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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钟岭烦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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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叫人跟,自己跟在钟岭后面,看她半偏着头脖子夹着伞,磕磕绊绊地从超市出来,提着菜,穿过人行道,走进一间又破又旧的小公寓里。

    楼道的墙面葬得几乎都是黄褐色了,潮湿得很,空气又热又闷,他盯着钟岭的脚,生怕她一不留心就摔倒了。钟岭在三楼停住。

    在门口放下菜,头发和肩膀几乎全湿了,再从口袋里把钥匙掏出来,插进钥匙孔里,开了门,她肚子太大了,弯下来都麻烦,提了塑料袋又进了门,他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原来她不是不能吃苦,她只是不能跟着他吃苦。

    他自作多情地以为钟岭不是一个有情饮水饱的姑娘,原来不过是没遇到真正的有情人,她陪他吃苦,陪他蜗居,她怀着孩子下雨为他出去买菜,她进了门要给他做饭。

    看破的一瞬间他惊慌失措,百感交集,指尖都在抖,脸上明明干得很,雨却像穿透墙壁,落进他眼里,眼眶都热起来,有人把他种在心上的玫瑰拔走了,像缺了一块,他盯着门又看了好久。

    直到上面又有人下来,才慢慢挪动脚,浑浑噩噩地走了,他回到家里,却直接去了军区,两个月没回来,跟着部队作息,他打算忘记这段可笑又只有他自己承认的畸恋,就算这实在困难。

    他实在无事可做,两个多月都没怎么和外界接触,和闻应声约了见见,出来都十点多了,决定还是回家一趟,多拿些换季的衣服,这次可能要待到年关口再回来。

    车灯照到家门口,他半昏地看见有一小团阴影,他使劲眨了几下眼,确定那里蹲着一个人。钟岭本来已经睡过去,这下被车灯照醒,站起来往他那里看,又因为车灯太亮,手遮着眼睛胡乱地偏头。

    她穿着一条宽松的长裙,脚下踏着一双凉拖,车灯照着有种昏黄的白,干瘦干瘦的,除了肚子极有存在感的突出一大块。钟岭回家了,没有原因,她什么也不说。

    他当然也不敢问,怕把她又吓跑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着,她肚子很大了,那里也不去,就窝在房里看画册,房门也少出。

    家里的佣工被他辞了,钟岭年纪不大,有孩子传出去不是什么好事,前段时间钟家的事已经满城风雨了,他自己长久处在舆论旋涡里,倒不在乎这些了,就怕钟岭多想了不自在。

    他尽量把自己当作一个父亲,有时间他就做饭,来不及了就叫餐给她送过去,他有一次回去晚了,进门的时候灯已经暗了。

    再开的时候看见餐桌上留了饭菜,还是温的,显然刚被热过,那是他第一次吃到女儿做的饭,不咸不淡的,味道还可以,这是她在外面学会的。

    原来为人父母是这种感觉,怅然若失。杨沁如生孩子时他没花过什么心思,也没多大印象,但也记得她会定期去产检,钟岭的肚子八个多月了,他敲响她房间的门,发现没锁,钟岭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他踌躇了好久才开口“明天要不要去产检?”钟岭好久没回答,他甚至以为她睡了“不去。”

    “去吧,我陪你去。”钟岭缩在被子里,似乎对这件事极其抗拒,牙语不清“不去,我不去,你别管我!”他见钟岭情绪激动,也不再说话,就站在门口,看她慢慢冷静下来,才半掩着门退出去,他全无睡意,在客厅里坐了一夜。

    钟岭生产的时候,执意选的顺产,痛得满脸是泪,她的嘴咬不住毛巾,狠狠咬在他手臂上,像那次她和杨沁如吵架被他拦住时一样,咬得重极了,牙都扎进他肉里。钟岭原来舍得为了一个人这样痛,生了三个多小时,脚抽了两次筋。

    在他手臂上留下好深一个印。是个男孩子,很胖,快七斤,钟岭这样瘦,原来都是被他抢走了营养。

    钟岭刚生下来就痛得晕过去,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再醒来都是第二天了,她挣扎着起来问他“孩,孩子,怎么样?”“没事,很好。”

    钟岭的眼圈快速地红了,再问出来的话很艰难“有没有,有没有什么病?”他安慰自己虚弱的女儿“什么病也没有,很健康,很胖。”

    钟岭的指甲不停地在床单上抓挠,一条一条的白痕,她似乎用了很大的劲,紧张得很,手背和脖颈都有青筋凸出来,又问他“真的什么病也没有?”

    “做过检查了,很好。”钟岭胸口梗的那口气才像终于吐出来,眼泪一颗颗地滚下来,热烫的,染在床单上“很好很好”她又哭又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你过来。”她突然对面前的他说。

    他慢慢俯下身去,钟岭紧紧拽住他的衣领“钟霈,我,我,”喉头重滚了几下,才把话说完整“我给你生了一个孩子。”

    像有一束闪电从他后脑劈过去,他眼瞳快速收缩,不敢置信地看着钟岭苍白病弱的脸“我的?”钟岭斜勾着嘴角,她在笑,扭曲地快意“杨沁如以为只有她能给你生孩子吗?我也可以,呵。”

    “我的?你说是我的?”他仍然不敢相信钟岭说的一切,很不稳重地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我告诉你钟霈,我这辈子只朝你张开过腿,你不信”她话还没完,又被他紧紧箍住,抱得太紧了。

    肩膀都被挤得上耸起来,他的声音又涩又哑,不知道压了多少东西“你怎么敢?”钟岭被他抱在怀里,慢慢慢慢地哭出来。

    她哪里敢?她不敢的,从她发现自己不是肠胃炎,是肚子里带了一条命开始,她就惴惴难安,她才十八岁,怀了自己父亲的孩子,她哪里敢?

    她又不想把孩子拿掉,甚至没跟他说一个字,她逃跑了,和怀疑自己太过放浪得了hiv的卫今移一起“浪迹天涯”她多害怕,她执意要生下违背伦理的孽种,不敢去产检,整日缩在床上,什么也不敢想。

    她畏怯又彷徨,多思考一秒都难过到打抖。“你不来找我!我穿好丑好丑的衣服,吃好难吃的菜,住好破的房子,你也不来找我”钟岭哭着怪罪他,她的手不断拍打在他后背上,一下一下地敲破他好不容易竖起的伦理高墙。

    她亲手把他心口的洞填平,用娇养玫瑰的沃土,再把自己种进去。我去找过你,看见你提着菜走进破旧的小楼,穿过长长的楼梯,走向一张生锈的铁门,我以为你要走进那间老化的屋子,为另一个男人生儿育女,洗手作羹汤。

    “我爱你。”他听见自己说。钟岭从医院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另换了住处,叫人新招了两个佣工,话少嘴牢,手脚勤快,有育儿经验。

    他进卧室门的时候,看见钟岭正背对着他,撩着衣服给孩子哺乳,他走过去,钟岭回过头看他一眼,又生气地梗着脖子快速去看孩子。

    钟岭整个肚皮和一边的乳房都露在外边,孩子的嘴叼着她乳头用劲地吮,钟岭有些痛了,拧着眉毛,气哄哄地盯着孩子大口吸动的嘴“小混蛋,不知道轻点,投胎之前饿了多久了?”

    他轻轻笑出来,手去摸孩子的头,孩子的胎发被剃了,再长的头发也很细软,似乎吸不到奶了,他的脚胡乱地蹬,踢到钟岭的肚子,钟岭烦得很,去打他圆滚滚的脚。孩子就要哭了,他低声哄他“噢不哭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