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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可写的了,真的。我吃过了晚饭,喝过了茶,抽过了烟。烟灰也在方圆范围里七零八落,而我只是在电脑对面的摇椅上转圈。向左,向右,呆滞。
我没什么可写的了,真的。
电脑搁在书房里,书房天棚上的吸顶灯刚刚换过灯管,但是却可耻地表白一付年久失修的样子,发出衰老的光线,与电脑屏幕发出的荧绿一样晦涩。我无心理会,并在内心深处暗自喜欢那种病态的昏溃。
重叠的双腿随着转椅的东倒西歪,也在晃晃悠悠。我不得不再点一支烟,晃出一团惨白的缭绕,像我头脑里惨白而枯竭的汁液一般。
杀人,嗜血,血喷如浆的感觉刺激着我。
可我真的没什么可写的。
书架一角,一方白色的盒子在我的动摇里毫不客气地钻进了视线,我喷着烟,盯着它看,出神的想那里装了什么?我知道结果一定无趣,所谓神秘都是遗忘干的事。该死的遗忘。
我抽出那方盒子,上面积累的灰尘可以采集我的指纹了。里面是什么?
是我的猫儿。我笑了。当年,1996年吧,大约。我上网用的猫儿。原来。拨号那种。
那里面是电脑配置表。当年,4g的硬盘,14寸的显示器,起动盘。上网的账号,密码。等等。它们当初作为高新科技,很神圣很神秘地被我摆进盒子里。
还有一串字符。sysschyc1996990,底下还有一串数字,362945。那是密码。
我上网后申请的第一个邮箱。
我把它丢了。现在又找了回来。
我没什么可写的。所以我有兴趣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56k猫换成现在的1兆带宽。我输入990,输入邮箱账号,和密码。
我像走在一个结满灰网和尖土的甬道。
那个我弃置了近十年的邮箱,结满了各种各样的广告,厚得像一层毡子。
我翻到最后一页。往前翻。翻那些失落在某一个硬盘里某一角碎片上的信件。
然后就打开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一个年轻时尚性感的长发女子,笑得灿烂而冶艳。
该死的遗忘。记忆磁盘里的坏道。
好了,我的记忆被打开了。我惊动地喷着烟,记起来其实我真的杀过人。只是我忘了。
1996年,刚上网的时候,对一切充满好奇。最喜欢去乱七八糟的聊天室。有一天闯到一个叫紫藤玫瑰的聊天室。我至今认为那里充满了很多变态,有嗜好高跟鞋的,有喜欢尼龙丝袜的,总之我看不惯,但好奇。
我在那里认识了一个叫“爱上陌生人”的mm。她活泼好动,热情开朗,语锋很健,是个不错的聊天对手。后来紫藤玫瑰的域名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但“爱上陌生人”却留在了我的qq里。
爱上陌生人是个南方姑娘,聊得熟了她喊我哥,我叫她丫头。她接着就给我发来了照片,就是信箱里的那些,性感,热情而冶艳。
丫头二十二、三的样子,在网上言语无忌。自知道我年长她六七岁后,就粘糕一样缠着我讲话,信誓旦旦地表示要向我倾吐心声。我一直当她开玩笑,想这么大的孩子,一些小情小爱也弄得风风火火的。
可后来有一天,我发现,她真的有点不对头。
那天我们曾有很长的聊天纪录。
她说:哥,我感情出问题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笑:有哥在,自愿充当你的心灵热线,帮助你在人生道路上健康成长。
她说:我现在爱上了两个男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说:爱上谁了?要是有我你说话,你说往南我就不往北。
她说:别打岔。跟你倾吐心声呢。
我笑:要不你就谁都不爱,爱我得了。
她不理,自说自话:我真的爱上了两个人。有一个是和我一起从小玩儿到大的,算青梅竹马吧。我们两个一起从家乡出来,到广东打工,吃了不少苦。他对我很好,非常好,爱我爱得要死要活的。
我说:对,就是脾气不好。
她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你继续。
她说:他真的就是脾气有点不好。性格刚烈了一点儿,其实这也很对我的脾气,我喜欢他身上说一不二的男子气。尽管我为此吃过苦头。
我说:他怎么了,不会打骂你吧?
她说:他就是这点不大好,他有时候脾气不好就动手打我,不经常,但下手很重。
我说:事后又向你检讨?
她停顿。过一会儿,说:要不我的故事,你帮我说完?
我说:我现在开始认真听。不插话。
丫头默默无语,半晌,她说:我男朋友每次打了我,都是因为我做错事。我做错了,从来不肯承认的,他就气得要死,非要说服我,一条一条告诉我都错在哪儿了。他倔强,可其实我也一样。他越让我承认,我偏不认帐,还和他顶着来。他气极了,有时就会打我,打到我哭。打完了,他既心疼我,又不能平心静气。结果总是很委屈地向我求和,请求我的原谅。我原谅他,因为错本在我。我也承认,我挺爱他的。从来没想过和他分手。我这么说,好像我在经受暴力,其实不是,他不常打我,我明知道是我故意气他,气得他动手的。
我原来认为我们会这样过一辈子的。好的时候真的如胶似漆,甜蜜极了。像对欢喜冤家。
我问:你遇到了谁?
丫头忽然在字幕上说,说她哭了。
她说:我是不是在讲一个俗套?对,我又遇到了一个男人。一个比你大的多的男人,快四十岁了,是我去年应聘的公司的副总。她和我男友的年轻刚烈完全不同。你知道吗,我见过他才知道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风度翩翩,十分迷人,充满魅力。我其实挺任性的,大大咧咧,可天知道在他面前,我会不自觉的变得又乖巧又懂事。很淑女。不过我也只是那么远远看着罢了,人家有妻室的。
我说:傻孩子,你可千万别爱上有家的男人。
她说:知道啊,我也这么想,可是他爱上我了你知道吗?他爱上我了。我没法不爱他。
我无语。她继续说:我表面看起来是一个特别世俗的女孩儿,特物质,特喜欢吃喝玩乐,穿好的用好的。但是其实我在内心里也向往崇高的爱情。最让我感动的爱情故事你知道是谁的吗?是勃朗宁,那个英国诗人罗伯特勃朗宁,他爱上了一个重病在身的随时都可能死去的女诗人巴莱特,就是因为欣赏她,爱她。巴莱特曾说过,才华只是这个爱他的男人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优点。我现在感觉也是这样,我爱上的这个人,才华只是他最微不足道的优点啊你知道吗。
我说:那你怎么办?我劝你还是别傻了。
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真的不知道。他有家室。但是他说过他马上就会离婚娶我。可是我真的没想过要离开我的男朋友,我不奢望和一个我那么热爱的人生活在一起,太不真实了。我是想要和男朋友平平淡淡、吵吵闹闹的过下去的。可是,可是我男朋友后来发现了我对他的感情,男友气疯了,现在几乎天天折磨我,一会儿说爱我不让我走,一会儿说你走我不想看到你。我公司的副总也一直答应说可以娶我,我非常动心,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看我天天好像无忧无虑的,其实我快被折磨疯了我怎么办呐?
我说:遇上这种感情问题有些两难。其实最后决定取决你自己。
我故做轻松地说:离开一个男人,最好是那个年龄大的,如果还办不好,就干脆两个都撇下。跟我算了。
丫头在对面长久不语。
我有些心慌,就又接着开玩笑,说:算了算了,你嫁我我也不敢要,不如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以前有本书叫清什么钞的,说有一个杜姓家的女子被父亲许给了赵家,这么大事当爹的也没和当妈的商量,结果当妈的气坏了,就又把她许给另一家了,这个小杜还有个娘舅,不知道她爹妈已经把孩子许给两家了,冒冒失失的又给许了一家,结果到娶亲的日子,三家都来娶新娘子了,谁也不甘退让,结果告到县衙了。小杜心里为难得不得了,对知县说都是长辈做的媒,不答应谁都不仁义,情愿一死,结果向知县讨了杯毒酒喝了。
丫头说:你让我死啊?你个没良心的。
看丫头说话了,我心里松了口气。
我说:不是不是。那小杜一死啊,县官就问谁肯给收尸,三家里只有赵家哀凄凄地给收尸,结果县官就说,这新娘子归你娶了。赵家一看,小杜又醒过来了,原来知悬给喝的是一杯麻醉药。你看你,现在两边放不下,干脆也试试这法子得了。谁爱你你跟谁。
丫头那边良久不说话。我又慌了。忙说: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洗洗睡吧,别胡思乱想。快回我个笑脸去睡觉。
好一会儿,丫头说:谢谢你。
头像灰暗了下去。
其实,丫头在我印象里真的是开朗大方的。我担心了一会儿又觉得多余,心想没什么,睡一觉或许就好了。没准儿还和我开玩笑逗我玩儿呢。我也累了,心理医生这职业,歇歇再说吧。
过了好几天,也没看见丫头上线。有一天晚上,我正在网上闲逛,丫头的消息突然弹了出来,吓了我一跳。丫头说:哥,我以后也许见不到你了。
我大惊,忙问怎么了。
丫头幽幽地说:前两天我男朋友又打我了,逼着问我到底爱谁,我折磨不过,就说我爱你,和你一起死了得了。我男朋友就真的买了两瓶敌敌畏,问我敢不敢喝,敢喝就一起死,我一气之下夺过来就喝了,男友没拦我,看我喝了,就真的也喝下去了,结果他死了。
我差点跳起来,说:你骗人吧,你现在没事吧。
丫头说:我喝完了,可是胃里不舒服,吐了出来,我打120求救,没死,可是他我是真的想去死啊,可现在我没死,却把他害死了。呜--
这一切简直太离奇了些,我不置信地问:你和我开玩笑吧,你是不是一直在骗我?
丫头在对面忽然咯咯笑了起来,说:哥,我不骗你。过两天我去北京看你吧。让你见见我,到时候你到车站来接我。我可能一周后要去你那儿。
我说:好,我等你。
从那以后,丫头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