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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后不知是盯着画在看还是根本没看到,半晌,终于长叹了一口气道:“哀家一夜没睡,审问了方太医,也看了起居注和婴齐出生时太医院的记录。医案里没有提及他是早产儿”
梓颜知道她说出这些话,等于承认了婴齐是她的孙子,心中感动,双膝一软,就跪了下来,诚心道:“多谢太后。”
“你先别忙着谢就算哀家心里清楚了婴齐的身世,也不可能将此事公开,他以后依然会是御弟寿王。”
梓颜微微沉默了一会,顾及到她这也是为了伽楠的名声着想,并没有什么好埋怨的,便点头道:“还是多谢太后。”
林太后转过身俯视着她,面上神色阴晴不定,显然有些矛盾,有什么事决断不下“不论怎样,哀家却容不下你。”
“这宫里,本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梓颜轻轻地应了一声,林太后的反应基本上在她的预料之中。
“你想出宫?”林太后一边的柳眉高高挑起,目中不自觉地露出了杀意。
梓颜此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也不心慌,不徐不即地道:“若太后发誓在有生之年会尽力保护婴齐,不让他受委屈我再无所求,但凭处置。”
“哼”太后重重哼了一声“你现在在乾宁宫中,有皇帝保护着,是不是料定了哀家没有办法杀你,所以才敢这么说?”
梓颜想否认,却不知从何说起,唯有苦笑。
林太后想了一想,面色微微缓和下来,问道:“你——可愿意为伽楠做点什么吗?”
梓颜顿首道:“万死不辞。”
林太后仔细看她脸色,好像说这句话时丝毫没有犹豫,似乎真的是发自肺腑,便寻了上首的位置坐了下来,道:“你也起来坐吧,别一会文泰张头张脑的,见你一直跪着,倒要跑去惊动皇帝了。”
梓颜依言起来,一夜没睡,身子又虚,不觉有些头晕眼花,勉强支撑住了谢了座,坐了下来。
林太后道:“婴齐是哀家的亲孙子,即使没有你的拜托,也会善待他的,这个你可以放心。”
梓颜点点头。
“若是你答应了哀家的请求,哀家可以在佛前发誓,也绝不会去动文家的任何一个人”林太后目光紧锁着梓颜,身体微微前倾,显然有些担心筹码不够,梓颜不会答应。
梓颜却几乎猜到了她的要求,也无畏缩之意,道:“太后尽管吩咐吧,若是为了皇上和婴齐做什么,我无不遵从。”
林太后见梓颜丝毫没有曾经做过皇后的架子,心意稍稍有些动摇,话到嘴边,一时却说不出口了。
不论如何,梓颜是经过大礼册封,从大历门抬进来的皇后,身为贵妃的她在礼教上总是低了半截——按理说伽楠登基之后应该册封她为母后皇太后,此时尽管在宫里面口口声声说她是废后,可废掉她的不是先帝,自古以来子不废母,所以在礼法上是说不通的,宗人府和朝中的许多大臣还在为了这个大礼法与伽楠抗争。
而且伽楠已经摆明了态度绝对不容许任何人伤害她,此时就算她直起脖子与自己抗争,自己也奈何不得可是她一直摆出一副晚辈的面孔,毕恭毕敬的,想来从没有在心里承认过自己的皇后地位,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先帝从没有临幸过她
林太后只是心软了片刻,随即觉得留着她终究是个祸害,便下定了决心,走到她的面前低沉而缓慢地道:“你留在这世上,看皇帝的情景,必然是放手不得,迟早要生出祸端来。哀家也不能杀你,那样会让我们母子反目,若你愿意皇帝好,就自寻了断罢”
梓颜早料到她是要自己死的,闻言只是睫毛抖了一抖,容色不变地道:“自当如太后所言。”
林太后后退了一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梓颜抬起眼来,目光中尽是决然,她真的一点儿也不畏惧死亡,若自己的性命能换来伽楠的平静和婴齐的安康,又何惜一死
“那么,明晨,哀家就等你的消息了。如果你食言,就算婴齐是伽楠的骨血,也必除之以绝后患”
不管林太后这句话是不是威胁,梓颜都觉得有些好笑,林氏在后宫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人太没有信心了,可能她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刻骨铭心的感情,根本不会了解自己的痛苦
梓颜从座位上站起来,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容,道:“太后尽管放心,也不需要您去佛前发誓,对于伽楠的母亲,我还是信的过的。”
林太后想不到她这时候会说出这种话来,呆了一呆,若有所思地举步离去。她的背影在晨光透进来的殿门中越拉越长,显得落寞而失意,丝毫没有达到目的的喜悦。
梓颜一个人又在殿中立了半晌,文泰三番两次地在门口探头探脑,最后实在忍不住,问道:“太后是何来意?”
“道出我心中所想罢了。”梓颜轻轻回了一句,又问:“可以麻烦你传人来给我备香汤沐浴么?”
伽楠本就命他们好生侍奉,文泰哪能不清楚主子的意思,应了声:“使得”便去差人。
梓颜移步到那幅画像下,看了一会,又轻轻抚摸,见画像的落款是“大历圣聪十一年重阳成此画以赠舅氏”突然若有所悟,今日的一切或许皆源于这幅画
想那一年的重阳,圣聪帝乐无极明显是冲着她而来,当时连林清献都以为先帝曾在宫中见过她,才会到林府赴菊花宴。却原来,乐无极只是看到了伽楠画的一幅画
当时才十五岁的少年是用了怎样的心思来画的啊?梓颜沿着毫不褪色的墨迹勾勒着画上人细致的面庞,轻锁的眉头一路摩挲,叹了口气。缘分天注定,世间之事,何为因何为果,又有谁能说得清
死说不定是她最好的结局,就算现在她憔悴如斯,伽楠也是爱着她的,此生无憾了。
宫人们抬进浴桶的时候,发现这个被废的皇后面露微笑立在画前,不由好奇,一个个眉来眼去的猜测里头的缘故。
梓颜沐浴更衣罢,坐到镜前仔细地梳好了头发,人虽已比黄花瘦,但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却丝毫没有变。她小心地在两颊上匀上胭脂,淡淡扫了扫蛾眉,镜中照出一个容颜如玉的美人来。到底现在还年轻,底子还在,虽然病中瘦弱,稍稍修饰一下完全就遮盖了一脸的菜色,依旧是明眸皓齿。但她想到人活下去,终有一日会花残粉褪,在花季死去便永远是美好的样子留在他的心中,不由对镜一笑,插上了一付花钿,心中底定,反觉一身轻松,唯一不放心的还是婴齐。
雅各特木尔在梓颜沐浴之时已经带婴齐回来,在殿前教他打拳,小婴齐学得十分认真。
梓颜靠在门上看了一会,婴齐一个旋身踢腿看见了她,立刻叫着跑了过来。
他已是满头大汗,文泰在一旁远远看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没有上前。
“婴齐真用功。”梓颜取出手帕轻轻拭去他额上的汗水,柔声赞着。
“我要学好武功,长大了保护娘亲,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婴齐捏起拳头,小脸儿通红。
梓颜一阵心悸,想自他出生以来母子二人一步未曾离开,如今却要永诀,对小孩子来说,实在残忍,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婴齐已经发现了,小手抚上梓颜的脸颊,娇声道:“娘亲今天好漂亮,可不要哭鼻子弄花了脸哦”
梓颜见婴齐一副水仙花童的模样,可爱无比,年纪虽小,竟已懂得安慰自己,再也遏制不住,一把抱住他痛哭了起来。
雅各特木尔发觉梓颜举止十分异常,也不知是因何缘故,不禁皱起了眉。
好在宫女们备好了膳食,上来催请,有一个说话还很机灵,道:“娘娘快别伤心了,当今皇上心地善良,接你们母子到此居住,日后必会善待你们的,快请用膳吧”
梓颜也觉失态,收了泪拉婴齐一起吃了些点心,这一天打起全部的精神陪着婴齐练字,将旧日为他准备的衣服鞋袜全叫宫人们去寻了来,一件件地收拾好,看缺了什么,就在桌前细细地写在签子上,一直忙到傍晚,婴齐困了小憩,雅各特木尔才从门口走过来木桩一般站到她面前。
“发生了什么事?今天早上那个女人来说了什么?”雅各特木尔单刀直入。
梓颜瞧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异族人,很是歉疚,又不能对他说明真相,只能淡淡笑道:“你这模样,好像审问犯人一般,不如坐下,我们许久没有好好说话了。”
雅各特木尔做久了她的侍卫,竟觉拘谨,手心明明没有汗水,还是不自觉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在炕上的小桌对面坐了下来。
梓颜从茶壶中倒了一杯水双手捧给他,郑重地道:“多谢你背井离乡,到大历来照顾我好几年。”
雅各特木尔一阵激动,想说:“只要看到你好好的,别说背井离乡,就算要了我的命去,也是心甘情愿。”不过他向来不善言辞,只是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激动,双手接过洁白的瓷杯,一仰脖子,连茶带叶一口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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