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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鸭,是我在北京认识的第一个男人。
那时,我刚到北京,跟愣子们几个女孩子在一家小公司里做业务。说做业务,也就是天天守着几部电话,联系客户。夜里就住在办公室里。每到天黑,愣子她们就跑光了,去歌厅玩,我就一个人值夜班。
一天晚上,愣子们又跑光了,我一边听电台,一边看简爱。电话响了,接起来,是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张口就说他找某某某,我一听就知道打错了,就说你打错了,他就挂了。不一會儿,电话又响了,再接了,还是刚才那个喝醉了的男人,还说他要找某某某,我就说你还是打错了,他就又挂了。
当那个男人第三次打来电话时,我不耐烦了,大了嗓门问他有完没完,他倒认真起来了,说他这回不找某某某了,就找我,说他明明每次都是换了号码才拨的,却怎么都打到我这里来了,我没好气,给回了一句,说你喝醉了,他说不是,说这是缘分,接着说他今天是喝多了,因为工作不顺,心里烦得要命,想找个朋友说说话的,可是没想到总是拨错了电话,我说我可没时间陪你说话,他就问我很忙吗,我说是的,他又问我在忙什么,我说在看书,他愣了一下,问我看什么书,我就随便拣了简爱里的一段文字给读了,他叫起来,说简爱啊,好书,我就问他也喜欢看简爱吗,他笑了,说当然,说他原先就是学中文的。
我们接着就聊起了文学。从爬满青藤的木屋一直聊到了廊桥遗梦。我说廊桥遗梦我一直没看过,他说得看,一定得看,一场美丽的邂逅,四天的激情,却让男女主人公怀念了一辈子,那才叫爱情。一直到愣子她们回来,老鸭才挂了电话,挂电话前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干吗,他说明天晚上好再打电话来找我呀,我就随口说我叫小黑,因为皮肤黑,所以就被落了个绰号,他笑了,说他也有个绰号,姓唐,所以大伙都叫他老鸭。
第二天夜里,老鸭果真又打电话来了,这次他没喝酒,声音很磁性,但是微微有点硬,象西北的汉子,我试着说了一句你该不是陕西人吧,他惊诧了,问我怎么知道的,说他就是陕西关中的,我更惊诧了,叫起来,说我是陕南的,老鸭就哈哈笑了,说缘分真是个有趣的东西。
这次,我们说到了流浪。老鸭说他武汉大学中文系毕业后,背景好的同学或进都市或当了记者,他却被分配到家乡做了一名乡村教师,没有一点儿发展,就只身来北京闯了,说他刚来的时候,做过自由撰稿人,可是总是入不敷出,于是就想到了做生意,开始没有资本,就在天桥上摆地摊儿,后来碰上了一个搞建材的老板,看中了他,让他去帮做业务,也就是专门出去给公司要帐,谁知道他一去就干得出色极了,连好几笔死帐都被他要了回来,老板当下就提他做了公司的业务经理,从此,他就正式踏上了经商的道路。我就问老鸭他都是怎么要那些帐的,老鸭说好办,凡是欠公司款子的他都只去三趟,但是好话只说两次,轮到第三次再去的时候,就什么都不说了,嗖,一把刀子扎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对方就乖乖地给拨款子了。
老鸭说他在公司干了整六年了,说他如今是公司里的业务主管,也是老板的左膀右臂,说他跟老板说好了,等到他干满十年,就放他走,他自己去开公司,到时候他一边写书,做一个地道的儒商。我说好。老鸭问我有没有人生目标,我说没有,老鸭就说那不好,说人一定得给自己立一个目标,不论男人女人,这样你所走的每一步才不會踏空了,你就永远在前进的路上。
以后,老鸭就经常打电话来了,我们不仅谈文学,还说起陕西的油泼辣子。老鸭弹得一手好吉他,歌也唱得很棒,特别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有点新疆人的味道,让人痴迷,每次电话一接通我都要他先给我唱一遍,等到挂电话的时候,还要让他再给唱一遍。老鸭乐此不疲。我百听不厌。
过了一些日子后,该我轮休了。我随一个怀柔女孩儿去怀柔玩了,整三天。三天后,回到公司时,愣子们告诉我说在我离开的这三天里,她们天天接到一个骚扰电话,一上来就说他找小黑,告诉他打错电话了也不行,他还是一个劲儿的往这边拨电话,还迅速得不得了,这边刚挂了,他就又拨进来了,最后只得把电话线给拔了。我一听就知道是老鸭了,赶紧拨他的手机,手机立刻就通了,好象他就在那边眼眼巴巴候着似的。老鸭一听我的声音就火了,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的真实姓名,我还在犹豫,他却吼上了:说,你的名字!
我那时尽管已经是二十六岁的大女孩了,可是,除了死死恋着春儿外,从来没有跟任何异性接触过。春儿是我连手都没碰过的初恋男儿。所以对于异性,我几乎是一张白纸。可是,老鸭的异常愤怒却真真给我了一种感觉,被掳掠的感觉。我乖乖地给报上了自己的真实姓名。
老鸭还在喊叫,问我这三天到哪里去了,问我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问我知不知道他在为我担心,问我这个人是不是没心没肺。我懵懵地,任凭他喊叫。他喊够了,才问有没有吓着我,我愣愣地,许久才说你这是怎么了,他又喊上了,说傻子才不知道他怎么了呢。我就又哑巴了,心里却怪怪的,有点儿甜。
我真正被老鸭俘虏是因为他的文字。是的,很快,我收到了老鸭写给我的两封信,内容我至今记得。第一封是写在一些香烟盒和干树叶子上的,很随意,是他在找不到我的那三天里写的胡言乱语。说自从认识我以来他吃饭少了,抽烟喝酒厉害了,心事却变得重了。说他来北京六年了,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搞得如此饮寝难安。还骂我是魔鬼,说他被我害了,说不管我是人还是鬼,他都要试一试。说在找不到我的三天里他只有一个动作,就是不停地往我们公司拨电话,手指都拨麻木了,还在公园的椅子上过了一夜,眼睁睁望着天明。
第二封信很郑重,详细介绍了他的生世。说他父母都是知青,在一次事故中双双去世了,他跟妹妹相依为命,妹妹老早就嫁了人,供他念完了大学。说他刚到北京流浪时,在火车上认识了一位外地女子,漂亮,他一下子就给她的美貌击倒了,他爱上了她,一鼓作气跟到了女子的家乡,硬是用一天一束的玫瑰花儿和当街的火热表白把她娶回了家。结了婚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文化,没法交流,可他还是爱她,半个月的蜜月过后,他该回北京了,她却要一个人留在家里,他就依了她,谁知道,他前脚离开家,她后脚就跑了,去了南方,他历尽磨难找到南方时,才知道她是一个一直靠给歌厅做台为生的女人,可他还是爱她,含着泪让她跟他走,她不走,说她早已经习惯了灯红酒绿的生活,后来他们就结束了才三十三天的婚姻。
老鸭说离婚之后,他就一心扑在了经商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是个浪漫的男人,他成了金钱的奴隶,是我,让他复活了,让他找到了做人的纯粹,是的,他爱上我了。说他在北京的这些年里,他也曾经有过很多那样的女人,可是,他从来没有记住过她们,因为他都是给甩了票子的,自从认识我之后,他就再不去找那些女人了。说他现在才知道,人只有等到结过一次婚后才真正懂得什么叫爱情,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两封信的文字,都美得异常,而且一点儿都不做作,凡是读到它的女人,都會怦然心动的。愣子她们都醉了,不仅把信拿去给她们的男朋友欣赏,还挂在我们宿舍的墙上,天天诵读,还给我们的老板发现过,老板看了,说天,这哪里是文字呀,分明是一颗鲜活而蓬勃的男人心啊。老板还建议我跟老鸭见面,说他要看看写这样文字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男人。
我骨子里一直向往两种男儿,一种是忧郁得一把能攥出水来的,他瘦瘦的,高高的,有一头长长的头发;另一种是血性男儿,他不一定帅气,但是他敢于动刀子,不论是为了爱,或者恨,他剃着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春儿是前者,老鸭就是后者。春儿啊,自从我十六岁时爱上你起,你就始终象一个梦高高挂在天上,可是老鸭他不是,他不在天上,他就活生生在我的周围。
是的,我和老鸭相爱了。尽管那时我为春儿守侯了整整十年了,可我还是选择了老鸭。就让春儿高高挂在天上好了,他是我心里的梦,他也是神,碰不得的,而老鸭不是神,他是一个让我沸腾的男人。
老鸭每天都打电话来,中午在办公室里打,晚上在公寓里打,出去谈生意时就用手机打。每每上来就说,我的魔鬼你今天好吗?有没有想我?我就甜蜜地笑个不停。我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在别人眼里,我是个寡言的人。老鸭说他也一样,在公司里,他始终板着脸,没有不怕他的。晚上我们往往抱着电话睡着了。后来老鸭的老板知道了,说给老鸭打电话总是占线,老鸭就不用公司的电话打了,全用他的手机,每个月下来,电话费高得吓人,可是老鸭说他愿意。不久,我也挨老板的说了,说我老让电话占线总不是个事儿,我就改去楼下打磁卡电话了,一个人在街上,一站就是半夜,老鸭总是一边说话一边问我怕不怕冷不冷。
愣子们羡慕死我了。每每碰上老鸭的电话,都要一窝蜂的涌上去,争着叫老鸭哥哥,老鸭总是大着嗓门让她们走开,说他找他的魔鬼,愣子们就捏了嗓子模仿我的粗嗓音,说她们就是他的魔鬼呀,老鸭敏感得很,不管她们怎么模仿,都能听出不是我,就是我在边上咳嗽一声,他都能一下子听出是我。
让愣子们陶醉的不光是老鸭的文字,还有老鸭的歌喉,老鸭唱什么都好听极了,特别是民歌,很有味儿。愣子们总是缠着老鸭给唱歌,老鸭开始也给唱,后来就烦了,难免发点火,愣子们就不高兴了,我也说过老鸭,说愣子她们都是我的朋友,老鸭在那头叫起来,说他不喜欢嘴巴抹了蜜的的女人,说他更不會因为愣子们是我的朋友就强迫自己去喜欢她们,说我们都是个体的人,就算将来结了婚,也不要相互改变对方,还说他的朋友都是满身铜臭味儿的商人,知道我不喜欢的,所以他绝对不會让我去喜欢他们。说得尽管生硬,但是我喜欢,很喜欢。我喜欢个性分明的男人。
我们电话了七个月。谁也不问对方长得什么样子。老鸭说我们的爱是纯粹的。我也以为我的爱是纯粹的。
到了九六年年底的时候,我提出了见面。老鸭说他要去上海收帐,收完帐得回陕西老家一趟,说他妹妹家出了点事情。让我在北京乖乖的,等他回来,他一回来我们就见面。还说他回到老家后,可能就不能给我打电话了,那是山沟里,手机没有信号。我说我乖乖的,让他放心的去。他就去了上海。就一直没了音讯。明明说好的,他不给我打电话的,可是,我却担起心来了,怕他去上海收帐时會不會再跟人动刀子,万一人家也动了刀子呢?會不會伤着他?
我担心得快要活不下去了。度日如年都不能形容我的憔悴。愣子们心疼了,劝我叠纸鹤玩,说等到叠完一千零一只纸鹤时,老鸭就回来了。我就去买彩纸,选了好多地方才买的,很小的那种纸。纸越小,叠出来的纸鹤才越显漂亮。可是,叠起来却很难,又是冬天,宿舍里没有暖气,我就披着被子一只一只的叠,手不一會儿就给冻红了,就放到嘴上去哈气,哈一會儿再接着叠。我叠得入魔了,一下班回来就一头扎在彩纸里,低着头在那里叠,不吃饭不睡觉。愣子们更心疼我了,都要帮我,我不让,愣子们就笑我傻,说她们三两天就帮我叠完了,等老鸭回来后就说是我一个人叠的,不就得了吗?我还是说不。我说我一定要亲手叠完这一千零一只纸鹤。
我一边叠纸鹤,一边在心里回忆七个月来老鸭跟我在电话里说过的所有的话。
十三天后,我终于叠完了所有的纸鹤。每一只纸鹤上都写满了我对老鸭的绵绵思念。也就到了另一年的正月。正月十一,老鸭回来了,一出北京站就给我打电话,说他对北京这座城市突然有了一种深得不能再深的感情,因为有了我。还说他要马上为我们两个找一个窝,问我愿意吗?我说愿意。过了一天,老鸭就说他找好房子了,不是很好,但是有一张很大很大的床。说等我们正式结婚了就搬到他的公寓里去住。说公寓是公司给他配的,他也曾经带过那样的女人去住过,所以他不想让我不明不白地住进去,會亵渎我们的爱的。
然后就是约见面了。地点在八宝山地铁口,离我的公司近,老鸭过来。老鸭说他什么东西都不带,就带一颗鲜活的男人心。我说我不光要带去一颗鲜活的女儿心,还要送一件礼物给他。老鸭说他见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一把将我抱住了,然后就带我去我们的窝里,把我溶化了。问我怕不怕?我说不怕。
见面是在中午。天气不是很好,阴阴的。我穿着一身牛仔衣去了,背上的背包里装着那一千零一只纸鹤。头发梳成一把刷子,高高地垂在身后。我走得很快,头发刷子不停地荡着,跟我的心一样跳跃不已。愣子她们在后面远远跟着,想看看老鸭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到了地铁口,有一个男人在那里站着,矮矮的胖胖的,浑身找不到一丁点男人的棱角。真的象一只站立着的鸭子。我一下子就掉进了冰窟窿里。天,他就是那个让我沸腾的血性男儿?我不知所措,愣着,回头去望身后的愣子她们,愣子她们显然也看到了老鸭,显然也都失望透顶了,直给我摆手,示意我转身就走,装作不认识老鸭。
就在我转了身子要离去的时候,老鸭说话了,说,魔鬼别走。天,是他的声音,还是让我一样的沸腾。我抬了眼睛看了一下天空,天空里明明没有一丝阳光,我却象给阳光刺疼了眼睛似的,蓄满了两眶眼泪。我转了身子,朝老鸭走过去,他也往过来走,走起路来,更象一只鸭子,笨笨的。
到了跟前,我低着头站在那里,不说话,老鸭没有抱我,而是摸了一下我背上的背包,问我给他带什么礼物了,我淡淡地说了三个字:千纸鹤。老鸭笑了,说他的魔鬼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浪漫。接着牵了我的一只手,到街中间打车。我木木的,问去哪里,他说,回我们的窝呀。我想说不去,可是我说不出口。他分明就是那个让我沸腾的男儿啊,我怎么能伤害他?
在车里,我一句话都没有,老鸭也不说话,只是紧紧握着我的那只手。我喜欢手指修长的男儿。老鸭的手,小,还软,有点象婴儿的。很快就到了我们的窝里。房子很小,只有一张大大的双人床,床前的地上铺着一小块红色的地毯,地毯上扔着一对漂亮的枕头。还有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酒杯。边上还有一些蜡烛。老鸭说房子是他亲手布置的,问我喜欢吗。我说喜欢。我真的很喜欢。散乱而浪漫。
在床边上坐了片刻后,我就要走,老鸭没有挽留我,带我出去打车。纸鹤我给留下了。回到公司后,我蒙头大睡了两天。愣子们都劝我算了,说老鸭实在是太丑了,跟我一点儿都不般配。还说早知道他长得那样,就不跟他电话往来这么久了。我就是睡觉,就是哭,不说话。
老鸭还是天天打电话来,还是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跟我说话。一听到他的声音,那种沸腾的感觉就又来了。我是爱他的,我骗不了自己。老鸭说他想用胶带把纸鹤粘在墙上,粘成一对娃娃,一男一女,问我好不好,我说好。老鸭是个很有创意的男儿,他不會象别人那样,把纸鹤串起来挂在房子里。他喜欢跟别人不一样。我也是的,凡是别人做过了的事,就不再去做。
过了几日后,老鸭病了,要我去看他,我去了。见到老鸭时,他缩在被子里,发烧,咳嗽,我问他为什么不去医院,他说我陪他去他才去,说他在北京六年了,从来没被女人陪着去看过病。说他想。真的想。我就陪他去医院了。从医院回来,已是黄昏,老鸭带我去了一个陕西饭馆,饭馆不大,就一对老夫妻,一个下厨,另一个上菜,生意却很好,风味正宗。我们一边吃着又麻又辣的小菜,一边说着陕西方言。老鸭说他这是第一次带人来这里吃饭,以往都是他一个人来吃,跟朋友们都是去大酒店的,可是那不叫吃饭,叫用餐。跟我不一样,跟我他就想好好吃一顿饭。我说我懂的。最后一结帐,才花了三十多元钱,可是我们都吃得过瘾。
从饭馆出来,天黑定了。我们在街上站着。老鸭要今晚我留下,我说不,说我可以晚点儿走,但是必须回去。老鸭有点失望,我说老鸭你是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的,可是,你得给我一点时间来调整,让你跟电话里的那个你对上号。老鸭就不说话了,陪我等车。一边望着夜色里的我,说我今天把头发披散了人妩媚了许多。
就在我努力调整自己的时候,我现在的老公出现了。老公高高的,人也结实,是许多女人都喜欢的那种男人,愣子们也见过了,都喜欢得不得了,就一个劲地鼓励我跟老鸭分手,说老公不光比老鸭长得帅气,要紧的是有一份固定的工作,能给我一个家。老鸭再有才气,可他终是外地的,总是要离开北京的。正好那时因为诸多原因我感到有点累,真的有点累,想休息,就跟老鸭说我不想上班了,老鸭反对,说就算结了婚他也不會养着我,说他要的是一个鲜活向上的妻子,而不是光知道给丈夫洗袜子做饭的黄脸婆。我又对老公说了,说我不想上班了,老公说随我。我就动摇了。
很快,我结婚了。可是,没过多久,我就开始想念老鸭。想念他的声音。想念他的歌喉。给他打电话,说老鸭你还好吗,老鸭硬梆梆说他死不了,我的眼泪就出来了。我说老鸭,你是知道的,我对你是有感情的,老鸭又吼了两个字:屁话!我就哭得说不出话来了。老鸭在那端吼着,说他真他妈的傻到家了,快三十岁的男人了,竟然还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纯粹的爱情。说这辈子别让他再见到我,见到我,他會一刀子捅了我的。
在一个深夜,老鸭突然拨响了我家里的电话,喝得醉熏熏的,一上来就唤我魔鬼,说他想见我,当时老公就在旁边,我没敢说话就把电话给挂了。挂了电话,我却哭成了泪人。我一直以为我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一直以为我是一个纯粹的人,原来,我也是一个虚荣的女人,也是一个为了爱而不敢奋不顾身的人。
都说记忆是一把筛子。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老鸭却始终没有被筛下去。老鸭的手机号码我一直保存着。我也曾不止一次拨过那个号码,可是老鸭一听是我就挂断了。发短信也没用。去年七月上旬的一天,我到通州办事,回来的时候,在四惠站转地铁时,突然看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是老鸭,老鸭也好象认出了我,回了一下头,可是没有叫我,就那么走了。我愣愣地,也不知道叫他,脑子里一片空白。老天,你还會让我跟老鸭见上一面?你是可怜我吗?
当我回过神来后,就发了疯似的朝地铁里跑,去追赶老鸭。短短的几十米路,却是那般的漫长,让我怎么也跑不到头,一只鞋跟掉了,我就脱了鞋子拎着。可是,等我飞奔进地铁里时,地铁已经开了,站上空空的,只剩下冷森森的铁轨在那里延伸着。那是我第一次追赶一个男人。我抱住一根柱子哭了。直到一个值勤走过来,问我出什么事了,我才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在想老鸭为什么不叫我。他明明是认出我了的。他是在等我先叫他吗?可是,我为什么那个时候偏偏就跟傻子似的呢?我恨自己。恨透了。我应该叫住老鸭的,问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记得刚学會上网的时候,在聊天室里,我总是给自己取名字叫寻找老鸭。逢人就说你知不知道一个绰号叫老鸭的人。也碰上过好事的人,问我老鸭是不是个大老板,我说不是,我说他只是一个打工的,又问我老鸭一定是长得帅呆了,我说也不是,我说他是个普通得近乎丑陋的男人,好事的人就笑了,问我那还找他做什么。我说可是,他却是我这一生都念念不忘的人。我也想到通过媒体寻找老鸭,譬如电视和报纸,登寻人启事,可是老公不让,老公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老鸭早就有了妻子,我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了。我想也是的。我哪里再有资格去打扰他呢?
老鸭,你说的对,人也许只有等到结过一次婚后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书上说,一个女人的一生要经历三个男人,一个是你爱的人,一个是爱你的人,最后一个就是伴你终生的人。而只有最后的那个男人才是最适合你的。也许我是个聪明的女人,因为我选择了我最后的那个男人。可是,我也是这个世界上永远都快乐不起来的女人。
老鸭,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了,有两样东西我一直不敢碰,一个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一个是廊桥遗梦。“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这支歌儿,我不敢唱,也不敢听别人唱。廊桥遗梦,我到现在也没有看过,我怕我看到它,就會难过得不能再活。
老鸭,如果时光倒流,能回到从前的话,让我们回家乡做一对乡村教师,好不好?或者开一爿小饭馆,你下厨,我上菜,做一些又麻又辣的陕西小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