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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的一个早晨。
天空晴朗透明,太阳从大山那边斜照在承德市郊百花沟村村道上,微风吹来花香怡人,路边草叶上闪着隔夜露珠,是个十分不错的早晨。
王小样东张西望地走着,她看来二十多岁,身材略矮,但三围的比例极好,曲折如音符,穿着红衫绿裙,土色鞋袜。她只梳一根粗发辫,垂在前胸的两个高音之间,养眼。她的脸儿像鸭梨,像鸭梨那样多汁儿,眉若初虹,目似秋潭,地包天的嘴唇天然充满多情的细胞,像是专门为kiss而生。
她的身后是一个个子中等模样帅气的小伙子,他们的谈笑里夹着些日语,虽面带倦容,他们仍浸在青春爱情的世界里。
这个小伙子是日本留学生,名字叫小林多喜二,和一位日本无产阶级作家同名,平素小样都叫他小林。他和小样在北京s大学相识、相恋、相爱,由于成绩突出,毕业后他们一同被留校任教。一晃一学年悄悄过去了,这个暑假,小样想带异国恋人见见小村里的母亲,他们也计划着要成个家了。
由于学生返乡,这是个客远高峰期,他们好不容易挤上了晚间的火车,凌晨到达承德站,然后打了计程车到百花村村外的三岔口,再往村里道路显得窄小了些,离家又没有多远,便打发计程车回去,他们徒步进村。
“这里山美水美人跟美!”
“你是在恭维我吗?”小样注视着小林,哂如百合初放。
迎面走来张老汉“干吗去?大伯。”小样忙招呼。
“到田里看看,这孩子,真出息!”张老汉说着上下打量他们。
见到苍老的母亲时,母亲打心里往外高兴“快进屋!快进屋!”
“是,伯母。”小林的汉语不错,母亲并没有异常感觉。
屋里的摆设简单质朴,母亲为他们倒了茶之后,三个人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话多起来,当小林说以后要带伯母去东京看看时,母亲愕然:
“东京?我知道北京南京,东京还真不知道在哪儿?”
“是日本的首都东京,小林的家就在那儿。”小样解释道。
“莫非你是东洋人?”母亲迫切地想得到答案。
“是的,伯母。”小林微然一笑。
可母亲却脸色骤变,质问女儿:“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是东洋人?!”
“东洋人怎么了?”小样十分不解。
“我不允许你们的关系继续发展,请你马上让他走,让他滚!”母亲命令女儿,神情激动。
小样和小林面面相觑,莫名其妙“伯母,您先消消气。”小林方寸已乱。
母亲不理小林,食指指着小样:“孩子,你简直气死我了!”言罢倏忽晕倒。
两个年轻人抢步上前扶住老人,轻放于炕上,小样让小林照看着,自己忙找来村医,村医来时,母亲已恢复了些。村医经过简单检查和处理之后,说:
“并无大碍,情绪所致,以后要常测测血压。”
送走村医,小样让小林先回北京学校去,小林只得同意,小样便找来村里开小三轮的顺子,请他送送小林,临走时小样把一盒胃药塞给小林,嘱咐道:
“你的胃不好,想着吃药,这会儿学校放假,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说着她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小林情深似海地抱了抱小样“我在学校等你!”言罢跳上三轮,消失在山脚下。
当小样再回到母亲身边,母亲拉住女儿的手,说:“孩子,你坐下吧。”
她言语温柔,温柔得让小样不得不审视老人家的脸,母亲真的老了,满脸皱纹堆积,堆积的皱纹里写满了人生的坎坷与风霜“母亲不易呀!”小样心里说。这时母亲又开了口:
“刚才没把你们吓着吧?”
“没没有。”
“小林呢?”
“学校有事,先回去了。”
“孩子,我给你讲个故事,想听吗?”母亲眼里有雾。
“想,您说。”小样善解人意,心为之动。
“一九三七年到一九四五年的八年抗日战争你知道吧?上学时肯定学过的,东洋侵略者残暴无比,犯下了滔天罪行,光南京大屠杀,东洋鬼子惨绝人寰地屠杀中国人三十万以上。东洋畜牲占到哪里,就把凶恶残暴带到哪里,那里咱承德叫热河,承德是后来改的。”母亲看了一眼女儿,眼里的雾浓重起来,她接着讲:
“咱百花沟村有一对夫妻是抗日地下组织的头目,由于叛徒的告密,被东洋人抓住了,东洋人想得到有关情报,但这两个人守口如瓶,视死如归,东洋人便用乡亲们给牲口铡草用的大铡刀给他们各铡为两半,那天是那年冬天最冷的一天,当时那位妻子怀胎七月,这婴儿竟大难不死,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母亲说到这,小样惊诧:
“有这等事!”
“铡刀虽是从腹部铡的,但并未伤着孩子,当时有一位接生接得非常好的赤脚医生叫陈小手,他把这个孩子给救了。那一天的事情乡亲们不知跟我说了多少次,那一天是一九四四年的腊八,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因为那一天是我的生日。”母亲眼里的雾变成了雨。
小样的眼睛也潮湿了,她低头不语,感受着母亲的苦痛。母亲继续道:
“记得你小时候问我为什么叫李抗日,我没有告诉你,现在你该知道答案了。我是善良把我养大的,我是共产党把我养大的,我得到过温暖与关怀,可那毕竟代替不了真正的父爱母爱呀,我这辈子呀我恨透了东洋人,所以我知道小林是东洋人,我就”小样打断她:
“可这并不是所有东洋人的错,更不是小林的错呀,您何必‘恨屋及乌’呢?”
“孩子,你听着。”母亲又重新拉住女儿的手“当年生下你后我落了病,不再能生育,我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你爸爸又去得早,我的年纪也一大把了,不可能总一个人独立生活,我的余生将跟你一起过,如果天天和一个东洋人打交道,我能做到心如止水吗?我的余生还能快乐开心吗?事怕掉个理怕翻,如果你是我,你能吗?”
小样低头不语。
“我对东洋人的恨太深了,我受不了我的女婿是个东洋人!”母亲泣不成声。
小样的思想在圆形的跑道上飞奔、减速、停止——善良孝顺的她决定跟小林分手。安稳好母亲,她返回了北京学校。
暑假的校园,见不到一个人,小样直奔小林的住处。一见到小林——两棵树四条藤,藤绕树,树绕藤一声炸雷,天空忽降大雨,小样在大雨中讲述了一切,然后决定和小林分手,必须分手,这是唯一能走的路。
小林根本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但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爱小样,就应该理解小样,尊重小样。他哽噎着说:
“我要回东京去教汉语。”
“我也要回承德,换个环境,忘掉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小样再次投入到小林的怀抱。
两个人紧紧地抱着,在太平洋里抱着,在爱情的太平洋里抱着,在伤心的太平洋里抱着,上帝呀!能否怜悯这对无辜的年轻人,让时间停下来呢?
小样调到承德b校教英语,一个月后,她嫁给了马利达,马利达是个有钱的商人,b校校长做的媒。在别人眼里,两个人是属于一见钟情型的,闪电结婚,其实呢,小样觉得嫁给不爱的人,嫁谁还不都一样。婚后,小样从村里接来母亲,三个人共同生活。
很快一个崭新的小生命诞生了,小样给他取名叫多喜,母亲整天嘴都合不拢,这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可是幸福的日子不长,有一天她哄着多喜时突然晕倒,高血压脑出血不治身故,一个饱经沧桑的生命结束了,一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生命结束了。
母亲谢世后,马利达雇了一个叫郝元美的保姆照顾孩子。光阴荏苒,转瞬小多喜已两周岁半了,这个双休日,元美说家父有病,想回承德县城看望,小样没有理由不答应,于是这个双休日由她亲自看护儿子。
元美回家心切,周五晚就坐车走了,利达又去广州进货,偌大一个家,只有小样和多喜娘俩儿,夜里小样搂着多喜,多喜甜甜的睡着,小样怎么也睡不着。们外忽然出现一个熟稔的身影,是小林多喜二,小样忙去开门。
“小林,你来啦!”喜出望外。
可是她揉揉眼,定睛细看,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楼道内一股冷风拥抱了她,她禁不住打了几个寒噤。
后来她终于睡着了,她进入了梦乡,梦里她回到了北京的校园,校园里,她和小林一起读李白杜甫,读但丁歌德,一起捉蝴蝶,打雪仗
早晨拉开窗帘,外面一片银色世界,下雪了,哦,不知道东京是个什么样的天气。她梳洗完毕,利在镜前审视自己,她脸儿像鸭梨,可已不像鸭梨那样多汁儿,而且眼角已有皱纹爬出“咋老了这么多!”她心里说,虽然生了孩子,但三围还好,起伏如浪,她仍梳一根粗发辫,垂在前胸的两个浪峰之间。忽然她感觉好悲哀,一颗泪珠悄然滑落,这时孩子闹了,她忙擦拭了泪痕去照顾。
看着孩子可爱的鼻眼,跟他简单地交流,搞笑地玩耍,感觉真好,让烦恼见鬼去吧!小样什么也不去想了,一上午她沉浸在幸福快乐中。午后,多喜吃得饱撑撑的睡者,此时门铃一响,她去开门。
“有破烂儿换钱吗?”来人说话腔调耳熟,一身破旧衣裳,低着头。
“还真有一些。”小样一边说一边打量他,此人好像在哪见过。
当他慢慢抬起头,小样不看则已,一看便张大了嘴“啊”了一声,始料未及,是小林。
“进去方便吗?”小林小心翼翼。
“就我和孩子,来吧。”看着“排骨”似的小林,小样心中不知是喜是悲。
进屋后,小样让座,自己忙去沏茶,小林拦住“不渴,咱们还是说两句话吧。”
“你这打扮,怎么像个小老头儿了,我差点儿认不出来你。”
“我抢时间来看看你,本想去学校的,正好是休息日,只好来家了,又怕碰上你先生所以我就扮成一个收破烂儿的了。”强笑。
“都三年多了,你也结婚了吧。”
“没有。”
“为什么?!”小样很激动。
“没遇上合适的呗。”
小样苦笑“我过得还好,回去你也快成个家吧!你也该成个家了。”
“我看你好憔悴。”小林不眨眼地看着她。
“我倒没觉得,这次在承德玩儿两天吧。”小样忙转移话题。
“我很忙,看看你就走了。”小林紧眨眼睛。
小样低下头去,当抬起头时,潸然泪下了。
“别”小林也落了泪。
这时多喜醒了,小样忙去卧室抱出孩子“多喜,你认识那个人吗?”
“他为什么叫多喜?”
“他爸爸起的。”
“我抱抱可以吗?”小林抱过孩子,孩子一点儿也不闹,冲着他笑,小林看呀看,看不够似的。
小林来匆匆,去匆匆。小样心海翻滚,浪打浪。
这时马利达打来电话:“你不在,我挺想你的!”
“烦人,少喝点儿酒呀。”
“买啥吗?我回去时顺便捎着。”
“啥也不缺,没事挂了。”小样表现平淡。
“你呀”马利达也挂了电话。
这时郝元美跑过来“给谁打电话呢?吃着碗里的望着盘里的!”
利达在她脸颊上“喯儿喯儿”亲两下“宝贝儿,算你说对了,我都要吃。”一只手开始在她的美体上旅行。
这个郝元美,名字掉过来就是“美元好”是个典型的拜金主义女子,她来小样家没多久,便跟利达打得火热了,她谎称家父有病,利达谎称去广州,其实是在外面的豪华旅馆里逍遥快活。
后来他们越来越放肆,背着小样家里外面的不断做着苟且之事。为了多捞点钱,元美想让自己有孕,可一而再、再而三,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于是有一次她拿话激他:
“你也不老呀,真没用!”
“我如狼似虎,乃中华第一猛男。”
“屁!这么多次了,你啥种儿也没给我种上。”
“这就对了,若种上,麻烦就大喽!”
“我看你没准儿有病,根本就种不上,你那孩子说不定不是你的,一丢儿一丢儿都不像你!”
这话倒击中了要害,很多人都说多喜没有一处随他,他自己也是这样觉得。像马利达这种不好的男人,他可以负天下的女人,不可以天下的女人负他,有着曹操曹孟德的逻辑,其实大多数男人也都如此,这是他们的劣根性,造成这种不平等理念的罪魁祸首当属从前的皇上。所以利达决定去一次医院。
检查的结果简直是晴天霹雳,他患有先天性不孕症,他的精子存在着严重问题,但经过治疗也许不会影响生育。他不明白温柔贤淑有文化有修养的妻子怎么会这样对待他,他脑海一片空白,行尸走肉一样回到了家里。看着元美手中的多喜,他忽然夺过孩子,大叫:
“我要把你从窗户扔到楼下去!”疯子一般。
这天小样把学生的作业本落在了家里,她回来取时,看见了眼前的一幕。她冲过去阻挡道:
“住手!利达,你吃错药啦?”
“啪”一记重重的耳光掴在小样的脸上,血从嘴角流出来,利达指着妻子咬牙切齿地说:
“你这个花心的虚伪的贱人!今天我才知道这个孩子根本不是我的,是谁的?你说!”
小样被打得眼冒金星,听到利达这么一说,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那是她和小林分手时,情到真处,情到深处,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情。她跪在地上央求:
“利达,你饶过我吧!”
“饶过你?我打死你!”利达拳脚相加。
刚才小样进屋时,门并为关实,这时又闯进一人,不是别人,正是小林。他是第二次来看小样的,站在门外,他也明白了一切,见利达痛打小样,忍无可忍,他进来挥拳打向利达。利达始料未及,头朝着一个鱼缸摔下去,当时鱼缸粉碎,利达头破血流,不醒人事,小琳见状也傻了眼。
“110”来了,是郝元美报的案。
“120”也来了,可是碎玻璃扎进了利达头部的要害,他不治身亡。
没过两天,警察又来把元美也带走了,原来这个女人嫌丈夫穷,在村里有农药毒死了他然后跑出来的。
发生了这一切之后,小样更加憔悴了,她病倒了,她休假在家里一面带孩子,一面养病。待她的身体稍有好转,便抱着多喜去监狱看望小林。
这是深秋时节,街树的枯叶在凉风中哆嗦,美丽的菊花却傲然挺立,啊!菊花能发人思索,能教人很多东西“谢谢你!菊花。”小样心里说着,看到前面已是士兵持枪站岗的监狱了。
见到小林时,多喜在妈妈的暖怀里睡着了,两个人好半天谁也没有说话,生怕一说话眼泪就流出来,还是小林打破沉默:
“咱俩的悲剧都是战争带来的,可是现在二十一世纪了,世界上有的地方还发生战争,无论是哪种肤色的人,血液都是鲜红的,人类同根同源,为什么人和人之间就不能多一点爱心、理解和宽容呢?世界本是一个大家庭呀,让这个家庭充满温馨吧!”小林感由心发。
“和平的呼声最终一定会压倒枪炮声,多喜这一代不会再有我们的故事了,我们的故事也该结束了。”小样憧憬着美好的明天。
“我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结束的是悲剧,悲剧之后还有喜剧。”小林语意深长,满怀期待。
“我和我们的孩子等你!”小样温柔无限。
多喜在梦里可爱一笑。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那种感情的液体再也抑制不住了——
两个人一颗心四行泪
(谨献给抗日战争胜利若干周年)
2005.7.7.夜