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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长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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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我在苏北县级机关一个小局里做小职员。很多人对吃“公饭”的人都有一种仇恨情结,好象咱们不创造产值,只吃饭不干活似的。说实话,其实我的工作很累,漫天飞的表格、调研和台帐使我经常子夜不寐,上面领导的检查也让我疲于应付。但我每月却只能拿点可怜的工资,没任何的奖金或是福利,社会上人常说的腐败好处灰色收入我是一点也没得到。为此,我经常会萌生辞职念头,但想想自已没什么特长,社会就业形势又如此恶劣,有个地方拿工资就已经很不错了。

    最可怜的是我干了十来年,职务一直没得到什么提升。其实不要以为我没有什么能力,比我差的当科长处长多了。当然,其中原因大家都清楚,没有“血缘金钱”和后台是不可能进步的。在2002年,我蒙受党恩,定了个副股级!其实在公务员的序列里是没有这一级别的,最低的是科级,县里的各个局、乡镇都是科级单位。但这些局里的各个部门干部呢,行政序列当然都是科员。但为了便于领导,就发明了股级一说。象乡里的土地所长、县文化局的宣传股长,等都是股级干部。给我定副股级时,我已经工作十年了,没什么令人兴奋的。但我还是十分感谢党,定级那天特意多喝了两杯。

    因为股和屁可以连说,单位的同事都喊副股级叫“副屁级”动不动就有人对我说:“副屁级以上的开会,你抓紧去啊!”我就屁颠屁颠地去了。其实在咱们局里百分之七十的人都是副屁级以上干部,不是的都是才来的小青年和犯过错的主儿。我干这个副屁级没什么实际变化,工作还是干原来的事,只是多了个虚职而已,也叫穿了个小马甲。

    当官一要关系,二要金钱,没关系没金钱的要脸皮和嘴皮。我一样也不具备。按理说,我要是个明白人,就知道自已不是做官的料。很多学者说文人一旦入仕,有了个小官职,就会患得患失,失去了个性。我这个副屁级根本不入流,也算不得什么文人,却也让我患得患失起来。

    近两年来,我也在享受着副屁级带来的一点虚荣,最大的好处就是酒桌上有人喊“股长”嘻嘻,真有点做官的感觉。其实一到单位,还象孙子一样干着最低等的活。

    二

    满以为可以这样屁级屁级一直屁下去,可天有不测风云,小马甲穿了不到两年,2004年春节刚过,突然接到通知,单位紧急开会,准备参加竟聘上岗。

    说到竟聘上岗,这几年头特别流行,到处都在双聘,各地都搞“公选”弄得热热闹闹。其实还是你是你,他是他,改变不了当前根本的干部用人制度。2000年,我们局里免了两个副所长,让全局人去竞聘。当时有不少头脑发热的人以为进步机会来了,纷纷前去报名参加竟聘。我事先就看出来这是一场领导玩的小游戏,人选早就定了,只不过做做样子给外面人看的。果不其然,竟争结果出来了,一个是局长同学家的侄儿,一个是组织部李科长的外甥。当时我真是庆幸啊,看着竟聘失败者灰溜溜的样子,为自已的明智感到欣慰。

    以后局里和县里又连续搞了数次竟争上岗,我全部拒绝参加,因为我有自知之明,不想去费这脑筋,当绿叶托衬红花,陪太子殿下读书。

    按说可以这样平静地工作下去,可一个副股级让我又兴奋起来。因为我尝到了“当官”的甜头。

    我不明白为什么人这样势利,可世界上大多数人就是十分势利!

    我到医院去看病,那个中年女医生的脸色象猪肝一样难看。我和大多数病人一样排着队等候检查,这是我习以为常的,从小到大就习惯了排队。当我走到女医生面前时,她看着我的病历眼皮都没抬一下,:“你是**局的?”

    “是。”我回答。

    “去化验去。”她猛地撕了一个单子,甩到桌子边。

    我习惯了别人对我这样的态度,毕竟咱是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求人家办事,没权力和人家计较什么。我拿着单子,退了出去。

    当我拿着化验单回来时,还有几个人在那排队。我就站在后面等候。这时一个人走了进来,是我们单位上班时间不长,嘴巴甜甜的小赵。

    “哎呀,是*股长啊,身体不舒服?”小赵说。

    “是,你也来看病?”我问。

    “我来陪陪家里人的。”小赵回答,走到医生前,说了几句就离开了。

    我继续排队。

    “***。”突然医生喊我的名字。

    我走了过去,心想还没排到我呢。

    这个医生脸上表情的变化令我感到悲哀,明显带有一种媚态,热情地让我浑身起疙瘩。

    “不好意思,你有名片吗?能否给我一张?过几天我要到你们局里办点事,找普通人是不行的,你是中层领导,一定能帮上忙。”

    我的心里别提多别扭,和她解释了关天,我只是一个普通做事的职员,没啥权力,可她就是不信。

    说句实话,从医院里出来时,我还是特别感激小赵,呵呵,医生对我检查特别认真,当官就是好!

    三

    局里的这次竟聘和以往不同,动作很大,将全部在职的副股级干部一律免掉,重新竟争。

    这一下子将我逼到了死角,如果象以往一样不参加,我就将失去这个熬了多少年才得来的副屁级!

    其实我认真地分析了竟聘方案,先考试,再演讲,第三测评,第四领导评定。看似公正,但和以往一样,考试、演讲各占十五分,测评占二十分,最厉害的领导评定占到五十分!也就是说,还是你是你,他是他。考得再好,讲得再好,最终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领导手里,你不找关系送礼表示就什么也没有。

    哪一个领导也不会轻易放弃干部任免这个重大的人事权的,所谓竟聘都是在作秀!

    可我永远不会提着东西进领导家的门,或者是低三下四地去找领导要官,也不知为什么,天生就做不来这样的事。

    报名下午截止,经过痛苦的选择,我决定放弃这个本来就不值钱的副股级。做出这个决定后,我感到十分轻松。

    中午去丈母娘家吃饭,路上碰到街道的张主任,一个五十岁的老女人。

    人都势利,老女人最势利。张主任在街道上是最狂的,因为她的女婿小鲁在团市委工作,和我同年,最近刚定了副科级。

    我以前知道年轻人比老子,老年人比儿子,女人们比丈夫,现在我还知道丈母娘也比女婿。

    自从小鲁定了副科级之后,张主任就一天比一天骄傲,到处吹嘘卖弄,现在全社区都知道她的女婿现在是副科级了。

    “你们知道副科级相当于什么干部?”张主任总会这样神密兮兮地对一帮老太婆说。

    “不知道啊?”老太婆们大多不懂官场。

    “在咱们县里相当于副局长,懂吗?副局长!”张主任夸张地撇嘴说。

    “啊,这样厉害啊,年轻有为啊!”大家一起恭维起来。

    张主任得意起来,一脸自豪地说:“自从小鲁定了副科级后,现在都有人给我们家送礼了,你们信不信?”

    “啊,送什么呢?”老太婆们满脸地羡慕。

    “你们看我们家厨房里的鱼、锅,全都是别人送的!”张主任尾巴要翘上天了。

    这些老太婆中就有我的丈母娘,当她说这些时,我乐得直喷饭。“将来小鲁要毁在她手里!”我说。

    四

    听说我不参加竟争,丈母娘的脸色居然沉了下来:“你怎么没一点竞争意识啊,年纪轻轻的,要想拚敢拚啊。”

    “我拿什么去拚?做这些表面文章有什么用?”我不服气,她也是一个势利的人,希望看着我当官好沾光。

    “你有文化,有工作经验,怎么会输给他们呢?”她说。

    “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这些在官场上没用,知道吗?”我不耐烦地说。

    “你还是要去闯一闯的,凭什么就这样让出去!”老婆也唠叨起来。

    我烦死了!想当年刚参加工作时,就经常有机关的老干事说,在机关里要是一辈子当不上官,到三四十岁时,连家里人,亲生儿女都会瞧不起你。

    我现在就深切地感受到了这种社会压力!

    可提升又不是我自已能奋斗左右的事,我们的小命运全部掌握在那些领导手里。在想做官,必须服从于中国官场的游戏规则,必须时时处处小心侍奉领导,左右逢源,这些都不是我具备的素质。

    “你还是应该去争一下的,毕竟是个很小的干部,大多数人不都是副股级吗?不会没有原因就将你免掉的,只要你去报名了,就能保持不动。另外,通过考试演讲,还能证明你的能力水平。”老婆分析道。

    应该说,老婆这些话是有道理的。我思想开始动摇,再想想当个“副股级”的一些好处,多少满足了一点可怜的虚荣心,我改变主意决定报名,开始我的副股长保卫战。

    五

    我认真地分析了这次竟聘的形势。全局共有42个副股级职位,符合条件报名参聘的共计有75人,应该说我还是有希望的。

    另外,我的统计副股长是个没人愿意报名的冷门。和我竞争的只有一个参加工作不到三年的小姑娘:老庄,一个未婚有点小姿色的某重点大学情报系的毕业生。

    想到这,我又有信心了,顺手报了一个热点岗位的副股长职位,赶紧准备理论考试了。

    连续几天都在忙着看书,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很快就吃进了不少东西。理论考试应该不成问题了。

    到办公室碰到小松,一个与世无争五十多岁快退休的老头。因为个头小,大家一直喊他叫小松。

    “看得怎么样了?”小松问我。

    “还行,没什么问题。”我说。

    “嘻嘻,大学生头脑,好好努力啊。”小松说。

    “要不你提两个问题让我背背。”我说。

    小松拿起资料开始提问。

    这时老庄走了进来,扭了扭屁股,一晃坐了下来。看我们俩正在提问背书,嘻嘻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你自已准备怎么样?”小松说。

    “背这没用?”老庄说完,故意挺了挺胸,其实她的胸实在不怎么样。

    “没用?那你就不考了。”我问。

    “背这没用,我再说一遍。”老庄说。

    “我知道没用,可我既然考了就要考好。”我说。

    小松停下来,问老庄道:“是不是这次竞聘只是走过场,事先都定好了?”

    老庄转过头,惊鄂地看着小松:“老同志怎么也会问这种幼稚的问题?”

    六

    第一轮理论考试的成绩很快出来了,本人名列榜首。

    我的神经一下子被刺激得兴奋起来,又找回了当年上小学中学次次第一名的感觉。而老庄仅名列40余名。可是看起来老庄十分轻松,比我还要高兴,我有点恼火了。趁着老庄打电脑之机,我凑到她身边,说:“你是不是心里早就有底了,我只不过在陪你们玩。不过能陪陪你我也高兴。”

    老庄回头一脸迷惑地看着我:“第一名值得让你这样高兴,这根本就不算什么知道吗?不过你肯定能上的,放心。”

    “你怎么知道的?”我问。

    “领导心里有数。”老庄说。

    “你怎么知道领导心里有数。”我问。

    “这不明摆着嘛,这这,你别打搅我了,我得写演讲稿了。”老庄小脸有点红了。

    我的心里十分不痛快。这单位里的女同志就是比男同志有优势,容易受庞。看样不管男人地位如何变化,喜欢在女人面前摆谱是永远不会变的。老庄刚上班时,外号“铁公鸡”的部门主任象得了个宝似的,整天要带着老庄出去赴宴。弄得大家都说到底什么意思啊,平时我们让请吃饭一毛都舍不得,现在来个女的就处处摆阔?

    有一天中午主任和老庄吃饭回来,我正好碰到。老庄走在前头,昂着到处是雀斑的脸,不停地打着小饱嗝,浑身都是火锅粘上的气味。主任看样喝了不少,满脸通红,弯着腰象一条舔臭的小狗,摇着尾巴跟在后面。

    我故意叫住了老庄,用手搭在了老庄的肩上,眯眯眼说:“高局长今天晚上找老庄有事,请你晚上六点准时在***洒店等他。”

    “你不会骗我吧?”老庄嘻嘻地说。

    高局长是全局有名的色棍,我看到主任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的。

    七

    当我进入演讲室准备时,老庄正坐在那向七个评委搔首弄姿。

    “这个问题嘛,让我好好嗓嗓哟!嗯,我认为应该似这样地!”老庄说。

    我平时从没见过她这么恶心的样子,不过还不错,心理素质很好,在评委面前并不紧张。

    演讲老庄只得了72分,排在后十名,满脸通红气哼哼地走了出去。

    我坐下来,开始向评委叙述我的主张。七个评委全部是从人事局、政协和学校请来的,看起来有点样子。

    应该说,我掌握演讲面试的技巧就是要经常和评委对视。因为这帮家伙也是人,你不看他就是对他的不尊重。第二就是声音要洪亮,不可太紧张。

    结果出来了,我得了84分,第三名。还算公正,按理说,演讲不同于笔试,很容易人为操作,但这次是我碰到的最公正的演讲测评。

    回到办公室,看到老庄正在桌子上哭泣,我拍拍她肩说:“别伤心了,不就考得不太好嘛。你不是说这个没用吗?”

    老庄狠狠地一拍桌了,骂了一句粗话:“妈的,搞什么竞聘,直接定多好!”“咦,你也恨竞聘啊!”我说。我想老庄和领导关系好,讨领导喜欢,以后的民主测评、领导打分不会低,应当胸有成竹。原来有关系的人也怕竞聘,怕出丑。老庄可能是因为太自信自已的关系了,忽视了考试演讲的准备工作,结果出了点小洋相。

    从这一点讲,竞聘尽管改变不了根本的用人制度,但还是比直接任命进步的,毕竟给了我们这些没门没道不跑不送的人一个表现的舞台。

    八

    我有两天没上单位了,全部在家请假休息。

    因为这两天是民主测评和领导打分,这些都是暗箱操作的事,我没必要去看,也知道自已得不到什么高分。

    果不其然,分数公布时,我的名次掉下了一大截,而老庄则名次提升了不少。

    明天就要最后公示了,准备上的人都在名单里。晚上有朋友打电话来,惊奇地问我:“这样关键的时刻,你怎么还在家里?”

    “那我应该在哪?”我说。

    “还用说,领导家啊。”朋友说。

    “对不起,我没钱,送不起。”我说。

    “你简直是个迂木头,并不一定要送什么重礼,当然钱还是要花一些的。但上领导那去主要是显示你的社交活动能力,能够和领导沟通交流的能力,这对当好一个基层干部是十分重要的。你不去,领导就会认为你不具备干部素质。”朋友说。

    应当说,我的这位朋友话十分有道理,光会考试演讲没用,当官是要懂交际学会处理人际关系的。为什么官宦子弟能够适应的快,进步的快的道理,可能就是因为从小耳濡目染的原故。

    但是现在人都在变味,很多领导都把调一次干部做为聚财的手段,你两手空空去领导家不是自找难看?本来我鼓足勇气想到局长楼去一趟的,走到楼下看到好几个同事下来就气馁了,自个躲到一边去。

    我一生不愿低头求官,不让干脱掉小马甲也无所谓。

    九

    “你的成绩这样好,领导不好不给你职务。”老庄说。

    我现在相信老庄的话,她的话都是内幕消息,十分准确。

    下午开会公布名单,事先风早透露出去了。我榜上有名,我十分兴奋,虽然不知道去哪里,可毕竟一个多星期没白累,总算有了结果。想想自已没跑没送,能有个安排也就知足了。

    当我和老庄走进会议室时,组织部和局领导都到齐了,会场十分严肃。大多数人都比较紧张,只有老庄等少数人充满自信。

    宣布的结果令我惊诧,统计股原来的老股长、小松都退居二线,我和老庄都任副股长,老庄主持工作,一把手。

    统计股实际上只有老庄和我二个人,我受她领导,实际上我比大头兵还惨,因为老庄从来不干活。

    回到办公室时,老庄拿起口红对着镜子梳理起来,顺手把一堆纸扔给我,摆出领导的口吻说:“抓紧时间把这些表填填!”

    我懊恼地翻着这些心烦意乱的表格,朋友电话打了过来:“如何?”

    “我的副股长保住了,还和以前一样。”我垂头丧气地说。

    我的副股长保卫战以胜利告终,只是果实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