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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我……府里缺个奴婢,不知你……是否愿意……”半晌,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像是无所谓的模样。
哦,原来,他只是想要一个奴婢。
“大人,我在这里跳舞的价钱是一台五百两银子,一个月最少也有五千两银子,不知大人每个月是否能出得起高于五千两银子的价钱?”
她笑得那样自然,似是在市场上和人砍价的大婶一般,全无一丝愧意,只关心能否做成一笔好生意。
“你!”他的声音略微有些颤抖,羊脂白玉在肉里陷得更深了,“你的眼里就只有钱吗?”
“哦,还能有什么?我这样的人,自然是只看钱的。难道大人不知吗?”她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似乎一个极熟练的老鸨在嘲笑一个初入青楼的青涩少年。
他脸色发白,似在强忍怒意:“为了那个人,你竟然肯如此!”
“有什么不肯的。”她还尚未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人,已经顺溜地回答了。
王大人说完拂袖而去,出门的时候又趔趄了一下。
凝烟竟然微微有些愧疚,因为这一丝愧疚,她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王大人一件事,于是她说:“那个七宝软香糕,其实只要一两银子的。”
王君隐又趔趄了一下。
等他完全走出她的视野,她一下子倒在舞台边上,歇了好半天,眼里有些润,心里似经历一场飓风过后留下的满目废墟。
那个人?他说的是那个人?是从前和她相关的传闻中的某个人,那样的人和传闻也太多了。
他是认为她是一个银当的女人吗?
但是,他不过是个太监,他凭什么介意她的过去?
然而,不管他是不是太监,介不介意她的过去,他都不会再来了。
这一生中,她再一次失去了想要靠近的人。
她再次变成了一个人。
然而,三天后,他派总管来了。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身的耳朵,总管说他奉王大人之命,带了府里的医师给她看病。
总管用极恭谨的态度对她,眼里却暗含着她熟悉的不屑。
医师给她开完药以后,叮嘱她不能再抽神仙丸,否则病入膏肓,便不能治了。还说了许多话,她却未听见。她的手腕因为抖得厉害,使得医师几次都无法把脉。
他派人给她治病,他关心她的病情……
她不敢想下去,然而心里那蓬小小的蒲公英却又蓦然盛开了,每一颗种子上都开着白茫茫的花朵,带着微甜的清凉。
她不是一个不懂得吸取教训,不懂得痴心妄想是一切祸害根源的女子啊!
她又做了七宝软香糕去看他。
这第二次的拜访,遇见了一个小小的插曲。
因为贵妃娘娘回乡省亲,前面一条街封道,她只能走后面一条街过去,在王君隐府邸的背后,有另外一座府邸,是明德王府。
她经过王府门口的时候,隐约看见了一个穿着石青便服的中年官员,正在进门。
似乎有点眼熟。
但是,她没有多留意。
这第二次的拜访,绕远了路程,不过终于顺利进得门去,丫鬟引着她去见他。他正在逗弄金丝笼里的灰背八哥。
“凝烟,凝烟……”她看着他正出神,冷不丁那只八哥却叫了起来。
她的心里又是一阵雀跃,他养的八哥在叫她的名字,是他教的吗?倘若是,那么他在私底下,曾经多少次呼唤过她的名字。
他回过身来,看到是她,怔了怔,咳嗽了一声,将笼子放在一边,淡淡地说了句:“我有个表妹,也叫凝烟。”
她的笑容还未来得及完全绽开,便被这句话压了回去。
他有个表妹,也叫凝烟。
他在私底下无数次呼唤的,是另一个叫凝烟的女子。
那个也叫凝烟的女子,铁定不会是她这样的舞姬,一定是个秀外慧中,身份尊贵的千金小姐,从小享受万千呵护,在锦绣丛中长成花容月貌、冰清玉洁的佳人。
那才是配得上他的女子。
但是,等等,他不是个太监么?
太监不是不能……这个问题又扯远了。
“一个月五千两银子,我王君隐还是出得起的。”他转回身子,继续逗弄八哥,语声淡淡,“从今日起,你就过来吧!”
五千两银子,这是他给的价钱。原来,在他的心里,她值五千两银子。真是个好价钱。
她怔怔站在原地,半天才能拼凑出一个笑来,眼帘却低垂着,看着地面。
“奴婢凝烟遵命。”那是她说过的最艰难的一句台词。
对爱的人自称奴婢。
他身子微微一滞,逗弄八哥的右手僵在空中。
“王狄,带她下去吧!好好安排一下。”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依然头也不回地逗弄八哥。
“既然进了府,以后就和外面那些人断了联系吧!”在她刚刚跨出门槛的时候,他又补充了一句,“府里不比外面那些地方,总是要些脸面的。”
声音冷冷的,像锤子一记一记落在胸口上。
她想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句话。
住进府里不久,她就听闻梨园春发生一场大火。然后听闻说,一代名伎雨凝烟死在那场火里。
她隐约觉得这场火灾和自身有什么关系,后来,却觉得是莫名其妙了,她一个小小舞姬,又能引起什么纠葛恩怨?
然而,当她穿回寻常衣物经过梨园春后门口,望到一个皂衣方巾的年轻男子,站在那株老柳树下,垂头不语,翠绿的柳叶儿从他的身上洒然而落,他似是有极大的悲伤。
她身子一倾,仿若不能承受什么似的,怔怔站在那里——是她的弟弟,那个因为生在春天,而□□生的弟弟。当然现如今他叫杨春曜,身份好歹也是吏部的一个六品官员。
她往前走了几步,渐渐听得清楚他在低声喃喃地说着什么:“你就这样走了,就这样走了,你可知,我有多恨你……”
原来,他恨她,就算她死了,他也还是恨她,恨他有过这样不堪的阿姊,是他人生最大的耻辱。
天空忽然下了雨,沁蓝的天空乌云滚滚,她缓缓地一步一步退出他的世界。
“以后别再告诉任何人我是你弟弟。”她记得这句话,永远记得。
只是,眼里忽然又有些润了,她眨了眨眼睛,却依然不干,她想着是雨水落进了她的眼睛,她并未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