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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文君和她心中的那份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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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他正午休。

    温和的阳光轻轻柔柔地撒满了整个蜀地,窗前的炉火上她正为他煎着药,腾腾热气氤氲在炉火周围,汇成一团团朦胧白雾。药香微微,竟让人有些醉了。

    他那样安详地睡着,鼾声微弱,却清晰可听。四周静极了,只有春风轻轻拂动着窗前的树木,发出沙沙的脆响。她仔细端详着他的模样:白发凌乱,额头上叠着层层皱纹,颈项上也有着数不尽的赘皮。

    记忆中的他,从来也不曾有过这样的面孔。年轻时候的他,虽称不上美男子,但他玉树临风、肌肤坚实、眉目生辉,能将一曲古琴弹得曲折回环,犹如满腔幽肠暗诉。他善剑,将剑的清扬与飘逸之风融入琴音之中,犹一壁清水入潭,又如一倾清风拂松而过,那声音悠远空灵得让人无法描述。

    那是一个遥远的夜晚,他绝美的琴音袅袅传来,有如夏日刚刚出水的莲,娉婷婀娜,却蕴含着满腔绽放的热情。弹指间,那洁白的花瓣就灿然如满天皎洁的星月,争先恐后地布满整个池畔。

    那一夜,她选择了琴音,选择了冒险,选择了与他双宿双飞。她抛弃了挥金如土、侍者如云的优越环境,从父亲卓王孙家逃逸,与那位叫司马相如的男子开始谱写一段新的生活。他一无所有,她不觉他贫,狂喜中反觉他富裕极了。他一身才华,有如一篇富丽典雅的汉赋,逐字逐句读来都是满心的惊叹。

    她永远记得那个才华横溢的男子带给她的点滴快乐,她不明白那个男子为何会占据她心灵的全部,只是因为他美好吗?他能歌善赋,诗文琴音无不给人美的感慨。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她喜爱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他却集那么多的美好于一身,这叫她如何不为之倾狂呢?

    她喜欢同他一起送走一个宁静的傍晚,喜欢同他一起守候一个静谧的清晨。当日落山头,他们相视欢笑;当月出云间,他们轻轻交谈;当雾绕晨岚,他们静默相依。她喜欢同他一起去描绘一个个山之盟、一段段水之约。但是,她最喜欢的还是听他那有如松风般空灵而悠扬的琴音。当那袅袅的琴弦被拨动之时,她的心便也随着那丝丝缕缕的音符飞得很远很远

    最难忘的还是他们一起开酒肆的时光。那时,她和喜欢玩闹的他一同为客人沽酒、烫酒、洗酒盏,那样开心快乐。开酒肆真好,当星月满天的时候,他们就舀起一勺酒,就着皎洁的星光和月光对饮。星星和月亮的光辉照在酒盏中,竟然那样温暖!

    那天,当他们用自己的劳动换来了第一枚铜钱的时候,她高兴得竟然流出泪来。她将那枚小小的铜钱递给他看,他亦是满眼的兴奋。那晚,当他熟睡的时候,她将那一枚铜钱用干净的手绢缠了一道又一道,包得那样细致。她将小小的包裹放在手中抚了又抚,放佛在欣赏一件无价的珍宝。她轻轻地看了看榻上早已熟睡的他,轻轻地笑了笑,笑容之中溢满幸福。随即,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枚铜钱珍藏到了箱底。她并没有将自己所做的一切告诉他:这是他们一起挣到的第一枚铜钱,她一定要好好保留着,等到将来地老天荒的那一天,她再将它拿出来,与他静静追忆这一段无瑕的记忆岂不美好?

    然而,卖酒的日子美好却短暂。父亲卓王孙并不认为卖酒是一件有趣且快乐的事情,他认为一个大家小姐当街卖酒有损家族颜面,便执意让他们不再卖酒。当酒肆的门关上的那一刻,父亲的金钱和仆人也随之而来。可父亲不知,在满屋酒香弥漫、举杯畅饮之时,整个酒肆也是迷醉的。倒不是芬芳的酒香将这简陋的小屋迷醉了,而是小屋中散发出的那种快乐和幸福将这小屋撑得沉醉飘渺。

    在父亲的引荐之下,他,汉朝的大才子——司马相如一跃成为京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红人。被无限的荣誉和称耀包围着,他有些如梦如幻,竟然忘记蜀地还有一位名为卓文君的女子在日夜将他期盼。他忘记了自己曾经给那位女子的誓言,忘记了他们当年当街卖酒的快乐,他喜欢上了京城附近的女子。对,他喜欢上了京城女子!他是蜀地人,不喜欢蜀地女子,竟要娶京城女子!

    她生气,气他的忘情忘义;他悲愤,愤怒他辜负了自己的一腔热情和满心等待;她甚至有些恨他,恨他毁掉了自己心中对于爱的那份执着与忠贞的美好。于一场爱恨交加的思想斗争之后,她执笔写下了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用这首诗挽回了自己的婚姻。对,是婚姻,而不是爱情。“一心人”这世间真有一心一意的男子吗?她暗自问自己,却把自己问得一心茫然。她起身拿出那枚珍藏了几十年的铜钱,它仍旧是那样小、那样轻,只是钱面成了黑色,上面多了些轻轻浅浅的青绿,是时间让它有了这样斑驳的变化吗?她望着眼前的铜钱,陷入了沉思

    药煎好了,她转眼看了看睡在榻上的司马相如。他苍老而憔悴,消渴之疾让他变得这般瘦骨嶙峋,她不免一阵心疼。这个一生给过她爱与恨、愤与怨的男子,于她而言,跟他相识相守,是憾事,还是幸事呢?

    药好了,她放好铜钱,准备叫醒他,并且决心继续爱他。不,其实不是爱他,而是爱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爱。眼前这个病入膏肓的衰朽分明一无可爱之处,但她还是坚持着心中的那份美好,坚持忠贞于多年前自己选择的那份美好。

    她轻轻倒好药,端到榻前,唤道:“长卿,起来,该吃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