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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到了,天气渐渐地热起来,宿舍楼上的空调,有的已经开了起来。城里的街上,青春亮丽的女孩子纷纷穿起了漂亮的裙子。昨天,在城外的公路上,偶然看见一溜小麦联合收割机呼呼隆隆的开过,禁不住心里一怔,又到了小麦收割的时候了。于是,想起了小时候老家的打麦场,一个在我少年的记忆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地方。
1、
那是上个世纪的70年代,老家农村还是集体化,生产队里的地统一耕种,大部分的地种的是麦子。随着夏日的临近,地里的麦穗就渐渐地由青变黄,在热风里翻着波浪,小麦收割的时节眼看就到了。每到这个时候,生产队里总是先都整出一块很大很大的打麦场。
记得是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生产队里的大人们一起动手,在队长的指挥下,从早晨开始,用镢头把整个场院都新翻一遍。由于场院很大,这天几乎集中了全村的劳力,一时间人仰马翻的。地翻过来以后,接着在上面泼上水,撒上一层陈年的麦糠,用驴拉着碌碡,一遍一遍地在上面压,直至压得场地上光溜溜、平展展的。到傍晚时候,一块崭新的场院就收拾好了。我和小伙伴们在上面兴奋的打滚,有一种非常新奇的感觉。
2、
麦收开始了,打麦场就成了全村人生活的中心。天刚蒙蒙亮,队长就用哨子把队里的所有劳力叫到场院来。睡眼惺忪中,听队长安排活计。白天,大人们顶着烈日,累死累活地劳作在成熟的麦田里,肩上搭一块擦汗的手巾,头戴草帽,猫着腰,镰刀飞快地挥舞着。几个人一字排开,你追我赶的。麦杆被割断时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割麦人边割边捆,身后留下长长的一串麦捆。扭过头,是齐整整的麦茬,在太阳底下闪着光;转回身,依然是等待收割的麦子,一行行顽强地站立着。
割麦子,是一件很苦的活,需要一种高度的忍耐力。炽热的太阳罩在头顶上,像蒸笼一样,晒得脸上、胳膊上黝黑,蓬乱的头发里浸着汗水、沾满了麦芒。很少有风,偶尔能听到蚂蚱的叫声,仿佛在感叹生命的不易。一天下来,腰疼腿酸,许多人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亲眼见过那种劳动的场景,你会觉得人没有吃不了的苦,没有受不了的罪。
到了夜幕降临的时候,村子悄悄的蒙上了夜色,一辆辆小车从四面八方,载着收割的麦子,一对对、一排排朝打麦场而来。不几天,场院里就满满当当,收割的麦子堆起了一座座小山。站在金色的收获中,村里人的脸上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3、
夏收的时节,是农家最忙的时候。学校放假了,我们这些学生都回到生产队,跟着老师到大人收割过的麦田里拾麦子。这也不是一个轻松活,几天下来,脸也黑了,腰也酸了,腿也疼了,手也划出了一道道伤口,生生的痛。晚上收工时,背着拾到的麦穗,疲惫地来到场院里,一个个地过秤,按照分量的多少,折算工分。过完秤,一屁股坐在场院里,再也不想起来了。有时候,累得实在不想干了。然而,不干是不行的,只好咬牙坚持着。记得母亲曾经对我说过,好好上学,当了城里人,不用吃苦就能天天吃白面馒头了。
后来,我从画册上曾看过法国大画家米勒的传世名画拾穗者。几个弯腰农妇正低头拾穗,远景是乡村收割的场景。每次面对这幅画,作为从农村长大的孩子,就想起自己拾麦穗的经历,灵魂禁不住震颤。一切似曾相识,就如发生在昨天。虽然米勒生在法兰西,画的是法兰西农民,但人类的情感是共同的。
一颗麦穗的分量有多少,一颗麦穗对农民意味着什么?一粒小麦种子,从播入地下,经过种子萌发、出苗、分蘖、拔节、孕穗、开花、抽穗,经过了冬天的严寒,经过了烈日的考验,经过了病虫害的威胁,终于成熟,几多艰辛,几多风险。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每颗麦穗,都是庄稼人用血汗换来的,是他们的尊严,是他们的自信。
4、
打麦场,一时间成了村里人的希望之所在,牵挂之所在。
记得那时干不了活的孩子们,也是整天泡在麦场里。饿了,从家里拿个馒头跑到麦场里吃。渴了,喝队里用大锅烧的开水。困了,找个僻静的角落睡上一觉。我记得麦场边有一棵高大的桑树,繁茂的树枝像一把大伞遮住酷热的阳光,坐在树下十分的清凉,爬到上面,可以摘到紫红的桑椹。
而那段时间,最怕的是下雨,一场院的麦子亮晒着。然而,夏日的天,孩子的脸,总是说变就变,刚刚还是艳阳高照,晒得人像在蒸笼里一样,大汗淋漓。突然间,就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大团黑云急速从西北方向朝麦场压过来。一时间,天昏地暗,大雨点紧接着就啪啪的砸下来。全村人不管男女老少,还是大人孩子,都齐刷刷地放下手中的活计,疯了似的从不同方向纷纷向麦场上奔跑而来。场院里顿时一片混战。等人们把麦子盖好了,大雨也就过去了。一个个淋的跟落汤鸡似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头发上都沥沥地滴着水。
我常常惊奇,那时村里人在面对暴风雨的时候,在大家的劳动成果受到威胁的时候,是那样的心齐,那样的忘我,那样的奋不顾身,讲给现在的年轻人听,他们也许会作为一个寓言、一个童话,然而在当时却是真的事实。
5、
麦场上最热闹的时候,是小麦脱粒的那几天。由于没有电,用的是老式柴油机,像个庞然大物,开起来震耳欲聋,村里的每个角落都听的很清楚。大人们忙着向脱粒机里续麦穗,挑穰子,脱粒机吐出的麦粒装了一袋又一袋,圆滚滚的像一头头小猪。小麦脱粒往往一搞就是几天,场上的机器白天黑夜的一刻不停。尤其到了夜里,响声特别刺耳。
而此时,孩子们则非常的快活,在大人们的呵斥声中,兴奋的窜来窜去,一片欢声笑语。有的在脱过粒的麦草堆里上下翻滚,弄一身麦芒在身上,痒痒的。我常常静静地躺在麦秸垛上,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星,那么洁净,那么明亮,心中充满了向往。
打完场,终于盼到分麦子的时候。记得多是在晚上进行,场里拉着电灯,明晃晃的。磅秤前排了长长的队伍,长条的布袋和大口的麻袋黑糊糊地摆了一地,人们的脸上充满了喜气,像过节一样。然而,实实在在得到的,总是比预期的少。
6、
麦收过后,打麦场就冷清了。这里就成了孩子们放学后玩耍的地方,捉迷藏、跳房子、玩方宝、玩石子、踢毽子,经常玩到昏天黑地才回家去。到了秋天,一场雨后,场院里总是生出一簇簇稚嫩的麦苗,可以拔来喂兔子。到了冬天,大雪覆盖了整个场院,白茫茫的,有时到了春天角落里还有残留的积雪。
后来,分田单干了,各家各户种麦子,不再需要大的场院了。近些年,听说老家的人收麦子都用上了收割机,不出地就脱粒了,打麦场也就消失了。现在,我也成了城里人,过上了不用吃苦就天天白面馒头的日子,但老家的打麦场,却刻在了我的生命中,让我时时想起庄稼人土里刨食的辛酸、艰难和他们的坚强与坚韧。
古人云:“半丝半缕恒念物力惟艰,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仔细想来,当年那些在打麦场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正是他们用勤劳的双手春耕夏种,才有了我们衣食住行。就人的生存而言,无论现代化到什么程度,吃永远是人的第一需要。也许无论任何时候,我们都不应该忘记农民、鄙视农民,不应该忘记收获的艰辛,不应该忘记生命里最原始、最质朴的东西。
想起老家的打麦场,使我在浮华的世界里有一种清醒和自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