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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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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便记一些吧。像记下一个傍晚,街道的颜色是灰暗、而地上的雨水积成了明亮,像现在抬眼看见日光灯明晃晃,而闭上眼睛,是缺少睡眠之后无关其它的酸涩。就像记下一马平川的视觉与感觉,别无装饰。

    最好让一切都流失成直白和第一感,让雕琢远一点,不花心思,不动脑子,只让直觉和臆想,如隐约的马蹄,在凝神谛听里,钻进呓语。即使语无伦次。

    不记得和谁说过,我说今年有三个愿望,一是要买个数码相机让自己显得热爱生活,二是要旅游出去走走不然愧对自己的忧愁,三是拍一辑婚纱照,用假设的光影拽一束流年的衣角。这些愿望,只需坚持,其实触手可得,但是我总爱惜地把它们摆放成愿望,成了愿望,等它们到来的时候,我会觉得幸福如此奢侈,进而,变成丰厚。

    于是,那个破铁盒子,如今时常就在手边了,里面截取的片断,时而面目全非,时而添枝加叶,时而简陋不堪。最初的兴奋与迷恋渐渐淡成了一个不过如此的工具,我甚至觉得,要让它们再度接近热爱,里面已经探出一条很深很长的遂道,要定定神再走。

    而婚纱照,关于年轻关于美丽关于幸福瞬间的一次伪证,此时便成了最近的憧憬。哪怕近到遥远呢,它也仍然是触手可得。

    这两者之间,终于出了趟远门,去了大于铁岭的城市,算是完成了自己的第二个愿望。它们已经屡经酝酿了,饱满得像斜风摆动的荷叶上摇摇欲坠的水珠,只是等候一个自由零落的时间和理由。

    必要去浙江那个原本从未听说过的名字。40多个小时的车程,三千多公里的路程。车窗一路掠过了七省二市。沿途看到了黄河,认为河面并不壮观呢。夜过南京,对着万家灯火感慨万千。车过苏州,小桥流水的景致几乎湿润了哽咽。途经上海,霓虹的笔划,轻轻撩拨一座城市如何在张望里埋藏好奇。只是这些,都还不是眼前的目的地。我必要去那个原本没有听说过的名字,看一眼那方水土。两年和三年之间,有一种牵挂,让心酸漠然地流进血脉,隐约而楚楚,惶惑又突然。

    一路风尘之后就到了。

    站在那个太阳直射的街头,行人的脚步和路旁的目光闲散而悠游,与光线的浓而不烈、温度的热而不燥相映成趣,我在原地转圈,好让视线随时照顾和张望各个方向,接着就看见了,一个瘦弱的身材边走边对着我摇晃她的右手。左手拎着一个西瓜。

    和老公孩子迎了上去,眼睛里瞬间就有点湿润,我接过西瓜,叫了一声妈。我问,你好不好啊,你好不好。

    妈妈笑得非常坦率和热切,但是那笑容,真的、真的是有陌生感了。笑过之后,她搂着外孙说:变样了,怎么这么胖了呀。她再看我,轻轻的摇头,带了点叹息说:哎,怎么穿了条黑裤子,我女儿和女婿都没有原来精神了

    看着妈妈我的伤感突然而至,因为此前听她的声音,总是开朗、快乐和满足的,及至见到,我的第一印象就是说,我说妈你头发怎么这么白了呀。眼前的这个老人,真的是显老了,记忆里大学老师的样子和气质有点荡然无存,妈妈一米六三,比我要高,但是我眼前的她是如此单薄甚至瘦小了,白发触目皆是,衣着简朴得要命。而她的话语,也带上了几分南方口音,她不停地在说:很好的,我很好的。

    那是一个小村子,四面都是山,整个村子的大小好像就是环山下的一条十字街。在见到妈妈之前,我们打听了一下这里最大的酒店的住宿情况,标准间50元一晚,供热水。可是妈妈提前给我们联系了住处,一家浴池,兼营旅店,一张床15块一天,洗一次澡,每人每次四块钱,屋里的电视是古老的14寸,图像如同雪花点编织的嘈音,时而黑白,时而带点颜色。妈妈说:酒店那么贵,住在这里也很舒服的。

    我和老公都无异议,我们愿意依照她的意愿住下。但是回头也觉哑然,两张床30元,加上每天一次澡,总要42块,与标准间的差距真是不大呢。但是,老人看来,也许这样的简朴更让人心安。妈妈真的是简朴惯了。

    住下之后,去妈妈那里吃午饭,进到她的屋子里,看到一张床,一个简单的架子,一个学生课桌一样的桌子,几张小凳,以及空空的四壁。纵然我们生活水准平平,但看这样的条件,依然觉得无比简陋,心里酸酸。

    中午留在妈妈那里吃饭,妈妈提早包好了白菜粉丝馅的包子,熬了一点稀饭。菜是一茶缸拌黄瓜,和一盘糖拌西红柿。

    出乎意料,一向喜欢吃肉的儿子那次午饭吃得很好,吃了三个包子,和几块儿西红柿,把妈妈喜欢得直问,说琳琳吃姥姥包的包子还行吗?儿子说还行,妈妈便高高兴兴地说:那再吃一个,再吃一个。听妈妈说,这里逢几天会有大集,在集上会有菜可卖,也就是说,不是赶集的时候,在街上怕是买不到菜了。后来果然,我们在一个什么大饭店里吃饭,儿子一进去就喊,上菜单,服务员只说到后厨去看,看中什么吃什么,没有菜单。儿子接着说那点一个烧茄子,这家大饭店说没有茄子了。但这里其实挺富庶的,我妈妈说,这儿的每一栋楼,基本上就是一户人家。

    妈妈每天上午下午都会去上课,听上师讲经,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念大学,生活于她,规律而津津有味。而物欲,真的似没有任何诱惑了。妈妈学得很认真,认真到虔诚和惶惑,每每说话,话题都会自觉不自觉得围绕听课,围绕修行,苦口婆心、用心良苦,己所欲、施于人的热切和诚恳一览无余。这常让我无语,觉得自己沉默过久的时候,就轻描 淡写地说自己尘缘未了欠些悟性,有工作,有孩子,到底是放不下的。妈妈便叹息,似有几分无奈。追加几句告诉我:这个地方,有谁是北京外语学院毕业的,有谁和你年龄差不多,有谁全家都在这里,如果这里不好,你想这些人能来吗?我亦只有笑笑,想,也许将来有一天我也会有如此之念,但现在,真的还没到这种境界啊。

    接下来的时间里,那种对于物质贫乏带来的酸楚渐渐似有些淡了,我和老公说,老人健康快乐,精神有依托,也许比什么都好吧。老公说是,如果老太太身体好,怕是一直就会住在这里了。

    住宿的地方,洗衣服在一个露天阴凉的地方,有一管自来水,一面石台,一块水池,一根棒槌,季节的云淡风轻里,呼吸颇有几分惬意,那几天我竟喜欢上了在石台上砸衣服。打上肥皂,就那么拿着棒槌一下一下,单调地砸出些泡沫,便常常会走神,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接近桃源了吧。想将来的某个时候,我会不会抛开俗念,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捧起我的一衣一饭呢?

    住了几天,离开的时候有几分不舍,不过更多的却也是认命和顺遂。带来的一些东西和留下的一些钱,妈妈说不用,自然是要用的。后来妈妈再说,说等以后做道场的时候,寄些钱来。有些无语,一些难以明状的叹息和感慨,尽在不言。

    妈妈曾建议让儿子归皈,我摇头。到了分别的时候,她叹着气,说:好吧,既然这样,你们走吧。

    有朋友说,以为你见到你妈妈会哭。可我真的没有哭,我想在我的意识里,我认为她在过一种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比亲人生活在一起,还要好。

    生活的音调之一,就有分歧和怅然吧。离开的时候,没有多少回头。心里只是想,若有机会,我该常来。但愿能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