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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家至此也算是彻底落魄了,虽然孙连堂还有两个儿子都在六部当差,那六七品的小官也蹦跶不出什么结果来,想要东山再起已是天大难题。
韩宓便清楚得很,她心头已被彻底拔掉了一根刺,如今仅余苏寅生与秦阁老,而她却才满十二岁,这一切都可以慢慢来不着急。
五月初四这一日清早,她便将头些天熬夜做得的鞋子收拾起来,这其中既有给袁氏做的,也有给岑哥儿做的,打算带着一起上学去,待中午便送去温靖侯府后宅。
谁知等近午时她到了后宅,再来到袁氏的正院,便瞧见戴夫人也在,说是亲自前来送端午节礼的,也便按惯例被袁氏留下一起用午膳。
戴夫人是已听了戴大人的话,一家子便投了秦阁老一派,这一切也早归了明路不假。
可谁叫这戴家和温靖侯府有亲,这样的人上门来就打不得也撵不得?
韩宓既懂得这个道理,就不动声色的上前给戴夫人见了礼,脸上也是一副恭敬的笑容,任谁也挑不出她礼节上的一丝毛病来。
却不知戴夫人是吃了什么*药,明明见到韩宓上前施礼,却只叫她在那厢屈膝半蹲着、迟迟也不叫起,看起来竟比不上韩宓一个小姑娘懂事了。
韩宓心头难免恼怒极了,既气这戴夫人若是不真心与温靖侯府走动,那就干脆连节礼也别来送了,又气对方这样的小伎俩怎么看都上不得台面,却偏拿来对付她,这分明是看她好欺负。
只是她既知晓自己将来是这个家的世子夫人,她又怎会喜怒形于色?
见得戴夫人迟迟不发话叫她免礼,她只轻笑了一声便直起腰身,来到袁氏跟前将手中的包袱递了上去。
“这是宓姐儿前几日抽空给表姨母和岑哥儿做的鞋,表姨母的尺寸是我特地跟媛姐姐要的,倒是定不会错,怕就怕岑哥儿这些天长得快,我却做得偏慢了些,便故意放大了一指。”
“等回头表姨母给他试试,若是有点大便等两个月再穿也是一样的。”
韩宓前一世既是在当家当得顺手后、也便不那么忙碌了,多半都在用女红打发时间,她自然对自己的针黹自信得很。
等袁氏将那两双鞋接到手中看过,又将自己的那双立刻换到脚上下地踩了踩,便赞赏的轻笑起来,直道怪不得最近连你媛姐姐都夸你女红好。
“这可比你去年年底的手艺长进多了,穿着既包脚又舒适。”
一边的戴夫人不由得满脸不乐意,既不乐意韩宓没等她叫起便已是直起腰走了,又不高兴袁氏竟当着她的面前脱鞋换鞋,这两人分明是故意冷落她羞辱她。
此时的她便将自己过去与袁氏走动得亲密时的事儿全忘了,那时的袁氏何止是当着她的面前换过鞋,相约去温泉庄子泡澡也是常事儿,她又何曾因此挑过袁氏的理。
她便有些阴阳怪气的开了口道,我们玫姐儿也总夸宓姐儿女红好呢。
“可惜宓姐儿并不曾将玫姐儿这个可怜孩子放在眼里,同窗一年也不曾指点过玫姐儿一二。”
言之意下便是笑话韩宓趋炎附势,有用的才巴结,没用的便甩在一边不爱搭理;甚至连玫姐儿的辍学,也是韩宓“未指点”的过错……
只是也不等韩宓开口回她,袁氏已是抢先笑眯眯道:“听听表嫂这话说的!”
“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玫姐儿并没在汀兰馆附过学,高姑姑也没好好教过她女红针黹呢。”
“可现如今你们玫姐儿不是已经有了好前程,只等及笄后便被抬去礼王府上做侧妃么?”
“这么出息的女孩儿家,还称得上可怜二字,还用我们宓姐儿亲自指点不成?!”
其实袁氏又何尝不知道,自打头些日子她替韩老太太摆过一个接风洗尘宴,那玫姐儿却在宴席上出了丑,这风声又被她叫人刻意放了出去,直放到秦修仪耳边,已是令秦修仪与礼王娘儿俩颇为不快了。
只是现如今孙家已算彻底倒了台,那秦阁老的门生虽多,不是官职不够高,便是才华不够用,再不然就是人还在京外任职,也就再难挑出一个可以尽快继承他衣钵的,秦家也便暂时不愿放弃戴大人罢了。
要不然那秦修仪一定早就又借着秦阁老夫人的手,将那赏给戴如玫的碧玺珠花要了回去,也算收回了定亲信物不是?
再说哪怕戴大人并不是秦阁老的门生,也便谈不上继承衣钵,这也算一把好刀呢;换成袁氏是秦家,她也不会放弃戴家……
袁氏也便一点都不曾给戴夫人留客气,要知道温靖侯府这些年来着实待戴家不薄,谁知却养大了这家人的野心,不但要反噬温靖侯府了,还连带宓姐儿一个小女孩儿都要欺负,算什么本事!
戴夫人虽然早就被秦阁老夫人派人训斥过,叫她若教养不好女儿,便别带着女儿出去转圈现眼,闻言虽也难免红了脸,恼怒却更甚于羞臊。
她们玫姐儿险些没丢了礼王准侧妃的名头,还不是拜韩家这个丫头所赐!亏着袁氏还拼命护着这丫头,连她说这丫头一句半句都不愿忍了?
这若不是自家老爷早就看得清楚,知晓这温靖侯府只拿戴家当了“门徒”,却一点好处都不愿意给戴家,这才不得不改换了门庭、改投了秦阁老,戴家还不得彻底被这侯府踩进泥潭里去呀。
这分明全是温靖侯府逼出来的结果,是那温靖侯看重何凤亭比看重自家老爷更甚,便想叫自家老爷给那何凤亭让路,怎么却成了他们戴家的错!
戴夫人越想越恼怒,便忍不住冷笑暗道,礼王既不是嫡也不是长不假,看起来他的侧妃也不算个什么东西。
若不是当初袁氏抵死都不愿将玫姐儿引荐给皇后娘娘认识,再在皇后娘娘面前给玫姐儿求个齐王侧妃之位,自家又哪里用得着去秦家面前低三下四。
可自家老爷说得好——储君一日未定,谁又敢提前做定论?
若是嫡长便该做太子,齐王还用一等多年,最终还是不得不与两个兄弟一起出宫建府,又仅仅被封了个亲王?
“表弟媳也不用拿着玫姐儿的前程已定敲打我。”戴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家老爷才是最聪明的,终于忍不住还口道。
“玫姐儿年纪还小呢,谁知道将来等不等得来更大的造化!”
韩宓登时便被戴夫人这番言论惊呆了。
这、这位戴夫人是疯了不成?虽说她满口说的都是玫姐儿,可谁听不出她实则却是指的礼王?
她这分明是在告诉袁氏,别看你姐姐是皇后娘娘,你亲外甥是嫡长的齐王殿下,将来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韩宓便无比惊讶的看向袁氏,同时也是想用这样的惊讶暗示袁氏,这样的话茬儿万万接不得。
这戴家蠢得已是无可救药了,却偏偏还敢抛出这样的话题来叫人接,温靖侯府若再着了这个道儿岂不是冤枉。
袁氏却是毫不在意的笑了起来——连宓姐儿都听出戴夫人的话中有话,她又如何听不懂?
她就笑着点了点头道,玫姐儿的确年纪还小:“造化弄人的老话儿谁都知道,明日的事儿今日谁料得准呢。”
“咱们就说我们府上孙姨娘的娘家孙氏一族吧,早些天还那般烈火烹油,人人都以为那孙连堂孙大人必是秦阁老的接班人呢,如今又如何?”
这话分明是在告诫戴夫人,等大造化也是等,等坠入深渊亦是等,谁也别将漂亮话儿说得这么早,当心将来打嘴。
这番话顿时将戴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可惜袁氏只是拿着孙家说事儿,并没直说戴家与戴如玫一个“不”字,令她急不得恼不得,心头别提有多憋屈了。
她便索性站起身来,冷声道她就不留在这里用午膳了:“我才刚想起来还有几家节礼没送呢,这便告辞了。”
袁氏也不留她:“其实我早就知道表嫂如今忙得很,早几日没见到表嫂上门也没觉得戴家失礼。”
“可若叫我实话实说呢,表嫂今后不如继续忙碌去,也好多为那更大的造化努努力,像我们家这样不足轻重的就等闲不要再来走动了,也省得白白浪费工夫。”
这便是将丑话说到了明处,从此再不欢迎戴家人上门来了——她就从未听说过还有五月初四送节礼的,这哪里是来送节礼,这分明是来打温靖侯府的脸。
戴夫人登时既惊诧又羞恼,惊诧的是袁氏竟敢当面告诉她,温靖侯府要与戴家绝交了,羞恼的是……如果回家后再叫老爷听说此事,必得又骂她一个狗血淋头,骂她连个寻常走动都会闹出事来。
可她明明不是来与温靖侯府撕破脸的呀?她今后还想多与这家走动走动,也好替礼王摸摸这家动向呢,怎么现如今却变成这个结果?
说起来还不是都怪韩家这丫头来得不是时候!若不是这丫头挑起她心头的不喜,她又怎会失态!
戴夫人便狠狠的瞪了韩宓一眼,却又死活不愿放下身段与袁氏道歉。
等她瞪罢韩宓后甩了甩袖子疾步离开了,不论是袁氏还是袁氏身边的仆妇,也便没有一个将她送出去一步的。
韩宓眼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后,难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了口道,是不是宓姐儿来得不是时候:“……要不然表姨母或许还能好好与戴夫人说说话儿。”
袁氏顿时嗔笑起来,直道你这孩子多虑了:“哪里就是因为你来了,她才变得不会好好说话?”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家子早就变了,变得连我都快不认识了。难不成你还以为她是来与我们府上重修旧好的?”
袁氏既是摆个宴席都不忘将各方人马全请来的性子,便是她也从未怕过有那别有用心之人要在温靖侯府打探消息。
毕竟这事儿都是互相的,旁人能趁机打探自家,自家也能趁机打探旁人家。
可这戴家却如此不识好歹,动辄便在明面里戗火,这真是以为温靖侯府好欺负,受了这一遭又一遭之后,也还会将戴家当成实在亲戚敬着呢?
那她便索性顺水推舟,干脆绝了这门走动,温靖侯府再与戴家是亲戚,从此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