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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如风飘进嵯峨的山影,疏落的积雪渐渐浓厚,草地沿着铁轨在我们心边呈双幅铺展,仅有少许草尖散失在冰雪风采之外,赭黄嚅动,像心跳。
可可西里到了,灵魂猛然撺掇起来,挥舞震撼打着纵情的节拍,一本画册贴着车窗轻轻翻开。
十公里,二十公里,五十公里列车行进,坦途悠悠,舍下许多俗念。山岳,平谷,积雪,冰花,没有止尽,满车乘客情怀和高原一样舒张。
地面的光晕连着太阳,辉彩浮漾,渗过车窗的玻璃粘上人的睫毛,似近又远。昳丽中流泻出一群藏羚羊,好像微风拂荡,那么突兀,毛发和眼睛依稀可辨。它们在离列车大约两百米处伫立,须臾小心闪去,沿一条小河离离弥散,出其不意,美成旷世唯一。
已走近的时空倏然被拉远,只有雪地和纤小的草叶还在,只有小河的熙冰还在,只有山体浅蓝的曲线还在,只有轻盈的脉动还在。藏羚羊的美姿隐没,探望时,抻长了太息。嫋嫋的天蓝啊,请呵护一方精灵!
雪山在升高,太阳划出一个角度,大地蔓延到天边,有一支队伍突破了半空,冰雪如碎玉溅起,长风席卷而无微尘,唯有轻蹄起落,列车前方飞来数头野驴。乘客屏吸,依近列车的窗口。野驴突然止步,扇着长耳,吐着白气,举首与我们亲亲对望。列车和我们成了它们的风景,或许只把我们当做漂泊的流云。
野驴仿佛在向我们发问:面对天高地广,你们为何要蜷缩在窄窄的车厢里,可可西里风情万种,你们怎么只是匆匆而过。
列车欣欣前往,野驴敏捷转身,不紧不慢,悠闲自在地而去,像晴岚渐渐浅淡。车上的人有所失,也有所思,不啻情肠翻转,那么无由。这一片豪旷的世界壮丽纷纭,我们为什么难以解脱自己,乾坤有东南西北,我们却只想着心中的一亩三分地。
大家不知沉吟了多久,阳光中泛起一层釉白,滑进了我们的叹惋,交合着车轮的响声。雪雁的阵列轻轻飘出天幕,穿过天圆的柔弧,栖落到列车近旁,就像依在我们的眼帘边缘。雪地如平展的白纸,现出了清雅的诗行。面对天使,我们惊讶得不能抑制。
有一种舒心的自由,顷刻在可可西里的天地间敞开,润浃的感觉掠着雪雁明晃晃的影子,沁入了我们的骨肉。它们对奔驰的列车并不在意,似乎在说天荒地老,众生各有情怀,凡是生命都应该自得其乐。心若太虚,看透眼前,可修正当初,幡然在空灵中省悟。
畅行的列车冲击着青芜的世界,掀动天籁洋溢着摇滚,于犷悍之中诵读缈缈生机,写实或抽象,白描或泼墨,都有不及,幻变和永恒均有足够理由。
列车内外同时平静下来,能听到血液流淌的响声,雪雁飞去。
一朵火赤的太阳缀饰在一座高峰之西,山岳耀起橙色,苍茫焕发着金红,群峦和雪原都在走动。
此处纯净得一眼能望穿,我们的目光碰响了一座宁静的高冈,有几头野牦牛似隐似现,宛若一粒粒墨点撒在半坡,温情的牛哞霎时掏空了天地。列车轻捷一拐,落日的光华倏然喷出了山体,跋涉在积雪中的野牦牛慢条斯理,周身染着淡淡的夕照,肚皮上的长毛栩栩泛亮,不急不躁地觅食,偶尔关切地看看我们,似乎在问哪里是你们的归处。
列车里的众人砰然抽长鼻息,视线被野牦牛所牵引,它们面对黄昏依然孜孜以求,又那么坦然。此刻,即使它们踩翻了金矿,也无动于衷。纵然有人声言流星要撞上地球,那也不过是一家之说。
我们与野牦牛难得一瞥,那种自我的状态,那种处世不惊,足以为人清除一生的浮躁。夕阳渐渐地淡化,我们的情怀清宁下来,在可可西里的纵深更新着人生观。野牦牛的倩影已深入内心,犹如山色,一袭素雅。
夜晚无声地来临,可可西里显得格外空辽,山影深沉,高原更高。
特别大,也特别明亮的圆月徐徐升起,就挂在车窗的旁边,离我们很近,近得能跃身其上。星星异常茂密,就像无数白玫瑰缀饰在耳鬓,嗅有清香,欲相携,又咫尺天涯,可可西里瞬间成了神秘的天堂。
到明日,星月走远,人各离去,情丝从此生长在感叹里。百般想象,百般寻味,可可西里或许是一份自然,或许是一份纯贞,或许是一份天赋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