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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时刻。
赵彦恒这边是刀光剑影,李斐那边是欢声笑语。
一筐熟透了的柿子,一筐黄橙橙的橘子,被潭拓庵收养的孩子们都笑看着这些果子,好些孩子还在咽口水。
这柿子,这橘子,虽然是潭拓庵名下的山头种的,但是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往日这些果子都是要拿出去卖的,卖了钱,再换了柴米油盐等日常所需回来,所以潭拓庵中的孩子们,甚少吃到,今日能吃一回,当然高兴了。
李斐换了一身青色素衣,发间不着珠饰,和普寂师太一起走过。
一位比普寂师太小了十余岁的女尼道:“师姐,摘了三百五十个柿子,四百个橘子。”
普寂师太指了她与李斐道:“这是普惠,待老身坐化,她会接替我的位置。”
李斐双手合十,向普惠师太行礼,称她一声师太。
普惠师太还礼。
普寂师太面向了孩子们,慈眉善目的道:“孩儿们,你们自己拿果子了,七岁以下的,拿两个橘子;一个柿子,八岁以上的,拿一个橘子,两个柿子。”
这里一共有二百四十六个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普寂师太分得清楚他们每一个人,自然知道他们的年纪,七岁以下一百四十五人,八岁以上一百零一人。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样分是最合理的。
没有一哄而散,二百四十六个孩子,他们井然有序的排起了队伍,拿一个,走一个。
一棵树上结的果子,总有大小之别,站前面先拿的孩子,没有一个去挑拣,就是放在最前面的,拿着就过去了。
其中有三十几个孩子,不过才会走路的样子,一个带一个,由年纪大的孩子照看着,一双一双的,高高兴兴的在李斐面前经过。
温和的暖阳中,这些孩子们分外珍惜着他们的果子。
柿子皮剥下来,一定要舔一舔,把每一滴汁水都舔干净。
橘子掰开,一定要分成一瓣一瓣,每一瓣含在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回味够了,再吃下一瓣。
等孩子们都拿完了,还剩几个橘子,普惠师太拿了一个递给李斐,道:“夫人尝一尝,今年小年,果子结得少,味道却比往年酸甜。挑到集市上,很能叫上价,一斤四文。”
李斐掰开吃了一瓣。她当王妃数年,日常饮食都是顶尖,这橘子尝来也就一般,不过,这橘子在寻常人家已经是上好的了。
普寂师太转头,又和普惠师太说道:“午后,你让大点儿的几个孩子和老许她们去左山头除草,我看着再把草除一除,就可以种麦子了。回来的时候,绕去红薯地,帮着收红薯。”
这样吩咐可不是普寂师太虐待孩子们,这年头,谁家的孩子不帮着家里干活。有田种,有活干,从小学着自力更生,这已经是这群孩子们最好的生存状态。
而普惠师太既然要接普寂师太的位置,这几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管一管的,因为普惠师太必须让庵中所有人都服她的管。
普惠师太看了看孩子们,这些孩子一下子得了三个果子,大部分是舍不得一下吃完的,放在衣兜里。普惠师太收回目光道:“我记下了。”
普寂师太和李斐这就走了,她们也只是经过这里而已。
在她们身后,普惠师太身边一个子弟道:“师父,不是说朱夫人性子不好,看起来很好性的样子啊?”
普惠师太是唯二知道眼前这人到底是谁,她眼儿一睨,道:“公辅之女,金枝玉叶,她与我等,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不可妄议。”
那子弟受教,惶恐着退下。
李斐和普寂师太,出了庵堂,往后山去了。
一座不及十丈高的山头,种下了许多种果树,又养了许多的草鸡,所以一路而去,嘹亮高亢的鸡叫声不停歇。
李斐边走边道:“这是下蛋了吧。”
普寂师太温笑道:“夫人也懂这些耕种养殖之事?”
李斐缓缓道:“幼时在临安,祖母养过几只鸡,母亲爱洁,后来赚钱回家,就把鸡都杀了。”
流放到临安府,李家人是一穷二白,这样的状况不过数年,李月就白手起家,恢复了李家在日常生活上的体面。普寂夫人道:“令慈的本事,一万个男人也不及。”
李斐一直是以母亲为骄傲的,道:“是啊,所以有母亲一人,就抵偿了我的所有。”
走到了半坡处,后山的背面一大片土地,作物一排一排,前面在收获,后面就插上了菜秧。
李斐长于市井,她不是长于乡村,看不懂这些事。
普寂师太解释道:“收的是大豆,种豆肥田,赶紧的种一茬萝卜白菜,到冬天,还可以吃上新鲜菜蔬。”
李斐极目瞭望,可以看见在田地里劳作的人,老者五六十岁,少者十三四岁,她们垦土,挑担,插秧,浇水。从上往下看,她们像什么?像一群蚂蚁,埋头干活,默默的辛勤劳作。
李斐顺势问出了口:“师太,庵堂养了多少人?”
这里问的,不是隶属于潭拓庵,正式剃度出家的女尼,而是庵堂收容收养的人口。
“老老少少的,总计六百余口。”
普寂师太是有备而来,说话间从袖中拿出一张纸,上面对这六百余口进行了统计。
之前二百四十六个孩子,都是自个儿会走的。
庵堂另外还养着五十二个更小的奶娃娃。
十二岁以上,十六岁以下,这些都当大人,什么活都可以干了,一百一十三人。
十六至四十岁,二十一人。
四十至于五十岁,四十七人。
五十至六十岁,一百零九人。
六十至七十岁,二十二人。
七十岁以上,三人。
而且六百余口,都是女性。
这是当然的,潭拓庵是尼姑庵,为了清誉,是没有男性的。
李斐不懂耕种养殖,对这些人的来历,不用问普寂师太,也略知一二了。
那些年幼的,或是家里贫穷,或是身来体弱,甚至是残疾,还有的,仅仅是因为,她们是女孩子,就被遗弃在庵门外。
那些年老的,有些应该是为人奴仆,因为年纪大了,主家嫌她们老了,就逐了她们;另外一些,就各有各的不幸,比如阿芳的婆婆,因为无人奉养,而在寺庙终老。
普寂师太笑道:“听闻,夫人自幼慈悲。”
李斐将手上薄纸一折,道:“师太的‘慈悲’二字,我可当担不起。是佛门慈悲,才聚集了这么多的妇孺。”
普寂师太的好话继续说道:“夫人自小仁心仁爱,昔日在西南,夫人每年都会布施。”
李斐清脆一笑,如鲜花出绽:“师太是在化缘吗?”
普寂师太双手合十。
三年前,李斐因故断发,需要用别人的头发制作假髻,赵彦恒用粮食万担,从潭拓庵拿去了那些刚刚剃度下来的长发。
这一次,普寂师太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李斐没有立即允诺,她继续前行,说道:“我虽未长于父亲膝下,父亲亦爱重于我,每年都将公府嫡女的份例送到西南,只是那些份例之内的东西,那些比黔国公府的姑娘们更加新颖的首饰,衣料,和玩器,恕我心胸狭窄,那些东西时刻都在提醒我,提醒我尚未出世,就已经失去了的宣国公府嫡长女之位,所以,我把那些东西都捐给了寺庙,我每年在佛前述说我的心声,师太觉得,我的心声,会是什么?”
“阿弥陀佛!”普寂师太阖目道。
“我的心声。”李斐抬头看着天空浩渺,道:“若真苍天有灵,莫让小人得志。”
普寂师太表现出欣然之色,道:“苍天果然有灵。”
李斐低头凝望在田间劳作的妇孺,道:“这天下之人,有的生来富贵,有的生来贫贱,富贵与我何干,贫贱与我何求?我为什么,要布散慈悲?”
普寂师太俯首低头,道:“夫人,因为这天下之人,将会成为您的子民。”
虽然襄王将襄王妃藏匿在潭拓庵,是考虑到万一失败,还李斐一条自由的退路,但是普寂师太甘冒这么大的风险,不是赌输的,她是赌赢的。
“说得好!”
李斐目光灼灼,向着皇城翘首以盼道:“若有一日,吾凤袍加身,必为天下女子谋福。”
退路?
和赵彦恒在一起,李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退路,哪怕赵彦恒在前一天,对她说,不要回到襄王府,她乖乖的顺从,顶替了朱妙华的名字栖身在潭拓庵,这也不是她给自己留的一条退路。
这是她在彰显赵彦恒对她的情义。
赵氏皇族薄幸者多矣。
她和赵彦恒夫妻数年,若说赵彦恒的父母,这里不是说皇后,皇后与她之间,不是婆婆和儿媳的关系,她们是心心相惜的政客,赵彦恒的父母,是皇上和淑妃,一直对她这个儿媳有所不满。而她的母亲和父亲也未必待见赵彦恒这个女婿,李月一直说赵彦恒捉摸不透而忌惮他,朱钦嫁出去三个女儿,有了三个女婿,哪怕范慎与朱妙华和离了,赵彦恒也是排在末位的。
李斐需要有一种方式,让她的母族父族看见赵彦恒对她的情义。
那样,才是最赵彦恒最大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