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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我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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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诗人”正仰面朝天四平八展地躺在木板床上且口里还在喋喋不休喃喃着几句酸腐的诗诸如我逃避在无人的黑夜里以及原野太阳野狼花朵之类

    我不知道所谓文学是个什么概念至少不彻头彻尾地知道。虽然我常常在丁子面前谈天说地东拉西扯唾沫星子乱飞,但我的的确确真真正正觉得文学是一种很模糊的东西。这玩意儿,你说它是啥就是啥,但也觉得我离不开它,因为在我对我现在所上的学校课程厌倦于是一头撞入这片天地时我总会有一种旱田甘露枯木逢春的感觉。

    丁子有一次看了我写的一篇叫肥仔的小说之后说你是二十一世纪崛起的一代文学巨匠是你是你毫无疑问毫无疑问。丁子说这话时眼睛明亮笑纹—漾漾地扩展到脸上各个部分在三月柔和朦胧的阳光里灿烂得无与伦比。末了说把这寄给某报编辑,说不定捞点稿费回来到时候请客请客。丁子就是这样容易激动激动时热情飞扬精神焕发且手舞足蹈摇头摆腿让人觉得很快活很高兴。

    可我却一点也快活不起来。

    我说我很倒霉,我从兜里掏出一片揉皱了的爬满了铅字的纸递给丁子,丁子接过来看说又是退稿信?我沉重地沮丧地点点头。看看那张纸再看看肥仔,我不知道再继续干会不会有结果,肥仔会不会像这次退稿一样遭受厄运呢?

    丁子说不会的不会的就是会又怎么样呢?这张布满铅字的纸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征兆你知道吗?说着扬扬手里那张纸然后左一下右一下蝴蝶般舞动摔打完了扔在脚下还不忘用脚蹂几下,直到纸破了个黑窟窿像大张的嘴巴对着我似乎还在嘲笑我这个倒霉鬼。

    我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是不是缪斯老太正躲在哪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猫头鹰似的嘿嘿冷笑着瞧我的笑话了?

    我的肥仔还要不要再试试运气?

    二

    诗人这几天把自己收拾得油头粉面西装革履头上能滑倒虱子脚下能照见人影。经常他一上床踢脱鞋令全宿舍人都要逃遁,如今真是谁向佛祖烧高香了天开眼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诗人情绪好像也特好,尤其是星期六那天领进来一位嗲声嗲气不过还挺嘴甜还挺漂亮的女孩来,于是大家都知道了这一定是诗人的伙计,不然诗人这几天怎么一直在洗自己那一堆臭烘烘的袜子呢?

    初三时老夫子一直想鼓动我考高中上大学。他面对对世界懵懂的我讲了许多诸如高中是通往大学的一条独木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崎岖的,并且引用了古代xx朝不保夕还在苦读xx头悬梁锥刺股xx凿壁偷光的历史来感化我,于是我毫不客气地报考了高中。

    我相信老夫子的话。老夫子对我说话时态度很诚恳很认真。老夫子很愿意很动情地曾将我写的作文在班里朗读且传给每个人借鉴所谓经验,这足以说明老夫子对我是赏识的。自从那次我写了关于鲁大文豪一篇文章的读后感,这老夫子对我的态度就好得三伏天给你吃一支冰棍大冷天送你件棉衣。我还记得他看到那篇划时代文章时一点点的怎样抛掉矜持、一点一点的从眼镜后折射出光芒、一点一点的靠近我最后大喊“妙极”此后便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像在动物园观看一只拘谨的猴子。然后说你以后每周给我交一篇文章每周一篇绝不能少。我还记得我当时唯唯着几乎是逃一般窜出了他的办公室。

    然而我上了中专。

    三

    “诗人”几乎每天都很快活,走路哼着美滋滋的小调坐下时凳子要受他的折磨咯吱咯吱呻吟不停。不管在哪里仍旧酸诗不离口,甚至在厕所也不忘作上几句比如他站在四楼顶上响亮地撒尿之类臭烘烘的诗,还美其名曰怪诞派诗的时代从他开始,这是人类创造诗文明的一个转折点或里程碑什么的。有一次他问别人“你觉得我是不是要在诗里投入更多熊熊的感情的烈火?别人白了他一眼说,我觉得你应该把更多的诗投入熊熊的烈火。当即就把诗人噎得半天说不上半句话来。

    丁子说你有时候像我大哥,有时候却缩头缩脑得让人不堪忍受,我说你那篇肥仔写得好就是好,你应该把它投到某个杂志上,投不上就当作扔了几页纸有个么了不起的?你就是缺点我搞摇滚的精神你应当再勇敢点再洒脱点。

    丁子说这话不无道理也不无理由,因为丁子确实勇敢确实够劲认识他也够劲。那是学校那次搞年级汇演,我觉得似乎总是那一套,跳舞唱歌,男生西装革履女生花枝招展没什么新奇,于是演出中间跑下楼去喝酸奶,拿着两瓶慢慢腾腾上得楼来,忽然听见有谁扯破嗓子在怒吼听着很来劲。于是看见了丁子黄军服袖子高高挽起牛仔裤腿直捋到膝盖上,一边大声吼着崔健的从头再来,一边疯狂地不成动作地跳着。正在这时,忽然没电了,丁子的声音也听不见了,于是下边的观众哄笑起来,他们的神情象是在看猴山上的一只猴子正在窜上跳下,但我在那一刻不顾一切跑到前边给他鼓起了掌,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志气的人很勇敢的人。后来他一下台,我就递了酸奶给他,侃了不到三句就互相有相见恨晚之意,于是一拍即合成了哥们。

    丁子还说你不应该再和polly这么不明不白下去,你应该坦坦荡荡明明了了地给她把一切说清楚,然后她想怎样就怎样你也不用这么难受。我却说很难做到,很难。不知为什么我见了她,有时候有种老鼠见了猫的感觉,以至路上见了有时候就躲着走。

    寄肥仔碰碰运气可以,但我真不知道怎样对polly开口。面对polly,我总有种捉襟见肘手足无措的感觉。

    四

    诗人仍旧整日吟风弄月玩诗作词,并且和他的伙计压马路逛公园,但兴致显然没有那次星期六高,甚至可以说矮去了一大截,终于有一天,他对宿舍人说,他有时感觉很空虚很无聊很没意思

    polly和我之间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很有些说不清楚。刚来学校时,她坐在我前面,那时我似乎对她不太注意,只是很能开玩笑,开一些幽默式的玩笑,后来我发现polly好象越来越对我注意了,不管干大小事都要跟我商量商量,我却总是那么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乎,但有一天我心情特别不好心情很低落感觉很悲凉的时候,她转过来看了看我又默默转过身去,又过了一会她转来问我怎么了?我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她于是就又转过身去。我就那么伏在书桌上沉浸在自己制造的孤独气氛中独自难受着,下自习后我刚想离开,她却又转了过来,一双又大又黑的眼睛静静望着我说到底出了什么事?看着她那有些焦急的样子和一双晶亮的眼睛,我忽然感动了就说了一件委屈的事。polly静静地听完之后很把我开导了一番直到我脸上散去阴霾拨云见日她才离去。后来我又恢复了那种大大咧咧的样子,但终有一天座位调开了我和polly就很少打交道了,那段时间远远望她觉得她好象很伤感,于是想去劝劝她安慰她但终于没有似乎是很不好意思。于是有一天我写了一封信给她,信上说如果有什么事觉得难受就来告诉我把我看成她的朋友得了,但就在这以后polly似乎更沉默了。但我不忍心看着这么一个活泼的女孩这么一天到晚沉默着,于是有一天我问她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愿意说话了?她沉默了好久后说你伤害了我你还假装着不知道?我睁大了眼睛,张开了嘴巴半天才问polly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嘛?但polly闭了口,polly一个向后转动作摔下一旁楞征着的我走了,我望着她的背影,咀嚼了半天忽然意识到以后说不定会如同陌生人,果然果然现在见了面她连眼皮都不抬,而我不知怎的总有一种负罪感于是有时就躲着走,但我真的不知道我错在哪里,不知道。

    丁子有一次叫我一同到起龙那儿去,去了以后,我才知道他是想让我从起龙那儿子获得一点什么教益或者启示之类的东西,然而也就是那次之后我和起龙成了不分手心手背的哥们。

    五

    诗人这段时间里很少再系领带、擦皮鞋、洗袜子,甚至有时早上起床被子都不叠,头发时常乱蓬蓬的且整日里阴沉着脸。早上启明星还未探出头来诗人已不知去向,晚上熄灯号已响一支烟功夫他才显得很疲惫的样子推门进来,进来就狠狠的将自己扔进床里,有时还莫名其妙地吟出几句计主题是表现爱情的扑朔迷离性,我就听到几句:你的美犹如雄鹰闪光击中我的心窝,你赤烈的火焰将我化为灰烬,你不用一枪一弹便使我成为你忠实的俘虏

    我挺服起龙尤其是听起龙说他弄了个炸药包准备将那王八蛋女人炸得飞上天,但后来却被他妈发现,他妈就鼻涕一把泪一把劝他放弃这个念头,后来见起龙没有妥协的意思,甚至跪下说她拉扯起龙这么大是多么不容易,于是暴跳如雷的起龙在白发母亲的哀哀请求下不得已放弃了那种做法。

    起龙说他今年二十六岁了,认识那个女的时候才十八岁,也就是上初中时候吧,开始她对我是那么那么好,但后来却一脚把我踹开了,这一脚好狠,我现在心口还痛。嫌我是个穷校警吧?我他妈的当几年兵穷是穷点,可对她是真心的。可她,她妈的来往了八年说蹬就蹬,驴子似的。起龙边说边操起青花瓷酒杯将里面的老白干一饮而尽。

    丁子和我也愤愤,于是也骂那个女人的虚伪自私,骂自己碰到的使人火冒三丈使人怒气冲天的不平事来,骂累了便喝酒。那晚屋外寒气森森,冷风呜呜的奔来跑去,屋子里三个人却一个个赤脸红脖热气腾腾,后来酒喝光了骂够了,于是三人就静静听着窗外的风来来去去拂动树叶的哗哗作响声。

    起龙这时说杰你的事情你也觉得说不清楚,说不清就说不清男女之间很多事就是说不清,我想给你说,不管什么事,如果你觉得错了你就应该努力挽回,不要让错的更错,以至把自己断送得一败涂地,就说你和polly之间的事吧,一般女孩子戒心多点也任性点,你应该多让着点大度一点,女孩子心眼多点你以为没伤着,其实却正触痛了她。找她说一次把话说清楚,然后作朋友不就结束了你们之间那种疙疙瘩瘩的关系吗?

    我望着起龙哥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想了想后点点头。

    六

    好像再也没有听到有关诗人伙计的消息,诗人好长时间没领她来宿舍里甚至绝口不提此事。诗人有时大白天呆愣愣的坐在窗前望着外边的车水马龙,两眼大睁着显示出迷离的光,有时有事叫他半天才愣征过来问干啥。诗人看人的目光变得可怕而富有挑战性,说不定蓦地还爆发出一阵阵大笑,有时笑过之后却又倒在被窝里偷偷抹泪,后来我们才知道诗人失恋了

    快过新年了,学校想搞一次春节联欢晚会。丁子说杰你吉它弹得特棒,这次你就给我捧捧场吧,你弹我唱外加键盘,咱们来一个柔情摇滚don’tbreakmyheart。上次唱硬摇滚学校中途停了电,那是有些人捣的鬼,这次我一定要上一定要上让那些捣鬼的人看看我丁子不是一个孬种,我丁子几年后一定是中国摇滚的新一代奠基人!

    丁子向来这么自信有点像崔健。丁子自信是有资格的,丁子的乐理盖了帽了在全校怕是首屈一指的。丁子曾作过一首歌发表在音乐周报上为此还请过我的客。于是我点点头准备在汇演上出一次风头。

    我给polly写了一封信,信上明明白白毫不隐瞒地倒出了我的困惑、苦恼以及所有我对两人交往的感觉。末了说polly你觉得我可以做你朋友的话我会认认真真地做你的朋友,你如果不愿意我祝你过得比我好,过得快乐。然后我找了个借口,把信夹进某本书里塞给了她。

    七

    诗人好像很忙一天到晚脚不沾地,很少能看到他的影子,即使见了也是掖窝里夹两本书且来去匆匆。诗人每日在熄灯铃敲后睡前仍旧作诗,但不再是酸腐的孔乙已式的或沉痛的爱情悼诗。有一天和他擦肩而过时我叫住了他问他拿的是啥书,诗人说是外语然后见我一副不解的样子,他说他报了成人高教自学考试,诗人说这话时隐约有些悔意,他说从前过的太无聊太寄生太没劲了,还是把眼光放远点多学点东西对以后或许会有好处,说完就匆匆告辞朝图书馆方向去了

    晚上就要在晚会上演出了,我和丁子在宿舍里收拾停当,正在排练最后一遍。我弹起木吉它,立刻便有丝竹般悦耳锵铿之声在整个宿舍里流溢,而丁子稍沙哑的声音也在吉它优美酣畅的旋律中格外动听。正当我们俩一弹一唱配合十分默契时,起龙手提两瓶酒推门走进来,看我们正在演练,于是站在一边静听直到结束,然后使劲鼓掌。

    起龙哥说你们俩今晚要汇演了,大哥没什么可说只祝你们能成功让那些人看看咱不是孬种。边说边打开啤酒酒立刻就有白沫溢出且芳香散漫屋里,起龙手里拿了三个杯子斟满,正要和我们俩一饮而尽,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我打开门,愣了。

    pollypolly你真的打算让我做你的朋友吗?不然你为什么面带微笑为什么现在来找我,你知道吗我从来就没有伤害你的心思从来没有。

    polly在我愣怔时从兜里掏出一封厚厚的信给我说是从xx编辑部寄来的,却被起龙哥一把抢过去。我这边忙把polly让进来,她说丁子和杰你们今天汇演准备好了吧预祝你们成功。丁子忙殷勤地倒了一杯啤酒放在她面前。

    那边起龙哥打开信的封皮拉出一张大报纸来,却见四版上赫然印着肥仔两个大黑字体,于是这张报纸被四个人传来传去,最后起龙说杰真有你的祝贺你祝贺你。polly说杰过去的事就不提了我们还是好朋友,今天我祝你双喜临门。

    我抬起头,是丁子、polly、起龙哥三双坚定而热情的目光。

    我热泪盈眶。

    我把酒杯高高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