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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过完端午节后,地处北方的京城也缓缓入了夏,初夏的天气虽不算炎热,尸身显然也不能久搁。
这暂且别论从打孙连堂断了腿后开始赋闲,就再没人奉上冰敬炭敬,如今这孙家更是已然落了魄,也便再没有那么多的冰可用,何况又是三具尸身要用冰,这哪里是一般人家供得上的。
待到五月十六这一天,孙连堂才被人抬进灵堂,也不等下人将他从肩舆上扶下来,再掺着他去给老妻上柱香,这位大老爷便被周遭隐隐涌来的臭气熏得一皱眉。
他这时也便居高临下的发现,除了孙大太太的尸身被放在冰上,两个孙女的棺木里竟连一块碎冰都没有,两人生前颇为貌美的脸庞早已变了颜色,阴惨惨的泛着黄绿色,那脸庞又比活人大了一半也不止。
他就忍不住一阵撕心裂肺的作呕,险些没从肩舆上摔下来。
等他强忍住胸中恶心,就紧闭着嘴连连挥手、招呼下人快将他抬出去,随后便在灵堂外下了令,叫下人们抓紧布置,争取明日便将这祖孙三人下葬。
且不说他那位老妻本就是被他……叫人下手吊死的,只为了以她之死平息平乐长公主的愤怒;若能叫她早些入土为安,也能令他心头少一点不适。
单说他那两个孙女之死,也是孙家不可言说的污点,还给他惹来了皇帝的雷霆震怒不是么?
要知道自打这俩丫头死后,言官们可都没闲着,个个儿都争先恐后参他孙家对皇帝有怨望!
那他又何必再恪守什么人死为大的臭规矩,为着孙家的体面也要将这三具尸身停满七七才下葬?
眼下这样的鬼天气莫说是七七了,三七都得臭得生蛆!再说孙家哪里还有什么体面!
殊不知也正是孙连堂迫不及待的下了这个令,便给了平乐长公主一个动手除掉章妈妈的好机会,也好趁机杀人灭口。
待到第二日一早,就有小丫头发现章妈妈死在了她自己的下人房中,还留下了一纸文字,说是她与大太太主仆情深,如今既是大太太的棺木要下葬了,她也便追随她的主母共赴黄泉去了。
这时暂且不说韩宓得知这个消息后,会如何的大松一口气,就是孙连堂得知此事后,亦是忍不住轻轻抚了抚胸口,同时暗道一声真是好险。
他怎么就忘了,当年他的老妻可是带着那章妈妈一起去给苏杭生配的药!他的老妻倒是被他忍痛吊死了,可他为何却将章妈妈忽略了!
章妈妈之死也就不但没令他生出疑惑,还令他觉得这老奴才死得真是及时,死得实在正中他下怀。
只是事已至此,孙连堂又怎会不知道,原来自家早就落进了一个死局,从打他从马车上掉下来摔断腿开始……
他便慌忙喊来自家的大管家,叫管家速速带人去账房捉拿那于德海——既是他的老妻与章妈妈都死了,这于德海也是当初的一个知情人,又怎能再留着这奴才?
一旦叫这于德海落进平乐长公主手里,莫说是太太白死了,章妈妈白死了,连他孙连堂也逃不掉!到那时孙家也就真的彻底完了!
可孙连堂又哪里知道,既是于德海为人与章妈妈大大不同,不论是庄岩也好,还是长公主也罢,又怎会用那对付章妈妈的手段对付他?
因此上就在昨日、孙连堂才下了给那祖孙三人尽早下葬的命令后,于德海和小算盘师徒便已被庄岩派人接走了,如今不过一天一夜过去,这师徒二人已是进了齐王府,在齐王府的账房里当了差。
这中间平乐长公主也曾提出过异议,说是与其将那师徒二人送进齐王府当差,不如叫他们前往她的公主府,谁叫这二人也是替她出过力的。
长公主自是有着自己的打算,那便是孙大太太与章妈妈既然已经死了,如今也唯有于德海还是知情人,知晓苏杭生的死不但有孙连堂夫妇插了手,苏驸马也逃不脱干系。
那么她若能将于德海握在手里,等她彻底惩治了她的那位好驸马,有于德海替她作证,她就算将驸马大卸八块也是大义灭亲。
不过长公主转眼也就想起自己那位驸马……已被皇帝下了密旨责令闭门思过了,而他还与孙连堂是一伙儿的。
她要是真敢将于德海师徒放到公主府,这师徒二人可未必逃得过驸马的毒手。
何况那于德海既是孙连堂府上的家奴,逃离孙家后却来到她的府上当差,她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相当于变相承认是她设计毁了孙家么?
可若是将人送进齐王府就不同了,那于德海再是逃奴,却知晓孙家很多私下的腌臜事儿,孙连堂还敢去齐王府要人不成!
这不是白将孙家的所有把柄拱手送给齐王了,连带着孙连堂自己的命!
长公主也便在异议后迅速改了口,直道岩哥儿既然已经做出这个决定,要将那师徒俩送进齐王府,也定有他自己的道理,她就不再反对了。
“只是将来我若要这师徒二人有用,岩哥儿你得保证说服齐王,随时都能叫我见到这两人。”
庄岩当时便笑着答应了——他一来知晓长公主将来即便有用,也不是要这两人的命,二来那于德海既是个做账好手,小算盘又有算术天赋,于齐王来说都是好帮手。
那他便不妨一边替齐王招揽些这样的有用人才,一边也不用得罪长公主,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儿。
……孙连堂也便虽是自以为及时的差了人去抓于德海,又哪里知道于德海早就逃跑了?
等孙家的大管家再将这个结果回报到他面前,他不由得大叫一声不好。
到了五月十八这天清早,孙大太□□孙三人已是于昨日顺利下了葬,庄岩安排在孙家的其他眼线便传回消息,说是孙连堂差人往秦阁老府上递了帖子。
“这孙老头儿既是身上还带着妻孝,孙家如今又是个臭名声,他自是不敢径直上了秦府的门,也免得秦阁老越发厌恶他。”
“他便百般央求秦阁老务必忙里抽闲,定好时间前往小洞天与他见面,他有要事回禀。”
庄岩这日中午便将眼线传回来的话儿学说给韩宓听了,分明也是想叫她一起帮他分析分析,孙连堂这一手儿究竟是要求秦阁老帮他一把,好将孙家拉出泥潭,还是另有旁的目的。
韩宓微微蹙眉寻思了片刻,突然灵光一现:“岩哥哥早几天将那于德海送进齐王府,齐王也毫不迟疑的收留了这个孙家逃奴,便是因着他做得一笔好账吧?”
这时也不用她再多说什么,庄岩的思路已是被她这么短短一句话点开了。
要知道那于德海早些日子便与小算盘讲过,说是他这些年实在见过孙家太多的腌臜事儿了!
想来那于德海也不仅仅是知晓孙连堂夫妇授意孙氏行使美人计、帮助孙氏谋杀亲夫这么简单?
或许这位账房早就作为孙连堂的心腹,参与过那秦阁老一派的受贿账目?!
要不然那孙大太太既是已经死了,连章妈妈也跟去了,孙家不过是跑了一个于德海罢了,孙连堂又何必如此惊慌失措,转头便急于求见秦阁老!
如果仅仅是怕平乐长公主继续追究孙家毒死苏杭生的罪过,孙连堂完全可以将责任全推到死鬼孙大太太与孙寡妇身上,甚至再拉出长公主的驸马苏寅生顶缸不是么?
连长公主的驸马都参与了毒死苏杭生的事儿,长公主凭什么还追着孙连堂不放!
孙连堂只需一口咬定他自己从未参与,孙大太太死前便疯了,那疯话也便不可尽信,长公主又能将他如何!
庄岩便轻声问韩宓道,宓妹妹可是早已经猜到了:“那于德海说不准早就帮着孙连堂给秦阁老一派做过帐?”
韩宓又哪里敢这么肯定?她不过与庄岩一样在心头推论了一番,那孙连堂为何只是家中跑了一个账房,便如同大难临头。
“好在这于德海如今不是已经进了齐王府么,说起来也算是岩哥哥与齐王帮他捡了一条命。”
“那么哪怕他在孙家的那些年,也确实帮着孙连堂做了不少的恶,若是岩哥哥或是齐王正经问起他来,他也未必不会交代。”
因此上若叫她说呢,不论孙连堂是因为什么才如此惊慌,惊慌得分外想见秦阁老,庄岩都不如及时派出人手等在小洞天,也好将孙、秦二人见面后的言谈探听一番。
左右那于德海进了齐王府便再也跑不掉,询问他并不是当务之急。
庄岩一听的确是这个理儿,也便立时就吩咐下去,叫乔家兄弟立刻前往小洞天安插人手——如果这一次便能抓住秦阁老的把柄,这还真是意外的一笔收获呢。
等得孙连堂与秦阁老在小洞天见过面之后,很多细节再缓缓询问于德海也不迟。
这时韩宓方才轻笑道,如果秦阁老接了孙连堂的帖子,却迟迟不安排时间与他见面,也许便是我们猜错了,那孙连堂可能真是只想巴住他这个恩师不放,求恩师帮他起复,所谓的有要事相商不过是个幌子。
“反之那秦阁老若是不管多忙,还是匆匆抽出时间前往小洞天……岩哥哥便真的等着收获惊喜吧。”
到那时哪怕于德海并不曾参与过给秦阁老一派做账之事,只要庄岩的人手在小洞天打探到,这秦派确实有那收受贿赂的嫌疑,甚至还有个要帮礼王夺嫡的小金库,还不是一切都看齐王怎么操作?
那于德海可是孙连堂府上用了二十多年的账房!孙连堂也曾是秦阁老最为器重的门生,在未进都察院前还在户部做了十几年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