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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米最终也没有告诉字福海十五岁时的事情,没有告诉他,一个身患绝症的女孩对他秘密的爱。
——题记
灵芬对小米说:我喜欢字福海。当时,她们正坐在学校的球场边,看一群男生踢球,那群男生里就有字福海。灵芬说这句话时,小米正用双手捧着一捧沙,看它们从指缝间滑落。灵芬不知道此时的小米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她的话会不会让小米脸红。时值黄昏,风从过处吹来,在风中,夹着张明、丁建新和李好在不远处的叫好声。字福海又踢进了一球。
灵芬对小米说你听见了我说话吗?小米说听见了。我明天就告诉他。
灵芬是初六十三班最漂亮的女生。小米是初六十八班最漂亮的女生,她们比起来,只是灵芬的皮肤更白。小米和字福海一个班。灵芬和小米是邻居,她们一起长大,同学们常常看见他们手挽手穿过校园,一起上学、下学,课间休息时她们一起去厕所解手。所以小米和灵芬是最要好的朋友。所以灵芬把自已喜欢字福海的秘密告诉了小米。那个秋天的黄昏,灵芬的心嘣嘣直响,她不知道,小米的心也嘣嘣直响。
当天晚上,小米就早早洗脚上床睡觉,但她没有睡着,直到很夜了,也没有睡着,迷迷糊糊中,眼前全是字福海的影子。偶尔还有字福海对她腼腆的笑,这是小米人生中的第一次失眠。
小米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在他的记忆中,从上初一开始,自已基本上就没有同男生说过一句话,除了张明和丁建新,因为他们从小学时就同学。有一次,一个男同学要跟她说话,被另一个同学哄散了,这种风气一流行,班上的男生和女生,就自然划清了界线,一直到字福海出现,这条界线才渐渐模糊起来。
字福海是初二的时候,从别的学校转到小米的班上,在外形上,他要比全班同学高出一个头。老师安排他坐在最后面,正好就坐在小米的后面,他习惯用手指掠动自已的头发,同时也掠起窗口射进的无数阳光,他喜难欢穿v形领口的白t恤,同学们都能看见他的脖子里面晃着一只褐色石坠,下身则永远是一条浅蓝的牛仔之裤,里面裹着的腿结实而修长。他喜欢踢球。他转来没多久,就进了校足球队,他踢球的时候,是很多女生注目的焦点。有一次,他回坐位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小米的文具盒,让小米和的笔洒了一地,他慌忙帮她把笔收拾好说对不起,然后对她腼腆的笑,让小米的脸红了好久,所以在小米的第一次失眠里,晃动在她眼前的,总是他对她腼腆的笑。
快天亮的时候,小米终于睡着了,在睡眠中,她看见字福海和灵芬,他们手拉着手,穿过空旷的校园,小米走向他们的时候,他们居然对她视而不见,从她身旁走过,小米喊:灵芬。闹钟响了,小米从梦中醒来。
象往常一样,小米要去喊灵芬上学,但是这天灵芬又病了,她总是生病,这次病得更重了。听灵芬的奶奶讲:她做好了早点叫灵芬起来吃饭,叫了好几次都没有反应,她的手摸到了灵芬滚烫的身体,并听见她嘴里了出含混不清的声音,才知道灵芬是又病了,当小米和同学们走进教室时,灵芬正躺在医院的急症室里。
小米帮灵芬请了假,放学后她到医院去看灵芬。
下午五点,灵芬的父母接灵芬回家。打了针,吃了药,折腾了大天,烧终于退下了,医生把灵芬的父母叫了出去说了什么小米不知道,然后医生又进来对灵芬说:回家吧,休息两天就好了。
灵芬和小米的家离学校不远,从医院回家,要经过学校的大门,灵芬和小米还有她母亲坐在人力三轮车上,他的父亲骑着自行车跟在旁边,三轮车经过校园时,因为已经放学,从半开的校门望进去,正好看见一座空旷的佼园,想起今天临近天亮作的那个梦,正好一阵风吹来,傍晚的风,让小米打了个冷颤。
到家了,小米对灵芬说我晚上过来看你。晚上八点的时候,小米和她妈妈过来看灵芬。大人们在外面讲话,小米和灵芬在屋里。小米给灵芬讲一些今天学校里的事情,她说上体育课时,丁建新和李好吵了架,原因是什么,她不知道,只是吵完架后,李好哭得很伤心,然后讲到张明,说他早上上学时带了一盒昨晚从家里捉到的蟑螂放到了教桌书箱里,把胆小的语文老师吓得昏过去了。时间慢慢地过去,一分钟,又一分钟,小米觉得时间过去得真快,又过去得真慢,该说的话,似乎都说完了。学校里一天的事,对小米和灵芬来说,也不会有多少新鲜的。于是小米说我要走了。灵芬说再坐一会。小米说不坐了,你要好好休息。灵芬又说不碍事,你在讲一些别的。
小米最后还是走了,临走时,她俯到灵芬的床前说:字福海说了,等上完初三考上高中再说。灵芬紧张地问,他真的这样说了,小米没有看灵芬的眼睛,只是用很小的声音说:他是这样说的。
灵芬的妈妈进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是做着好梦吧,她的脸上有甜甜的笑容。
灵芬的妈妈告诉小米的妈妈,他们要带灵芬到省城治病,灵芬的病是绝症,叫“腥红热”他们还是想尽一点做父母的责任。第二天他们就走了,灵芬和小米都没来得及说一些告别的话。接着暑假就来了,这一年的夏天潮湿闷热,对小米来说还漫长得难熬,因为二十几天过去了,灵芬还没有回来。常常,小米的爸爸或妈妈下班回来的时候,会发现门口有一大捧带叶子的桅子花,小米知道是字福海送来的,他家有许多的桅子花,她常常看见他拿来分给班上的同学,很长一段时间,班上都弥漫着一股桅子花的清香。吃饭的时候,小米的爸爸妈妈就说奇怪,是谁送来的呢,小米说我同学,爸爸马上问,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小米就把碗啪的一下摔到桌上,说:我不吃了。
快要开学的时候,灵芬回来了。她的皮肤更白了,而且人有一种惨不忍睹的瘦,她的的两只手腕加起来才有小米的一只粗。从前那头美丽的长发因为化疗几乎快脱光了,小米去看她的时候,她只能用微弱的力气说话。两个女孩子照例又关在房里说话,灵芬问小米字福海知不知道她的事情,小米只觉得自已变得异常的笨嘴拙舌,而且声音也变得不由自主的发颤:他知道的,他托我向你问好。灵芬说小米你怎么了?小米说没什么,没什么。
离开学只有一个星期了,八月十五日是小米的生日,这天小米意外的收到了字福海寄来的贺卡,还是他亲手制作的,那上面的星星贴得不怎么整齐。
开学了,小米还是坐在字福海的前面,字福海悄悄地问她:你收到了我寄你的生日卡了吗?小米头也不回的说收到了,谢谢。字福海又接着说小米你擦的雪花膏真香。这次小米没有再搭理他。从那时起小米开始在课堂上望着外面明晃晃的世界发呆。
灵芬的病越来越的重了。小米的爸爸妈妈也发现小米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们在背地里揣测:这孩子,不是早恋了吧?这一天上体育课,同学们都被太阳晒焉了,下了课都纷纷跑到校外的小卖部去买汽水。
小米在一棵树下休息,不知怎的,那天的空气还有一种紧绷感。字福海跑过来递给小米一瓶柠檬汽水,他的脸有些微微的红,还带着从前那种腼腆的笑。想到了灵芬,那种紧绷感变成了塌陷感。字福海在等着小米接过汽水,为了掩饰不安,他跳着去够树上的一片叶子。小米打掉了那瓶汽水,然后跑了。
十五岁的灵芬,再也没有活到同学们中考的时候,她最后一次问小米的话是字福海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她的话,像排列整齐的士兵方阵在小米的脑海里走来走去,很久很久。那种不道义的羞耻,让小米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助,可是谁能告诉同样是十五岁的她啊:她该怎么做?还有被她打翻的那瓶柠檬汽水的味道,始终缠绕在心底。对灵芬,对字福海小米的心里都充满了愧疚。
很多年后,小米有机会又回到了往日的校园,在操场旁的树下,又出现了当年一个少年给另一个少年递汽水的场景。那一瞬间,小米仿佛又回到了那像梦一样遥远的青涩岁月,又想起了灵芬、字福海和他那腼腆的笑、生日卡、柠檬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