,在在显现出有股难掩的贵气,而连连出招后,三两下即将张虎逼到墙角,令他不得不扔弃手中握着闪烁黑亮毒剂的匕首。
“你你想干什么?本少爷明天天一亮就是大唐皇室的驸马爷,你你”被康旅棋眼底泛出的寒意吓得浑身打哆嗦,张虎大着舌头地连声叫道。
似乎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康旅棋只是冷冷地转过身,以眼色命令他的随从跟他一道儿离去,但他没有料到,这张虎竟是如此卑鄙之人拾起那把精钢悴炼出来的匕首,张虎立即往前冲去,看样子他非刺中康旅棋的背正中心不可,众人皆倒抽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叫声。
但他们预期中的事并没有发生,不知是否因天道循环,终归有报。又可能是张虎踩到什么东西,或是自个儿没站稳;总之,脚下一滑后,这位向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张少爷,狼狈地滚得满地爬,乒乒乓乓吵得令人几乎要掩耳避之时,突然传来了杀猪般的嚎叫。
众人赶忙趋上前去,只见张虎手里的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他脖下,有些暗红色的血,已经泉涌般地冒了出来。
“痛、痛啊!来人,快快给本少爷找大夫来!快啊!”摇着手拒绝让其它人碰触到他以另只手护着的下体,豆粒大的冷汗不停地自他额头滚落。已经苍白得知蜡纸的五官扭曲,变形得似被许多蚁蝗钻噬般哀号连连。
“这这张少爷,你好歹也把手让让,让小的们帮你看看伤势这一时半刻的,到哪儿去找大夫哪!”堂倌们急得团团转,但却也个个没了主张。
“我这是我的子孙命根子,你你们快找个大夫来救本少爷。快,快去啊!”推踢着身旁的人,张虎脸上青筋暴浮,嘶哑的嗓子被他的激动压抑得变尖细了。
在众人忙的鸡飞狗跳,都还莫衷一是的情况下,现场就只有张虎还在鸡猫子哭叫哭叫地穷号。
“本少爷明天就要迎娶玥妍公主了,你你这个杂毛异种,本少爷非好好的跟你算这笔帐不可!”指着神清气闲地站在一旁看好戏的康旅棋,张虎声嘶力竭大吼道。
在张虎鬼哭神号中,康旅棋率着他那些亲信离去,只剩下张虎在那裹痛得龇牙咧嘴地大叫。
直到人群中传来声娇滴滴的声音,所有人的注意力才被眼前那个美艳的妙龄女郎吸引走。
“我来!”她说完这句话后,拎着个小葯箱,由身后一位背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秃头中年男人伴着,挤进了张虎那些亲信所围成的圈圈中。
***
压根儿搞不清楚康旅棋的用意,他那些个个身怀绝技的部属,都津津有味地讨论着刚才所见的趣事“哈哈,子孙命根子,笑死人了!连三岁小孩都不会跟自己的命根子过不去,更何况他那么大个人”
“是啊,这下子他那根小狈鞭还能用吗?”
“唉,可怜就可怜到那个要嫁给这人渣的公主。啧啧啧,这眼看着公主就要守活寡啰!”
“哟哟,我说阿根啊,人家公主守活寡干你啥事呵,瞧你紧张的!”
“咦,我只是说说而已嘛,你”听着部属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台着杠,旅棋唇畔露出个神秘的笑容,将腰畔系着的酒壶拿起来,仰头喝了一大口,以手背缓缓地擦着溢在唇畔的酒液。
酒精一再催化之下,令他的脑袋已经有些沉重,对于自己带这大队人马跑到这个杂闹的酒肆的原因,已不复记得,只隐隐约约忆及是小妹海棠,但究竟是为什么而来,他竟然完全想不起来了。
罢才听到那些部属和酒楼中其它宾客们的言谈间,他倒想到了个绝妙好计,只是他尚未来得及着手去办,那卑鄙的张虎,反倒自己先误伤自个儿的命根子。
但他海涯孤鲨可不是那么轻易就会打退堂鼓的人,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计策好极了。趁着酒意,他立即决定照计画施行,准备给那个口出狂言的混帐小子一点颜色瞧瞧。
虽然身为异族,但旅棋自恃连当今皇上都要对他康家忌惮三分,他康旅棋何曾受人如此轻慢侮辱?此仇不报,不但他忍不下这口气,更何况是那些他统御众多的部属。
卯时未到,刚过寅时,东方初现昕夕,远远尚有几颗寥寥星子在西方未及坠落。煦煦阳光正逐渐地加强热度,长安城在灿烂金光的照射下,又展开凡夫俗子和王公贵族共有的一天。
而在这煦煦昱昱日光初起时,不少人的命运,却因而走上了不同的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