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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这个生日,我们姐妹四个,居然没有说一句祝福的话。昨天,阴历八月初二,是母亲的第六十四个生日。
儿时,全家每个人的生日,唯一具代表性的食物,便是鸡蛋了。姐妹四个,每个人的生日,母亲都会不偏不向,不多不少,煮四个欢鸡蛋来庆祝一下。
我们姐妹四个,大姐和小妹相差十一岁。可事无大小,母亲都坚持她的“公平”原则。即使家里只剩两个苹果,也会分成四半,平分。只有生日这天的煮鸡蛋除外。
鸡蛋是在早餐时吃的。那时,家里有一个大大的圆形饭桌,淡黄色背景,中间部分画着一只盛满水果的大盘子,五颜六色,满眼的温馨美满。
母亲将煮好的鸡蛋放到一只小盆子里,用凉水浸了,再过几分钟,捞出来,放到一只小白碗里,端到大饭桌上。过生日的那个人早已满心期待,端坐得直直,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只“啪”的一声,将头大的一端在饭桌上敲碎,然后,慢慢剥好,再一口一口,慢慢吃下。那时候,可以不顾忌任何人,不看父母一眼,吃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
母亲的生日,依然是煮鸡蛋。只是,比我们的生日多出两个。
一大早,母亲就会为自己煮好六只鸡蛋。照例放在小盆子里,用凉水浸了,过几分钟,捞出,放到一个圆盘子里,端上桌来。随着清脆的“啪、啪”声,全家六口人,每个人的面前都站立着一只煮好的鸡蛋——母亲将它们平分了。父亲忙不迭推辞,母亲皱着眉头嗔怪:“有啥吃头,我一个就够了。都快吃吧。”我们姐妹几个早已各自剥好,慢条斯理的吃下。依然吃得心安理得,理所当然。
父亲的生日,通常会“隆重”一些。母亲会在傍晚时分,炒上几道父亲喜欢吃的小菜。其中一道,一定是摊鸡蛋。母亲摊鸡蛋的技巧很高,圆圆的白瓷盘中,一块块的鸡蛋,篷篷松松,金黄璀璨,未等走到近前,便有香气扑鼻而来,直冲脾胃,不等父母象往日一样的招呼,我们便规规矩矩,很自觉地坐好。一家人,围成一个圆,吃得脸色红润,笑语开颜。
是什么时候起,生日,鸡蛋,这两个词在母亲的概念中被淡化了呢?
是父亲生病以后吧。十五年前,父亲突发性出血性梗塞,病势排山倒海般,击倒了父亲。从此,母亲面对病中的父亲,几个大大小小的女儿,整日奔波劳碌,日夜操劳,用她孱弱的肩膀和难以想象的意志,为这个家撑起一片睛空。
那几年,家里每个人的生日,几乎都是在过去很久,母亲才能想起来。而母亲的生日,我在儿时便能准确无误的说出来,却很少能在那一天记起,更不要说庆祝了。曾一度的,能为过早记住母亲的生日而自豪,现在想起,真是羞愧不已。想来,那仅仅是少不更事,记忆力很强的我,徒徒记住的一个日期而已。
是在我们相继成家立业以后吧,母亲的生日开始重视且隆重起来。
餐桌上,流光溢彩的佳肴和生日蛋糕,啤酒和香槟,不断的祝福和欢声笑语,将母亲生日这一天挤得满满的。
可是,一直近乎素食为主的母亲,却基本不享用它们。那些花花绿绿的美食和祝福,只是晚辈们带给母亲精神上的慰藉而已,在母亲眼里,它们仍不如煮几个鸡蛋吃下去,来得实在。
于是,这一天,母亲仍为自己煮好六只鸡蛋。安安稳稳的吃上两个,然后,安安稳稳的等着她的晚辈涌入家里,接受各种形式上的祝福。我不知道,母亲现在为什么还是煮六只,也许,是习惯,或是,吉祥。
而今年,母亲的这个生日,却过得惊心动魄。
三姨一家人,在前一天便赶来了。三姨今年已经71岁高龄,年初,便因两次脑出血动了开颅手术。虽然恢复不错,仍落下了易惊和双目失明的后遗症。行走时,也颤颤兢兢。
也许是途中受了惊吓,也许是坐车过于劳累。夜半时分,突然呼吸不畅,处于严重昏迷状态。我们气喘吁吁地跑到母亲家时,已经围了半屋子的人。回头寻找母亲,果然如我所担心的,她正站在床边,因受惊过度,脸色苍白蜡黄,全身颤抖着,心脏病发作了。忙着帮她服了药,安慰她坐下。
母亲一夜没睡。
万幸的是,三姨只是神经痉挛,经医生调理后,恢复了正常。
这个生日,母亲把煮鸡蛋的事儿,忘在了脑后。整整一天,她脸色暗黄,眼神萎靡,但仍勉强振作精神,与客人们说说笑笑。
这个生日,我们姐妹几个,不知怎么,都没有说出一句关于祝福的话。就连以往最能与母亲发嗲的小妹,也只是笑吟吟的拉着母亲的手,坐在边上。
生日快乐,这样一句普通的祝福,在此时,似乎也如此不实与矫情起来。
此刻,我们真的不需要那些虚无的词汇。如果可以,只请求上苍能保佑我们的老母亲永远健康,平安;能在每个生日,为自己安安稳稳地煮上几个鸡蛋。除此之外,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