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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城位于中原之南,原本的城名叫青阳城。自二十年前青阳城由熙国传旨划归太玄阁后,始改名落雪城。
起初人们奇怪不已:此城终年无雪,为何名曰落雪?时间一久也就习以为常了。但人们一直习惯不了的是,作为从天而降一般突然冒头的大宗门,太玄阁有着无法揭示的神秘和热闹非凡的高调。一说太玄阁,人们便想起玉!一有灵玉面世,便被太玄阁火速收入囊中。尤其是太玄阁所开设的清若玉石行,短短二十年间遍布天下。然而除了这些,人们对太玄阁一无所知。
这一天,落雪城的城门刚打开,便有一口上好的棺木运进城来,运棺木的马车似乎显得无比沉重,徐徐向城中行去,最后停在一户人家门口。
有路人见状,顿足向碰面的熟人悄声打听:“这家是何人出丧?”
“是去年进门的媳妇,太惨了!难产不下,喜事变丧事!”知情熟人低声叹道。
“原来是一尸两命!”问者心中暗暗哀叹。
无人注意到这户人家的后门走出一名仆妇,神色疲倦的提着一只用布盖得紧实的篮子,上了候在后门外的马车。
马车匆匆驶向城外安魂岭,在一处新挖好的坟坑不远处,仆妇命赶车的马夫挖一处小坑。
“快些挖,挖深些以免野兽刨出。”仆妇催道。
待小坑挖好,仆妇将篮子置入坑中,也不曾注意坑底薄土之下隐隐露出的一块白玉。她用手将土刨回坑中,覆住了篮子。口中不知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死人产死胎是鲜见异闻,却并非没有先例。胎儿出生前就已死于腹中,未经人世虽有人形却算不得人。而它又排出了体外,也算不得产妇身体之物,故不能随产妇入葬,好使产妇能轻身上路、不受累赘的转生。这才有了挖深坑葬篮子一幕。篮子也不是随意用之,而是取“难子”之意。
小坟堆好,马车渐行渐远,消失于一片湿润的绿意当中。只余一个小小的土丘茕茕孑立于晨辉之下。
忽然,一阵“呜哇”声传来,声音很微弱,却随着早晨清凉的山风悠悠传荡。
一名耳力极好的圆胖行脚僧循着声音探索而来,一脸惊疑地猜测:“像是哭声!”
他拾起一条棍子向左近草丛中探扫,除了惊跑三两早起觅食的鸦雀一无所获。
“难道是里面传出的?”行脚僧盯着土丘迟疑不定。倏地,他比划着手势口中念念有词道:“无土不破,开!”
土丘毫无变化,时起时伏的微弱啼哭声依旧伴着凉风习习扑面而来,行脚僧窘红了脸,讪讪道:“看来还是没有学到师傅的精髓!妖怪,我跟你拼了!”
说罢亲身上阵,双手迅速将犹自潮湿松软的新土刨去,随着刨近底处,啼哭声越来越清晰,似乎伴随着无限的委屈。
行脚僧讷讷道:“莫非不是妖怪,是个婴孩?不行!师傅说妖怪有万千变化,小心驶得万年船。”
当他打开篮子里庶盖密实的布时,一名粉嫩婴儿正躺在篮子里瑟瑟发抖,皱巴巴的双手紧紧握着,浑身冻得发紫,正声嘶力竭地蹬着细弱的腿。胸前一处白色胎记仿如一块白玉一般,犹泛着莹莹清光。
行脚僧见此异状喝道:“妖怪,看我收了你!”说罢口中诵起《锁妖诀》。
婴儿被大喝声惊得止了哭声,看着行脚僧念念有词、比比划划,光秃秃的脑袋反射着晨辉油亮油亮的,她竟张嘴露出粉色光润的牙床笑了。
见婴儿对《锁妖诀》毫无反应,行脚僧怔在那里,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这时一只飞虫停在婴孩脸上蛰了一口,婴孩脸上肿起一个小包复啼哭不止。
“肯定不是妖怪,哪有小飞虫伤得了而我的《锁妖诀》却伤不了的妖怪。”行脚僧手忙脚乱地赶走飞虫,又下定决心道:“虽然你身有异状,但师傅说凡妖皆一身浊气,和尚见你一身清气,定然不是了!”说罢将篮子提出土坑。见婴儿寸缕不着,脱下僧袍盖了上去,想了想不妥,复拿起僧袍铺于地上,拎起婴儿的双手双脚提出篮子,置于僧袍上胡乱裹作一团。
在婴儿的啼哭声中,行脚僧抱起婴儿起身,边呼着佛号道:“我佛慈悲,小施主莫哭莫哭!”边沿着山路倏忽远去,片刻消失于山间小道。
……
十三载光阴匆匆而逝。
真寂寺书院中传来先生抑扬顿挫的授课声:“每年授两日修行普及课,今日承昨日所讲,修士每进一阶加寿一百至三百岁不等。至于仙家,那就要飞升上域后才得知了。”
席下传来几名后座学生的低语,继而打闹嘻笑,先生皱了皱眉,投去责备的目光。
领头捣乱的是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学生们都唤其吴生。吴生故意大声道“先生又不是修行之人,言语皆是棱模两可,不教也罢。”
“事实本来如此!《世说修行》、《入玄论奥》等皆作如是云,本就无定之数非要确而言之,岂非妄言?”先生气怒得涨红了脸道。
吴生态度狂妄地哼了一声,略略放低了声音充满不屑地道:“修行的皮毛都没摸到,还有资格教!”
先生闻言怒极拍了桌子,正欲愤然离去,堂间传来如珠玉落地般的清音:“先生知识渊博,他没资格教?难道你不学无术倒有资格在这里忤逆师长了?不入修行就不能授修行之道?我倒要问问你可种过黍?可喂过猪?可养过鱼?以你五谷不分、犬豕莫辨的才智,我看肯定是没有咯!你每日里大鱼大肉、张口吃饭,饭食何来都不知道,还有资格吃?”一名肤白如雪的俊俏少年冷嗤道。
话音刚落哄堂大笑。
吴生怨毒地看了少年一眼,一脸气恨却哑口无言。
先生缓了神色走了回来:“慕若同学聪慧明理,为师甚是欣慰。”翻开了书本方才神色如常地道:“今日教授《道位歌》,请大家先读一遍!”
众学子纷纷扬头顿脑地齐声诵道:“觅师门,访道仙,炼体驭气应俱全。道之首驭气丹田,下中上三位入玄。太玄浑虚寿千年,破开红尘升九天。”
先生解说道:“此《道位歌》道明修行的每个阶位。凡人应以炼体、驭气入玄。入玄后历经下玄位、中玄位、上玄位、太玄位、浑虚位,最终破红尘飞升成仙,这便是修行之圆满。”先生顿了顿道:“中原诸国修行之风由来已久,盖因苍生对长存于世之夙愿。然此道非人人得以行之,适修者凤毛麟角。诸生若无修行之灵慧根骨,则当埋首书中、努力进学,有朝一日成理世治国之材,成就一番伟业,亦不枉此生也。”
授课结束后众人离去,慕若慢悠悠的收拾纸笔最后离开。
“站住!”吴生率着课堂上与他嬉闹的几名身着锦衣少年将一身灰旧布衣的慕若围住。
慕若脸上毫无惧意,反是冷冷一笑问道:“怎么?请我吃饭?”
吴生听到“吃饭”二字更是怒火中烧,朝几名同伴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朝慕若挥拳一拥而上。
“啪啪”几声脆响,吴生捂着红肿的脸后仰在地,其余几人也捂着脸,有个还哭喊道:“我的牙!”低头满地寻觅着。
慕若缓步向吴生走去,吴生一骨碌爬了起来,向后退了几步,战战兢兢地道:“你……你小子给我等着。”
几人顿作鸟兽散。
慕若指着地上一颗残齿高声提醒道:“你的牙!”
望着他们落荒而逃的背影,慕若甚觉好笑。心情愉悦地往后园小禅院走去。
路上见一名老妪拉住过往的一名圆胖和尚打听道:“听说寺里的妖怪又出现了?可是真的吗?方丈大师什么时候出关捉妖啊?”
圆胖和尚停下解释道:“寺中一切太平并无妖怪,何来出动方丈大师捉妖一说?”
“那……不是说吴大善人带来开光的玉佛变成了……一尊灰石佛?都说这玉中的灵气被妖怪吸走了……”老妪面露惊恐地道。
“竟有此事?”和尚面露惊诧:“小僧闻所未闻,也许吴大善人带来的就是一尊灰石佛,只不过佛祖面前见真章,褪去华衣始见真吧!”和尚忙不迭地道:“小僧还有事先走了,施主切记……”和尚突然压低了声音满脸神秘地道:“佛祖面前不可妄言。”
老妪突然噤口,满脸虔诚地点着头,心中盘算今日言语失当,要再到前殿多烧几柱香赔罪。
和尚离去时满脸懊恼地想起一句俗语:出家人不打诳语。
慕若立在菩提树下候那僧人过来,布衣虽旧却胜在容颜美好,远远看去如同一幅清新明媚的画,圆胖和尚见状愁眉紧拧。
见和尚匆匆过来,慕若迎上前笑道:“小胖。”
圆胖和尚满脸不忿:“都说了贫僧法号智圆,你能不能尊老重贤一点?”
慕若一脸恍然道:“尊命,小胖大师。”
面对一向勇于认错坚决不改的慕若,智圆一脸无可奈何。他四下打量没人,咬着牙根怒道:“妖孽,你又干坏事了。”一把揪起慕若的后领拽向后园。
慕若年纪不过十三,长得又有些瘦弱,高大圆胖的智圆轻易将她一路拎向后园的小禅院,一入院门反脚将院门踢上方才放开手小声斥道:“你看你干的好事,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