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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音轻唱,香烟弥漫,庄严的佛像端坐在高高的堂座之上,神案堆放如山的素果和层层如云似雾的鲜花;双手合十三拜后,跪立在蒲团上的纤弱女子,闭上眼睛再次默祷几句,黛眉微颦,在身畔的侍女扶持下,娉娉婷婷地转进后院。一道清净的假山流水,蜿蜒曲折地营造出寂寥的仙境般景物。
“小姐,丞相府又派人送了些瓜果素蔬盒过来,你要不要先进膳?﹂扶着纤细的主人坐在房间里那张镶金嵌玉的桌子前,那名有着微翘眉角的侍女,掀开了搁在一旁的茶几上面,用五彩绮撷花绸覆盖着的簠簋,露出里头的各式珍奇果蔬,语带轻快的告诉仍蹙紧眉头的素衣女子。
“搁着吧,姬澐,来人有没有提起阿裕?”
为难地摇摇头,那位召唤姬澐的侍女,倒了杯仍不时冒着热气的茗茶,放在主子面前。
“小姐,倘若太子殿下及齐王爷未遭不幸,今日这李氏山河全都是你父亲建成太子殿下的,你一位堂堂大唐公主,又何须受制于这小小的张丞相?”
看到姬澐那忿愤不平的模样儿,玥妍,这位曾是唐高祖李渊最宠爱的小孙女儿,也是前建成太子殿下最宝贝的侍妃钟氏所生的小鲍主,赶紧伸手捂住了姬澐的嘴,不安地左顾右盼,待看清附近除了几位远远站在廊下打瞌睡的近卫,别无他人后,她才不以为然地横了姬澐一眼。
“姬澐,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现今的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虽有着祖父的护怜,但祖父重病不起,我们更要谨言慎行。况且,还要顾及到阿裕”
想起了惨死于玄武门的父亲及叔父,玥妍两眼又迷蒙了起来。原本和乐的家,因为二叔李世民为夺权,于玄武门发动袭击,令她的父亲建成太子及三叔元古俱丧命于此。而世民更藉此拥兵进宫,逼迫高祖,也就是她的租父李渊下诏“诸军并受秦王处分”挟着强大的兵力,李世民很快地就以大开杀戒的做法,平息了东宫拥护建成,和齐王府的反抗势力。
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发生了玄武门之变后,在李世民的步步进逼之下,同年的八月初九,丧子之痛难平的李渊,即将帝位传给了野心勃勃的秦王李世民。
世民即位为太宗,次年改元贞观。至此,大唐天下的归属既定,他便展开整肃异己的工作。原东宫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旧势力受到围剿,建成与元古的妻妾被充公为宫人,并授与如尉迟敬德之类,在玄武门兵变时助他且为之打先锋的功臣。
至于子嗣,全都格杀勿论。一时之间腥风血雨,使整个长安城人人噤若寒蝉,唯恐被误认为与建成或元古有牵连而被诛杀九族。偌大的长安街头,百姓见面也只能对视摇头,快步急趋。只怕话说多了,被无所不在的密探给逮到,项上人头搬家不说,还要诛连九族。
在一波波的大屠杀之中,却有了两个漏网之鱼,即彼时受宣进宫陪伴高祖的玥妍及她的幼弟李裕。按宫中礼制,诸亲王公主非受诏不得进宫。但因玥妍是高祖最宠爱的小孙女儿,再者阿裕为建成太子的子嗣,倘建成太子即帝位后,小小的阿裕就是贵不可言的亲王了,在巴结逢迎的情况下,宫内宫外的内侍护卫,便都对玥妍偷携幼弟入宫的做法,睁只眼闭只眼了。
玄武门之变发生之际,高祖正带着玥妍姐弟泛舟于宫城西北隅的海池。听到近侍们慌慌张张地来报噩耗,几乎吓呆了的李裕钻到了桌子下,战栗地说不出话来。从祖父那顿时似乎老了十岁的表情中,自幼视诹诗书的玥妍,当下立即明白自己和幼弟的性命,正如蜉蝣般渺小,随时都有面对死亡的可能。
随着越来越多探子回报的消息,玥妍跟阿裕面面相觑。据报太子所居的东宫和元吉所驻的齐王府,已经是一片火海,佣仆四窜。至此,玥妍当机立断地拉着幼弟,双膝噗通地跪伏在祖父面前。
“爷爷,玥妍跟阿裕的命就操在您老人家手上了。”放声大哭地引起已经呆若木鸡的李渊注意后,玥妍抽抽噎噎地说着。而还懵憧未识事的阿裕,一心只想着藏在袖笼里的蛐蛐见弟弟大祸临头了还如此贪玩,玥妍立即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使得阿裕也哭得涕泪四纵。
“唉,玥妍,你二叔个性勇猛,寡人平庸,连这大唐山河都亏他多有建树。我早已揣想以他的个性,必然会对皇位的传承多起纷争,只是没料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快”沉吟了几秒钟,李渊以袖子掩着脸,哽咽地说道。
“爷爷,虽然二叔战功彪炳,但我爹跟三叔罪不及死啊,更何况还连累了家中的仆役。
以二叔暴戾之性,倘使他杀红了眼,必然要对玥妍及阿裕赶尽杀绝。普天之大,能救我二人性命者,只有爷爷您啊!”趴在李渊的膝盖上,玥妍悲悲切切地哭诉着委屈。
“玥妍,好歹你们也都是我的骨肉之亲,你二叔他或许会念在手足之情,放你二人一条生路。”
“爷爷,刚才公公已来回报,在东宫和齐王府,所有亲王公主俱已遇害,假若二叔知道我姐弟在此,必然不会绕过我俩,求爷爷作主,救我们两条小命!”听到外头传来杂沓的吆喝及步履声纷至,玥妍情急之下,更是紧紧地抱着祖父的小腿,苦苦地哀号着。
“玥妍”李渊伸手轻轻拍着孙女儿的肩膀。对这种兄弟阋墙、骨肉相残的惨事,他是看在眼里,心头直滴着血。他私心里不间断地希望建成、世民、元古三兄弟能效法古人兄友弟恭,享有棠棣争辉之美,没想到还想不出什么较妥贴的话来安慰玥妍,那厢杀气腾腾的秦王李世民,已经在精壮卫队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将海池给重重包围了。
望着那个迈着躁急步伐、虎背熊腰且声若洪钟的男子,玥妍姐弟吓得连连打着哆嗦,紧紧相拥地蜷缩在祖父脚下,面无人色地盯着这位逢年过节,总是赏赐不少瓜果碎银给他们这些子侄辈的二叔父。
“父王”朝李渊拱手为揖地参见后,世民一转身见到了瑟缩地盯着自己瞧的玥妍和李裕姐弟,他皱起了眉头,微微举起手,身后个个面孔凶恶的亲兵们,马上虎视耽耽地向玥妍姐翟瓶近。
“爷爷、爷爷!”抱住李渊的腿,玥妍另只手紧拉着正被卫兵们按着要离去的阿裕,她发出了凄厉的吶喊。
“世民,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为父为王的存在?”震怒地看着年幼的阿裕在卫兵和玥妍的拉扯中嚎陶大哭,猛力一拍桌子,李渊大喝。“他二人都还是你的子侄”
“父王,他们两人俱是乱逆建成之子,儿臣今日所为乃是替天行道。”示意手下放手,世民仍然倔傲地站在那里,朗声地为自己行为辩护。
“你说建成及元吉谋反,你有何证据?”
“父王,建成和元吉串通父王最宠爱的张婕妤,意图在父王临幸张婕妤所居的掖庭宫内玉华阁时,狙杀父王,辛亏他们事机不密,被儿臣所派密探得知。”
听着二叔如此编派着父亲与三叔的不是,玥妍愤怒得忘了害怕,她紧握着双拳地冲到世民面前。
“不,我父亲与三叔到玉华阁是为了要与张婕妤共商为祖父暖寿之筵,决计不是意图谋反”
“后宫是何等重地,你父亲与三叔竟敢擅入,光凭这一点,即是对父王无礼。更何况是与父王宠妃私通,悖戾当道,实是罪无可逭。”世民说到最后,伸出手掌,五指疾抓,结结实实地箝住玥妍纤细的颈子。
挣扎着想要脱离世民那如鹰爪般的手指,玥妍使尽吃奶之气,却还是无法撼动世民的手指半分?训刈院砑溧噜嗟胤3鲂┢肷砣绾ν沸掖娴目菀叮呛炝怂盏爻蜃乓慌缘睦钤ā?br>
目睹姐姐痛苦挣扎的惨状,任手里提着的她蛐蛐罐坠地而发出巨响,年方十岁的阿裕对着世民的脚,又踢又打。
“别欺侮我姐姐,叔父你别欺侮我阿姐呵!”
浓眉一聚,李世民举起脚一踢,立即将阿裕如颗肉球般地踹得老远?溲垡坏桑奶斫廊绱筲呔鸩缎Π闱岫拙俚亟陌16a嗔似鹄础?br>
“放开我,放开我阿姐!你们这么欺侮我们,待我告诉我爹爹,必定要你们好看!”被架得高高地,犹兀自对空拳打脚踢,阿裕哭嚷道。
“哼,丧家之犬还敢说大话,好,今天本王就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怒气冲天地拔出腰际所佩之剑,李世民将已经奄奄一息的玥妍往墙畔挤去,抡起剑便往阿裕刺去。
“不!”尖叫着冲向世民,玥妍拉住他的手,张嘴便在其虎口上使劲儿一咬,顿时令世民虎口鲜血如注,麻震得将剑掉落地上。
“你”伸手连掴了玥妍几巴掌,使玥妍重重地滚落李渊脚边,怒意熊熊的世民正要持起剑时,一旁的李渊不得不开口了。
“世民,休得无礼。这宫内乃禁革兵器之所,今天你袭杀兄长及幼弟,本该论斩,姑念在你战功卓著,寡人可绕你这拭兄拭弟的罪行。但若要依法论处,你无故携械入宫,又是该当何罪?”
一顿话说得世民冷汗直流,没有错,依大唐律法,所有王公近戚文武百官,甚至是亲王如他之流,在宫外即需缴械,方可入朝,违者尚可立时推出午门斩首示众,以仿效尤。
今天是因为适才于玄武门与建成及元吉之近卫军激战,听闻还有漏网之鱼,为求赶尽杀绝,他一时之间忘了父王的心头大忌,未及时缴械,匆匆赶来追捕玥妍姐弟,才会铸出大错。
“父王,儿臣知罪,请父王恕罪。”当下立即跪于李渊面前,额头在青石板上咚咚咚地连磕了数十下,不一会儿,世民已经血流满面了。
眼看自己最偏爱的儿子和孙女,李渊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世民和嘴角含着血丝的玥妍。
“世民,这大唐山河总有一日会传人你手里,为政者最需惧畏史官笔。你今日所做所为,已是难以回头,倘若连这两个稚龄小儿都不放过,可知后代世人又将如何议论你?为了你百年后的名声,你就听为父的劝吧!”
将父亲的话想了想,世民这才悻悻然地盯着玥妍和阿裕“儿臣谨听父王训示。”
望着世民那稍微和缓了些的脸色,李渊心头的重担才敢微微卸下一些点。“明妍年方十四,阿裕刚满十岁,现在俱成无依无怙的孤子。无论是要与你争权,或是想要报仇,家毁人亡又无近亲奥援。他们实在是碍不着你了。”
“父王的意思是?”紧紧瞅着李渊,世民步步为营地追问。
“依寡人之见,玥妍尚未及笄,现下若论及婚嫁亦太早。寡人想等玥妍及笄后,为她选配门好亲事。至于阿裕,他可入宫伴太子为侍读。倘若他日有成材,可为你分担国事;不成材的话,封个亲王也可衣食无缺。如此一来,可为我李家厚植国力,再者亦可彰显你的仁德慈祥之心,你看如何?”李渊心疼地拉起袖子为玥妍擦去唇畔的血迹,阿裕此时也抽着长长的鼻涕,惊魂未定地挤在姐姐身旁,姐弟两人惨白着脸,恐惧地盯着沉思中的世民。
将父亲的动作尽收眼底,世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大唐皇帝最宠爱的小女侄。建成、世民和元吉三兄弟,纳有妃殡无数,生下许多的皇太孙。各个亲王府中壮丁满满,就是没有孙女儿。
不是没有生养女娃儿,而是一出生即夭折,或是未及周岁即猝死,令早已含饴弄孙的李渊常引以为憾。
“女子为好,如今寡人有子有女,空有这一大堆的孙子,就是没有孙女儿,这如何凑得成好字哪!”不只一次,李渊在酒过三巡后,便要旧话重提。
初时世民根本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比起男儿的出将入相,开疆辟土,垦荒兴农,女儿除了传宗接代外,似乎没有多大的用途。
但他错估了李渊的心态,孙儿固然可喜,但哪若女娃儿的娇柔宁馨?征战南北耗费了他大半生的时光,及至一统天下,他只想有舒适的家居生活。但男孩们的嚣闹纷乱,常常使他不得不避居内宫,或根本不诏他们入宫。
玥妍即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于太子建成之家,彼时元吉宠妾张氏妊娠在身,世民之秦王府则刚诞生了位小亲王。上报皇居之后,高祖皇帝仅赐以金银布帛,但听到信差来报,建成太子家喜获一位小鲍主后,平素不轻易出皇城的高祖,却辇驾如云地赶去探望,将建成太子的东宫挤得水泄不通。
赏封完受宠若惊的建成太子及呆若木鸡的钟氏后,高祖随即要内侍去抱出甫出世的女婴。
“快,寡人想看看这个孙女儿,快去抱过来给寡人瞧瞧!”兴奋地捋着长须,李渊意气风发地吩咐着左右。
“快!万岁爷想诏见咱们的小鲍主,快去抱出来给父王瞧瞧。”催促着侍女,建成也感染到父亲的兴奋。
在阵阵嚣闹和器物乒乓夹击后,被以一方素锦裹着的小女娃,在宫人和奶妈的战战兢兢下,被送到高祖面前。
原已吸吮饱乳汁、正紧闭双眼睡着的小鲍主,或许是因为人声鼎沸和灯火通明的刺激,但高祖还是较相信左右近臣所说为见龙驾之故,一被高祖抱到,立即睁开圆亮双眸,目不转晴地盯着她的祖父瞧。
包令高祖窝心的是,这出娘胎不过一时半刻的小娃娃,居然冲着他甜甜地笑了起来,不时手舞足蹈地想伸手去抓他的帽带。
“好,好,如今寡人总算凑到了个“好”字。这小姓儿见着了寡人,不但不啼哭,反倒是笑得恬静,可见是我大唐的瑞兆。建成,你为这孩儿取了名没有?”
“父王,还未取名,儿臣想请父王为这孩子赐名。”
“喏,看这相貌清华,骨骼纤巧”抱着孙女儿在室内踱着步子,李渊的才学并不渊博,充其量只能说略识之无之列,所以他苦苦思索着该取些什么样的字,一方面可以为这个盼了好久、得之不易的孙女儿命名;另一方面也可在满室的文武大臣前,夸耀自己并非村莽野夫,那个靠武力取得天下的吴下阿蒙了。
“嗯,月圆月圆”一眼望见外头那轮明亮如镜的月时,李渊低下头看着正满足地吸吮着自己手指的婴儿,月光洒在她脸颊,使得她看起来更是小巧可爱。
但脑袋空空如也的他,绕了半天圈子,嘴里叨念了许久,还是挤不出什么东西来,胸无点墨的他只有为难地搔搔头,气馁地直叹着气。
这时幸好他平素十分礼遇的大臣姚绩看出了他的窘状,跨着大步地来到李渊面前,这位前朝在江南相当有名望,李渊立国后,几番命人特地去延揽入朝的文人揖手为礼地替他解围。
“玥妍,圣上英明。玥乃产于南海神异之珠,自不比于寻常珍珠,一如小鲍主,不只是太子殿下之掌珠,亦为圣上之掌珠,妍者,美好之谓。公主金枝玉叶,至尊至贵,睥睨群芳,玥妍之好,足见圣上诗学文采焕彰。”
在姚绩这番大肆吹捧,又极力附庸掰扯的情况下,左右那些文武百官们,便也依样画葫芦竭力赞扬,令原本有些赦然的李渊,不知不觉中飒飘然地以为自己才华出众。
“好,那就赐名为玥妍,赏绯衣凤辇,封为玥妍公主,封邑三千,金五千两,帛彩丝绢各三千匹。”龙心大悦之余,李渊一口气便出手阔绰地大加封诘。
“父王,这区区一介女娃,文王的赏赐竟胜过儿臣家的小亲王。况且封邑三千,直比战场立功的将领还多,这”眼见父亲对玥妍的封赏明显地胜过自己的儿子,性急气躁的世民,立即忍不住冲口而出地抗议。
“二哥,要封赏多寡是父王的心意,你”在旁边也颇不是滋味的元吉,故意扇风点火、添油加醋地道。
正在此时,齐王府的家丁来报,元吉宠妾张氏亦已生产,为一对双生男胎。虽然已经有近打的儿子,元吉还是得意洋洋地向李渊讨赏。
“既是男儿,那就依宫内规矩,赏赐金银布帛即可。寡人头风的宿疾又起,要回宫休息。”三言两语地打发了兴高彩烈的元吉,李渊即刻宣布起驾。
悻悻然地送着父亲到门外,元古脸上布满了阴霾,而世民则是带着落井下石的幸灾乐祸表情望着他。
“建成,以后每旬带玥妍到宫里给寡人瞧瞧,另钟氏亦可随玥妍进宫,寡人特准你府中女眷到御花园游赏。”临踏出太子府前,李渊又如了这几句,更是令世民和元吉嫉妒得脸色发青。
从此每隔十天左右,宫内执事的公公便会带着由圣上发出的谕令,到太子府来接玥妍和一干女眷,浩浩荡荡地到御花园游玩。
进了宫城后,除了圣上赐辇的明妍,其余的人包括她的生母钟氏,都必须下轿步行,唯有身着绯衣夹绿裳的玥妍公主,才能以辇代步,在宫禁之内长趋直入。
可以说这小小的女娃李玥妍,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玥妍公主,是李渊的心头肉。别说想取她小命,即使只是伤她一根寒毛,圣上也要严加查办。看着父亲凝重的神情,世民垂下眼睑,令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待他重又台起头时,脸上已然换了副和蔼的面容,他趋向前执起玥妍的冰冷小手。
“父王训示得是,我兄弟不忠不孝,离仁背德,我虽诛杀了他们,但仍感念自幼的手足之情。既然父王如此训示,儿臣就遵照父王教导,将玥妍两姐弟带回秦王府抚养,待玥妍及笄,再为其择一门好亲家”世民说着目光转向正用眼睛四处搜寻着到处窜爬的蛐蛐儿的阿裕,但他的目光却逐渐冷峻了起来。
“嗯,这样的话,寡人也就安心了。”李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玥妍身上,所以他放下辇上的垂帘,内侍们则准备将辇抬起,踏上归途。
“爷爷,爷爷,求爷爷为玥妍作主。”看到了二叔的脸色,再看看已经肆无忌惮地玩着蝴蚋儿的弟弟,玥妍扑向前去,拉住了内侍们所抬着的横杆。
“噢,玥妍,寡人已将你们姐弟托付给你二叔,你还有什么事?”面对这个水灵灵、最令他不舍责骂的宝贝孙女儿,李渊再次招手要辇夫们停住。
“爷爷,玥妍的父母骤逝,理应为他们服丧,这才是为人子女应尽之道。”感受到背后两道如炬似针般的视线,紧紧地盯着自己,虽然难忍心头恐惧,玥妍还是挺直了背脊,试图以较流畅的言词解释着自己的动机。
“嗯,服丧是应尽的孝道。”
“但玥妍若寄居二叔府邸中,因居丧之人诸多不便,玥妍不愿叨扰二叔父,所以,所以”
“所以如何?”
“所以玥妍想寄寓于城西的佛寺,暮鼓晨钟为父母祈福,且可免去惊扰秦王府安宁。”
以最快的速度说出了心里的想法,玥妍紧张得握紧了拳头地等着祖父的裁示。若得祖父应允而寄身佛寺,则一来可以在佛寺的护佑下逃过二叔父的追杀,因为即使是饶勇善战如猛虎出押的李世民,还是无法抿灭对鬼神的忌惮。再者,佛寺内藏供有李民先祖的牌位,向来是宗庙重地,即使是贵如天子,亦不能随意进出,需遵守礼制而行。
况且,依是前的情况看来,父亲跟三叔死后,必然被排除在入宗庙族谱之外,若依她的办法而行,则起码可以确保父亲跟三叔的牌位仍在宗庙之内,免得成了无主祭祀的孤魂。
“好吧!难得你一份孝心可感,寡人明日一早即命人将佛寺整理好,让你住进佛寺。只是,玥妍,这丧期可长可短,你要服丧多久?”
“爷爷,父母丧终生恸。玥妍想多做些法事至少也要居丧至禫祭。”
“禫祭可就是二十七个月了,玥妍,寡人可是舍不得你啊!”“爷爷,玥妍到佛寺后必勤于礼佛,求佛菩萨保佑,让爷爷长命百岁,永享富贵。”
“好,好,唉!那你就去吧,在搬迁进佛寺前,暂且住在宫里,好好地陪伴寡人。”
在送走了祖父之后,玥妍才一回头,就被二叔李世民那恶狠狠的目光,瞪得几乎要尖叫了起来,但她强自忍着心中的惧意,将阿?阶约荷砗螅笞诺ㄗ拥氐苫厝ァ?br>
“爷爷圣旨已下,二叔父还有什么交代?”
缓缓地点着头,李世民眼中带着异样的光彩。“玥妍,你果然不同凡响,小小年纪竟想得出如此周全的计谋,父王悦你身为女儿身,我却要惋惜你非男儿,否则前程无可限量。”
“二叔父过奖了,朝中天下有二叔父擅场,又岂有我后生小辈造次的份,况且玥妍身为女儿身,更是没有干预朝政的道理。玥妍只想寄住佛寺,为爹娘祈福而已。”
默默地盯着玥妍姐弟瞧了一会儿后,世民即带着他那一班鹰犬侍卫们离去,直到此刻,玥妍才发觉自己早已冷汗湿透全身了。
世民并没有放松对玥妍姐弟的监视。第二天,在迁入佛寺的同时,玥妍即发现在佛寺的周围驻扎了不少世民所谓戍卫玥妍公主安危的军队,她为此更加忧心忡忡。
果然,在祖父李渊因为宿疾卧病之后,代掌朝政的世民,立即以希望将阿裕培育成股肱之材的借口,将阿裕自佛寺中强行带走,送进他的党羽右尚书张泉府中看管。
及至世民即帝位后,封赏了张泉之女为张贵妃,将张泉拔擢为丞相。张丞相之子张虎,不学无术,吃喝嫖赌倒是样样精。跟他日夜混伴的情况下,年幼无知的阿裕也沾染了一身的浮夸气息。
每每见到靡奢失控的阿裕,玥妍便要揪着他到爹娘灵位前,涕泪四纵地痛陈他的不是,起初阿裕还算受教,但随着睽离日久,阿裕对她的教诲已经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的不耐烦,而后,更是找了一大堆理由,推诿着不肯到佛寺来见玥妍了。
包令玥妍胆战心惊的是,父母丧满一年的小祥,和满两年的大祥之祭,从未曾现身的二叔,也就是当今圣上太宗李世民,居然在前些日子诵经礼佛以除禫服的禫祭时出现,带来个令她寝食难安的消息。
那就是待玥妍除去禫服之后,即刻举行大婚。太宗要将她许配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他那仗势鱼肉百姓、强夺民女的小舅子张虎。
而那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近几日宫中天天派遣公公官人到佛寺来,为玥妍裁制嫁衣,添置妆奁。
想到此后自己和弟弟的前途堪虑,玥妍不知不觉地又伸手到怀里,拿出那个经她日日佩戴,已是遍体通绿的碧玺,怔怔地淌着泪了。
***
将手里的骰子往桌面上一掷,史道洛朝左右使使眼色,那些状似贩夫走卒的青壮男子,不约而同地各自吆喝着同桌的其余赌客,瞬时间即将面前的赌资又提高了几成,轻易地席卷了同桌赌客的银两。
穿越那道用油墨布所隔开的走道,在两侧担任护卫的精壮男丁们恭敬的目光中,史道洛走上那个铺着虎皮的大太师椅,目光精冷地盯着那位气喘吁吁,刚自外头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男子。
“有什么最新的消息?”以拇指和食指摩挲着下颚,望着虎口的那道月芽状的瘢痕,史道洛面无表情地问道。
“主子,阿萨轲已经同意跟主子连盟,当初阿萨轲的母亲孟奴怀他而在大漠中迷途时,是主子的父亲所教,所以他为了报恩,愿意与我为盟友。”
“嗯,这阿萨轲还颇有义气。”沉吟了一会儿,看到仍直挺挺地立在一旁的贴身侍卫,道洛心中一动。“桑奇,还有什么事?”
突然双膝一软,桑奇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主子,那阿萨轲他有个条件,奴才一时大胆便应允了他”
“哦?桑奇,你我情同兄弟,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快些起来说话。”不以为意地想要去搀扶桑奇,这时几个和桑奇一道奉他的命令去寻求盟友的卫士,突然也都齐齐地跪立在桑奇身后,这使得道洛直觉地知道事有蹊跷。
“你们这是”
“主子,阿萨轲那厮不知自何得到消息,知道主子的碧玺已失,他说要结盟可以,但要主子有碧玺才行,因为唯有碧玺者,才是我突厥钦应天命的可汗。”
想起那块虽小,却关系自己复仇大计的碧玺,道洛随之面色一黯,坐在椅上久久不发一语。
“因为阿萨轲握有北地重要关卡兵权,部族牛羊又丰盈,如我们不与之结盟,致使他与现今朝中其它势力结合,必将为害主子的复仇大事。所以奴才斗胆地向阿萨轲谎称,主子已重获碧玺,今后起事是顺天命而行。”
闻言自座位上弹了起来,道格三步并做两步地来到桑奇面前。“我的好兄弟,你可知你做了什么事?以前朝中传闻我的碧玺已失,我们尚可以相应不理来搪塞他人的诘问,如今你公然地承认我曾失去碧玺,难保不引起朝中其它各派势力的围剿。况且,如今我到哪里去找回碧玺?”
“主子,你是突利可汗之子,理所当然即应是我突厥新立可汗,如今只因天理不彰,令那班叛逆乱臣窃占帝位,等主子凯歌回朝,有谁敢不服?再者,曾见过那块碧玺的老者已凋谢得差不多了。奴才已经派人去物色质地相近的玉材,延请最好的玉匠,重新为主子打造碧玺。”
彬在桑奇身后的其余人也不约而同地附和着他的话,但道洛摇了摇头。
“你们这方法虽好,但有两个破绽。其一,倘使有人拿出真正的碧玺时,我该如何自处?再者,朝中尚有我突厥部众中最尊敬的秦泰国师,为人刚正不阿,若他说此碧玺是假,那我还拿什么面目去治理族人?”提出这两个疑问后,看到部属们那面面相觑的模样儿,道洛长长地叹口气,踱出了那间密室,走进伪装成酒楼的前院。
转眼闲在这热闹缤纷的长安城落脚已三年余,为了找回那方对他意义重大的碧玺,他隐姓埋名地窝居在这天子脚下,化身为赌坊老板,一面积极地找寻那块缺之不可的碧玺。
说起史道洛的身世,可能使要令赌肆间那些习惯与他呼卢喝雉,酒酣耳热后便跟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赌徒们活活地给吓坏了。
因为自惰末以降,国势日衰,北方强大的突厥部族即伺机而起,他们个个饶勇善战,民性悍烈,即便如女子之流,也都是可以上马骑射的女中英豪。在他们屡次寇边大获全胜,中原的隋室无奈之余,只有以大量的金银布帛,甚至是宗室之中的公主下嫁和亲,以换取短暂的和平。
道洛的父亲就是突厥最强盛的突利可汗,他在即汗位后短短时日之内,整军经武,将突厥的散漫游猎骑兵,训练成一批令南人闻之色变的钢铁劲旅。而他也在迎娶隋室和亲的海薇公主后,径自地赐封为史国公。生下了道洛这位皇子不久,海薇公主即因水土不服,长期卧病后撒手归西,而突利可汗则因伤心过度,久久未理朝政,任政权旁落到他的异父同母之弟?a 黑道帧?br>
后来突利虽力图振作,但朝中政事在诘利长期运作之下,满朝文武已区分为明显的两派人马。分别为以诘利为主的主战派,他们认为南方中原王朝衰败,自古强者得天下的观念影响下,另一方面也是不满足于隋室的成员,尤其在两国边境开放,人民互通往来之后,南方明媚风光,物产丰饶的印象,更便地处此界,常受旱潦之苦的北方部族心生艳羡。
所以他们强烈主张大军一挥,即可直达京畿,并吞中原而为突厥今后万代子孙的基业。
但以突利可汗为首的这一派主和派,却期期以为不可。因为连年征战,虽获得最后胜利,但于突厥本身人马,亦多有损耗,在他以为,最好是维持是前的和平均势,让百姓好好生养休息,毕竟过日子还是比较重要的事。
再说,南地辽阔且多水气,掼于北地荒漠生活的突厥人,该如何统治又成一大难题,倒不如保持现状,给百姓安居乐业的日子较实际。
太宗李世民即帝位,明年改元为贞观,并于十二月令吏部遣使出访四方诸部族。贞观元年,突利可汗有感于唐室封赏丰厚,且礼尚往来的想入朝观见太宗外,也想趁此机会,将他唯一的独子道洛携入京面圣,并且将之引见给太宗,希望能确保突厥与中土的友好关系。
在出国前,突利可汗,将权政委由其弟诘利,率领精壮亲兵,沿着驿站,一路由唐室派遣的官员为伴,来到长安。
尚在驿馆里啜饮南方有名的茗茶,已有亲兵接获飞鸽传书来报,指把持权政的诘利欲自立为可汗,但因名不正言不顺而受到权中大臣祇毁,忿而屠杀大半亲贵权臣。至此,突厥国内已形成各派倾轧的内战,民不聊生。
忧愤使得突利可汗,怒急攻心而猝死异邦。觊觎王位的诘利并不打算放过道洛。因为在临去长安之前,突利已预写密诏,指代表突厥世代传承的信物玄天碧玺已传授给他的独子道洛。
为了取到那方碧玺以求能号令突厥百万大军,诘利派了一批又一批的杀手,甫来长安谋刺道洛。
三年前那一个瑞雪纷飞的夜晚,至今仍深深地印在道洛脑?铩1荒切┟擅嫔笔肿分鸬盟拇Υ芴拥牟渴簦站uΦ鼗雷潘堑纳僦魇返缆澹谥刂匕e猩背鲆惶跹贰吧f妫齑胖髯幼撸饫镉性勖嵌プ牛 北煌涞断鞯袅税氡吡常歉龈盖淄焕珊股白钇髦氐那孜蓝映ぃ抛旁餐坏难壑樽樱谙恃滩煌俺龅目盏担汉茸乓s褪返缆謇肟?br>
“库平队长!桑奇,快为他疗伤止血”推推身畔仍不断以弯刀隔开那些纷来涌至刀剑的桑奇,道洛一面将手里的匕首刺进一个刺客胸膛,焦急地大吼。“主子,库平要追随老主子而去服侍他老人家,主子,你千万保重,为我突厥保重。”
喃喃地说完,忽然发出一声大喝,库平队长有如神助般地以一挡百,在重围中硬是辟出条通路,他朝着道格不停挥手。
“走!桑奇,主子就交给你保护了!”将道洛往桑奇的马上一堆,库平队长用匕首在马腿上猛然一拍,马受惊,人立嘶鸣中几乎将道洛和桑奇给摔下马去,但桑奇双腿挟住马腹,两手忙着砍退那些蜂拥而来的杀手,就这样将说什么也不肯离开那些部属的道洛给带走了。
在被火光映照得红透半边天的驿站外,道洛至今仍历历在目的是库乎队长那被七、八把刀剑给刺穿了的身体,他直挺挺地站在那里,脸上挂着奇异的笑容。
虽然有库平队长和他那些忠心的部属,拚死衔命地为他阻挡了大部分的杀手,但过没多久,就陆陆续续有追兵紧跟不舍。
雪,不停地加鹅毛般的往下坠,在道洛和桑奇的鼻尖唇畔融成一条条的冰渍。马可能太劳累了,也可能是深及小腿肚的云和着泥泞的湿路使之速度慢了下来。
在条幽静的小径外,人仰马翻地被那几个杀手堵上了。执着匕首,道洛和桑奇只能小心翼翼地闪躲着对手的长弯刀,不一会儿,饶是两人武艺如何高强,仍免不了挂彩连连。
在躲避某个满脸于思大汉的来刀时,道洛一时不察,被地上的枯枝绊倒,虽闪过了正面来的一刀,却没避过后头来的那一剑,瞬时间他怔住地看着红滟滟的血在胸口泉涌而出,而后浑身一软即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